解放日这一天，阳光普照，所有人都在享受着国家假日里难得的宁静和休闲，但迈伸桥连环大撞车的新闻却一下子让全国乃至世界都揪起心来。以前只能用花边新闻和小道消息来糊弄读者的线上线下纸面立体媒体一下子都活跃起来，连篇累牍地开始大肆报道这一事故的前因后果和可能影响。虽然它们对事故的剖析大多是毫无根据的猜测或者来源不明的谣言，但这些前所未有的报道热情与这起事故的深远影响比起来却毫不为过，毕竟它是智能汽车普及以来的第一起严重事故，不但有近百辆自动化汽车被毁，而且死亡人数更是超过了近五十年来所有交通事故的伤亡总和。十年前，无人驾驶电动车高举着安全和环保的大旗把以方向盘和汽油为特征的传统汽车统统送进了钢铁厂的废物回收间里，自那以来，交通事故急剧下降，空气质量也显著改善。但解放日这一天的事故打破了智能车的神话，对所有人的心里冲击都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人们急切地想知道事故的原委，到底是设计的先天缺陷，还是人为的刑事案件。
因为事关重大，国家公路交通安全管理局、迈伸警察署和三家智能车生产厂家各自组成了自己的调查队伍。迈伸警察署的调查小组主要有威廉、别名比尔的警长负责。同所有其他调查人员把注意力放在事故头部不同，比尔倒是觉得尾部的一辆车颇有蹊跷。一是因为这是一辆私家车，二是由于它的唯一乘车竟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在智能化时代，马路上行驶的绝大多数自主驾驶车辆都是归属于租赁公司的共享车，因为私家车辆不能联入租赁公司的卫星网络进行路况实时共享和全时智慧学习，监管部门对它们的安全性和经济性都深表怀疑，立法者们更为所有的私家车辆制定了极高的税率，只有那些对金钱毫不在乎的富裕家庭才会收集和拥有自己的智能车，普通民众一般都是乘用共享车来通勤或出游。虽然在这个时代，无论男女老少健康残疾，所有人都可以无需驾照乘车出行，但一个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女孩独自乘坐私家车上路还是让比尔颇感疑惑。出于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的原则，他走访了一百多里外的女孩父母。他们正在家里与一些好友在后院里烧烤喝酒，对于警察的到来有些诧异，当听明白是关于自己女儿是否在家之后，他们放松下来。母亲说，我这就去把她叫过来，她应当正在自己的房间与网友们聊天。但没过一会儿，她就慌里慌张地从屋里跑了出来，冲着丈夫叫道：戴夫，克里莎不见了！比尔警官插嘴问道：那你能不能再看看车库里的汽车还在不在？其实在从前门绕到后院找到这家主人之前，他已经透过车库门上的几扇玻璃窗进行了目视检查，除了一俩只有收藏价值的汽油车时代的老爷车外，里面空空荡荡见不到任何其他车辆。没过多久，戴夫也略显慌张地跑了回来，说道：天啊，车子也不见了！“现在你们明白我为什么来拜访了！”比尔回道。
后来的调查表明，小女孩克里莎在网上谈了一个外地的男友，那天她乘着父母在后院招待客人的大好时机，利用平时暗暗记下来的密码口令，启动了车子准备去同男友进行线下约会，没想到却在路上葬送了性命。比尔警长对她的车辆做了仔细的检查，发现与所有共享车不同的是，虽然她的车身后半部分已被挤平，但车头基本完整，这说明这辆私家车在事故发生时已经成功地自主停了下来。在检查了所有的事故车后，他发现，现场只有两辆私家车，而且另一辆也是车尾报废而车头完好。比尔警官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所有的共享车出于某种原因同时发生了同一种制动故障，造成了这百辆汽车撞到了一起。
