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最终交涉(下)

岂有文章倾社稷,从来佞幸覆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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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凡听了不无悲哀道:“即使通过贬低别人抬高自己也要讲究起码的公平论事吧,说别人那三十几年是失败的,好像你们执政开始的三十几年有多成功一样,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贫困落后不必多说,其间的‘三年自然灾害’和‘十年浩劫’也无须再说,这还是国家统一没有面临外敌侵略之下的发展结果,而别人那三十几年呢?光实现国家的真正统一就用了十几年,抵抗樱日国的侵略又占了十几年,其间几乎面临沦陷亡国,最终耗尽国力才取得胜利,不仅光复了领土、收回了租界,还跻身当时世界的四大强国之列,为国家开创了自鸦片战争来最好的国际发展环境,如此一段厚重沧桑的历史,岂是你简单一句失败就能轻描带过?否定别人的努力和能力是容易的,只要不给别人努力施展的机会就行了,你口口声声没有光明党就没有国家的走向复兴,你当然可以这样说,因为那些大大小小的竞争对手带领国家走向复兴的机会早已被你们用暴力和专制剥夺一空,就算他们再肯努力再有能力,能避免那几十年又红又专的倒退折腾,早几十年实现今日的所谓复兴,也根本无从证明了!”

“说一千道一万,总之你就是想诋毁我们的发展成果,不认同我们的道路和制度,听不进一丝一毫别人的辩解。既然如此,既然是为了反对而反对,又何必要找那么多义正言辞的理由呢!”

“你们的发展成果用得着我去诋毁吗?最近一次人口普查的数据你敢在这里给我们一个真实的答案吗?新生儿数量已经降到了多少?人口老龄化比重又增加到了多少?恐怕不是你们推迟了一个多月才粉饰出来的数字吧!其实老百姓对此都心知肚明,你们之后紧急出台的政策更是印证了纸面上的遮遮掩掩,看来我们这些韭菜的长势不好了,人口面临断崖危机了,让你这位辛勤的园丁吃不香饭、睡不踏实觉了,才不得不叫停几十年来的计划生育政策!可这几十年来极端计划生育政策下的人民是怎么过的?我们活得不仅像是韭菜,还快成了骡子一样的生物。骡子没有生育能力,不用承受生育的负担,可以把所有精力用在专心拉磨上,所以比牛马更能适应艰苦辛勤的劳作,计划生育的道理也是如此。孩子只剩一个了,人们的负担自然少了,便有更多的精力去工作、去拉磨、去贡献GDP了,去赤脚狂奔踏上你们引领的富裕之路了,但以这样的方式去满足了一时的发展之需,贻害的却是子孙后世和民族未来!史无前例的极端计划生育政策,扼杀了数亿孕育中尚未出生的生命,再加上你们疯狂卖地催生的高房价推波助澜,造就了如今触目惊心的低生育率,使国家面临人口断崖的空前老龄化危机,面临未富先老的窘迫处境,这就是你们的发展成果,这就是国家在你们领导下的所谓富强复兴,说是饮鸩止渴、涸泽而渔也不为过,以这种方式实现的发展富强,可以说发的是断子绝孙的展,富的是断子绝孙的强,是你们为了眼前的光鲜功绩不惜把国家和民族引到绝路上!”

教统部长表情严肃道:“我们的人口数据是准确的、负责任的,你的危言耸听只是没有任何证据的主观臆测,那些紧急出台的促进生育政策并非人口形势岌岌可危的亡羊补牢,而是显示了党和政府对人口问题防患于未然的充分前瞻。至于计划生育政策,我始终认为在当时那个特殊年代是合情合理的,唯一的疏漏是过于极端的采取了独生子女政策,如果改为两个孩子,目前的情况会好许多,这是那个年代党和政府在艰辛探寻发展之路中的百密一疏,在我任内已经尽力去纠正补救,这些天下人都有目共睹,从开放二孩到全面放开生育,哪一个不是我大力推行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就算之前的计生政策有过失,也从来都是由千千万万的党员们带头实行,对千千万万的党员们要求得最严格,如果说计划生育政策是我们在富强之路上不得不轻装简行做出的牺牲,也是党和党员们的牺牲最大,党和党员们最有发言权!而你只以党和政府一方面的过失妄图全面否定我们这些年的发展成果,不仅我不会认同,恐怕全天下任何一个有理智有常识的人也不会认同!”

“只是一方面的过失?那毒疫苗、毒奶粉、毒地上的学校、红黄蓝呢……连最需要保护的孩子们面对的社会环境尚且恶劣如此,普通人面临的社会环境可想而知,你们的这些个发展成果哪还用我一个个去说,早已经路人皆知了。”

“我承认我们的社会有许多不完善的地方,存在一些问题,但任何事物在高速发展中都难以避免的出现种种问题,这是客观规律,就像以前只知道发展经济而忽略了环境污染,只知道让老百姓丰衣足食而忽略了食品安全,只知道高歌猛进而迟于监管防范……但一些发达国家在之前的高速发展中也曾出现过类似的问题,这些问题政府都在补救,都在不断发展中摸索完善,为什么不给政府一些体谅和理解。”

“我不知道你所谓的客观规律是从哪杜撰来的,以这种清新逻辑,那么官员贪污腐败可以说我的官运正处于高速发展期有些迷失请原谅对不起,家暴妇女可以说成我们的婚姻正处于高速发展的磨合期不幸付诸于暴力,青少年作奸犯科可以说我的身体正处于高速生长期不幸产生了蠢动……这种说辞岂止乖谬,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不管你是否承认,事实是我们确实一直在解决问题,这是个缓慢进步的过程,被某些急性子的人跺脚诋毁也无可避免。”

“恐怕你们更多的精力不是在解决问题,而是在放在用维稳去解决提出问题的人上,以为没人指出问题就天下太平了。”

“你可以尽情表达自己的不满,但我们的制度总体还是在慢慢进步的,人类社会的发展也是殊途同归的,无论用哪种制度走哪种道路,只要怀着为国为民的初衷,最后的结果都是在不断发展完善中越来越接近人类的社会理想,既然如此,何必要因为一时不同的道路之争而去相互敌视、相互诋毁呢,静下心来平心气和的看待彼此不好吗?”

“我还是那句话,方法错了,再努力也是错上加错,方向错了,再奋斗也是南辕北辙,地基歪了,楼盖得越高反而垮得越惨!”

“我们的方向没有错,为人民谋幸福是我们永远不变的方向,我们的方法更没有错,因为我们选择的道路是一条平稳缓慢的渐进之路,我们是一个大国,治大国如烹小鲜,文火慢炖才是首选,而你们恨不得马上实现自己的理念,把自己的理念抬到天上,把别人的信仰弃之如履,这种过分偏激的操之过急是要出大乱子的,待时机成熟,不说百年之后,或许只需要五十年,你们向往的一切都会慢慢实现,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多给政府一些时间。”

“部长先生,你真佩服你混淆概念的手段,你信誓旦旦你们的方向是为人民谋幸福,可给过人民表达什么才是自己想要幸福的权力吗?人民心中纵然有千言万语,却抵不过被你们强制代言,只能一个个噤若寒蝉。看看实现你们所追求的那种幸福的基础是什么吧——光明党人可以把自己的理论概括为一句话:消灭私有制!——试问全天下的所有人,多少人会觉得建立在这种基础上的幸福才是自己想要的幸福,又有多少人会感到这种幸福背后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怖!”邵凡停了停又说道,“还有你所谓的多给政府一点时间,无非就是以缓慢的开明专制逐渐民主化这条道路吧,可民主从来就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容不得半点专制的瑕疵,哪有逐次分开缓缓放到篮子里的道理。民主就是民主,专制就是专制,哪有什么所谓的开明专制!如果所谓的开明专制式的缓慢进步有用,也不会短短数年就出现这种由你上位引发的大倒退了,让过去几届的缓慢前行因为你一届的加速倒车而毁于一旦,让国家社稷再次陷入兴亡周期律的危险!这个体制需要的是彻底决绝的变革,绝不能指望蜗牛爬行式的缓慢进步开明,那不过是自欺欺人,而这正是我从你身上看到学到的,摆在全体国民面前活生生的例子!”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的社会制度,都有完善的一面和不完善的一面,西方的民主有它的优点也有它的弊端,我们的人民专政民主亦然,我们要做的应该是扬长补短,积极完善我们的制度,而不是彻底否定它推翻它,唯西方的那套马首是瞻!”