在听取了比尔的汇报之后，国家公路安全管理局的调查组长未置可否，只是淡淡地说道：这也许可以解释那些车辆为什么会挤在一起，但事故的源头应当是头部的那几辆车为什么会突然停下来。我们已经有了一些线索，交给联邦调查局的那些人了。比尔有些失望，但第二天却发现自己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你的发现很重要，可能是事故的关键，而且线索可能就在其中的一辆事故车里。字条没有署名，但从笔迹来看，应当是当天早晨留下的，比尔心想，这可好，除了要查清交通事故，现在又新添了一件神秘字条事件需要调查。
一周后，比尔团队终于确认了事故车里所有乘客的身份，并理清了他们与各自所乘之车的关系，比如何时预约、何时上车、有无提前下车等等。有一辆车里的两位死者名字被团队用红色荧光笔标记了出来：艾洛斯和芙蕾雅，婚外情关系，死亡时裸身拥抱在一起。比尔刚把报告拿到手，第一个反应就是：太好了，我在这么大交通事故里的角色竟然是调查乘客的桃色丑闻，先是那个可怜的小女孩，现在又来了一对该死的对婚姻不忠的狗男女。但他翻开这对狗男女所乘车辆的设置报告时，他马上把刚才冒出的念头抛到了脑后，并有了另外两个想法：看来那些道路交通安全管理局的家伙只负责调查车和路、联邦调查局的大人们只负责调查人、而我们却要两个都要调查，这虽然不公平，但还是有所回报的，而且那个一周前留下字条说线索就在一辆事故车里的神秘报料人也许并不是在开玩笑。除了三十四号车里的艾洛斯和芙蕾雅外，其他车辆的乘客不是独自一人，就是纯粹的萍水相逢关系，而三十四号车的循环行驶和叫醒服务功能在事故发生时一开一合，这与其他车辆明显不同。在智能车时代，很多乘客会在行驶途中打盹或小憩，并在抵达终点时仍然逍遥于梦中，所以智能车一般都缺省设置有叫醒服务，但这个功能可以手工关闭。循环行驶是把终点设置为起点，经由点设置为任一其他点，通常为环路的某一点，这样可以减少停顿或等候，这一功能大多是面向某些商务会谈或私密会议，看来艾洛斯和芙蕾雅却把它当作苟合的好主意了。但具体这两个功能的开关组合对本身车辆乃至所有其他与之联网同步学习的车辆有何影响，比尔觉得还是要咨询生产厂家才能有个眉目，也许那个留下字条的神秘人物早已知晓答案，或者他正是来自某家制造商？
自从留下字条以来，差不过有两周过去了，那个家伙再也没有提供任何别的线索，比尔让手下人深挖艾洛斯和芙蕾雅的社会关系和网络信息，如果他俩的车辆是连环车祸的罪魁祸首的话，那么报料人一定与这对情人有着某种联系，不然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正在这时，联邦调查局召开了新闻发布会，宣称这起前所未有的交通事故是一起刑事案件，他们已经逮捕了四个与此案相关的嫌疑人。局长亲自主持了记者会，他首先大肆夸奖了一番他的小伙子们，说他们如何不眠不休地工作，才让如此复杂和艰难的案子获得了突破性进展。现在已经查明，这起事故是一起鲁莽驾驶和四位失业的出租车司机不同犯罪行为的致命巧合。智能车的车速一般是有限定的，但为了保障迟到的乘客不错过飞机或重要的安排，乘客可以按下优先键让汽车进入快车道并以最高限速行驶，但这个键一般只允许按下一次，一次只有三十分钟时效。经调查，被辞退的前警察昂格经常滥用这一功能，在事故发生的当天，他一直按着优先键不放，当行驶到迈伸桥前时，遇到因为失业而抗议的四位出租车司机，他们不满自动驾驶技术让自己失去了糊口的饭碗，便毁坏了道路指示牌，用这些指示牌的良好反射性能在迈伸桥上照射迎面而来的车俩，致使所有南向行驶的车俩按照设计自动减速，但出于不明原因，它们在稍作减速之后，却立即开始提速。前警察昂格的车俩由于行驶在内测快车道，其左侧路边的指示牌把桥上的反射光线折射到昂格车俩的外侧，导致车辆的电脑发生误判，以为其左侧有障碍物，便右向避让，但由于车速过快，与其右侧其他车辆发生剐蹭，引起所有车道的汽车紧急停顿下来，而后面车辆没有及时停车，形成了这起罕见的重大伤亡事故。
比尔一边看着电视里的记者会，一边对他的几个手下说道：这真是太棒了，这次他们总算抓到了几个真人，而不是像上次那样把一场车祸归咎于一只飞翔的鸟儿拉下一泡屎并正好落在车的传感器探头上，让它失去了作用。但他们好像只是搞清了某个人在拉稀，却没有告诉我们他为什么拉满了一裤子。
两天后，智能车厂家的一个专家应邀来到了警局，“你好，我是图菲斯，维摩汽车厂人工智能伦理团队资深工程师，听说你们在事故调查中需要一些技术支持，希望我能提供一些绵薄之力。”
“人工智能伦理团队？你不是来帮助我们调查那些死亡乘客的婚外情的吧？”比尔有些不悦，语带讥讽地问道。
图菲斯大度地笑笑，回道：“当然不是，我们的团队主要是设计智能车在某些特定交通情况下的更为符合人道伦理的自主选择，比如车辆如果避让一个石柱，会撞死行人，如果不避让，就会撞死车内的乘客，在这种情景下，智能车是根据人数、人的年龄还是其他因素来作出撞死谁的决定，这就是我们研究的课题。”
“真有意思，没想到智能车也会有人类的情感困惑。”比尔嘟囔着说，“好了，言归正传。我们的问题是，如果乘客同时选中循环行驶和叫醒服务，一开一合，它会对车辆的性能有何不好的影响，如果有，是在什么情形下，又会对其他与之联网同步学习的车辆有何影响。”
图菲斯再次笑了，但这次的笑容一闪而过：“我明白你的问题，实际上一年前我在为泰斯汽车工作时，曾在一次实验中碰巧发现了这个问题，我曾向主管提出过，但他认为，使用这种组合键的可能性很小，前车碰巧停车触发后车选择撞死前车后座的乘客而保护己车后座的乘客这一可能性更低，而所有同一道路上的车辆因为同步学习而跟随事故车一起追撞前车的可能就愈发离奇不可思议，所以三种极低概率相乘，它们同时发生的可能性几乎可以完全忽略，所以他把我的深入研究计划退了回来。”
“所以你选择了离开泰斯去维摩工作？”比尔问道，想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我猜你的新主人对你的发现也并不感冒，对吗？”
“我当时的担心是，在那样的极端情况下，如果车流密集，即使后车选择保护己车后座上的乘客，但它后面的车辆也会在困惑的情况下跟随它做出同样的伦理选择，导致所有车辆的乘车死亡。”
“你认识一个叫艾洛斯的人吗？”比尔低头想了一会儿，问图菲斯，“我们在智能车论坛里发现有人建议过这种按键组合，说它会让汽车的行驶产生顿挫感，在车震时会给人一种妙不可言的高潮。而艾洛斯在这个论坛里非常活跃，我们怀疑有人故意误导了他。”
图菲斯喝了一口水，也低头想了一会儿，回道：“虽然汽车的发明代替了人类的行走，智能车的出现解放了人类的思考，但有些人就是很蠢，他们是人类进化树上活该掉下去的猴子。如果你把人类迄今为止的各种发明与人类的死亡率对比一下，就会发现，所有的发明既是推动文明进步的利器，也是淘汰弱智的工具。手机方便了沟通，但也促进了犯罪；汽车可以载人，也可以杀人。”
比尔警长看着图菲斯的眼睛，没有说话，好像在试图理解他那颇有哲学意味的回答，过了好久，他叹了一口气，“好吧，谢谢你今天的到访。我觉得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接着又转头对办公室外面喊道：“伙计们，把我们在网上和事故车里找到的所有线索材料整理好，包括那个神秘的纸条，看来我们还是得劳驾联邦调查局的那些大人们了。”说完，他再次意味深长地看了图菲斯一眼，自言自语地说：“对了，杀人的不是文明工具，而是自己的愚蠢，而且，我觉得有时候聪明的人也会被自己的聪明杀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