“专政和民主本是水火不容,哪里存在所谓的专政民主,不过是挂着羊头卖狗肉的美化专制罢了。”

“我们的民主是建立在每一层级的人民代表选举之上,每个人民都有选举自己身边基层人民代表的权力,由各级人民代表层层选举,直到最上层的国家领导人,难道这不是民主?必须照搬西方的道路才算民主?”教统部长摇了摇头道,“历史一再告诉我们,学习也好借鉴也好,太过教条了就是盲目,我们应该走我们自己的道路,走出一条罗夏特色的道路。”

“除了直接普选之外,任何形式的国家领导人选举都是假选举!一层又一层等级森严的选举,就像是层层包裹的黑箱,让当权者可以在黑箱中随意操纵。更不用提你们的人民代表候选人都是内定,以前还能有个别不信邪的基层独立参选人去报名,即使被排挤打压、资格否决也证明你们还愿意浪费精力做一下民主的样子,而现在已经听不到有什么独立参选人的事情了,当面临被喝茶被迫害的风险,大多人都知难而退了,因为你们已经连做做民主的样子都不屑去浪费精力了,这样的民主不是挂羊头卖狗肉是什么!”

“一人一票的普选民主,建立在民众都是理性的基础上。事实上如今的社会戾气越来越重,民众越来越不理性,越来越容易被误导,以至于做出错误的选择,甚至陷入多数暴政。”

“你的意思是真理掌握在你们这些少数人手里?别忘了你曾说过人民才是英雄,可你真的信任过人民吗?还是这仅仅是一句漂亮话?如果信任人民,为什么连自由普选的权力都不给我们?凭什么我们的命运要由你们来决定!任由跟我们的意愿毫不相干的你们来操纵!我们也是人,和你们一样的人,有思想也有尊严,有理智也有情感,知饥渴也知冷暖,知苦涩也知甘甜,会从容也会疲惫,会微笑也会流泪……当幸福来临的时候我们会心花怒放,当苦难来临的时候我们会黯然神伤,为了家庭我们可以含辛茹苦,为了爱情我们可以义无反顾,我们的心之所以变得坚硬,是因为对这个世界太多的相信、太多的期望化成了泡影,我们的心之所以还有些许柔软,正因为我们仍相信前方还有希望、还有光明……我们在这个世上生而为人,是为阳光风雨而生,为一草一木而生,为山河日月而生,为万物生灵而生,为良知悲悯而生,为自由光明而生,绝不是为了被你们圈养予求予取而生,为衬托你们的伟大功业渺小卑微而生,为保证你们的江山永固世代为奴而生!”

教统部长听罢沉默了片刻,而后深深叹了口气道:“听到你的肺腑之言,不禁让我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那时我还在那片黄土高原,时常带领着乡亲们在田间劳作,每当我放下锄头仰望天空,心中对未来总是充满了梦想,梦想着民族复兴、国家富强,实现马克萨斯主义这一人类的崇高理想,但那时的我万万没想到,将来有一天我会成为这个国家的掌舵人,更万万想不到这是怎样一种艰巨的挑战和重担,我一路披荆斩棘、排除万难,好不容易以铁腕将一个官场全面腐败、甚至显出亡党亡国气象的局面收拾到如今地步,好不容易将混乱浮动的人心重新整肃,但还是没料到,竟会有人以被奴役来形容我治下的人民……这么多年来,我一心为国,天地可鉴!那些心术不正的人诋毁我也就罢了,那些不明事理的人误解我也没什么,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这样一个和我年轻时同样胸怀天下、心系苍生的人也要对我如此诋毁和误解?为什么我们要相争至此?为什么我们不能团结一致?这难道不是这个时代最大的不幸吗!”

“部长先生,我只是个普通人,不必把我抬举得那么高尚。而且我从没跟你争过什么?你手中的权力,你在乎的身前身后名,这些我统统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事情只有一个,那就是推翻专制极权对人们的奴役。没错,你我都有自己的社会理想,虽然彼此心中理想社会的最终形态可能有所不同,但在国家统一、民族复兴这些方面我们的目标完全一致。不同的是,你抱着专制死死不丢想靠强迫众生去实现自己的社会理想,而我认为,只有靠自由民主的不断自我纠错、自我完善功能建立一种良性的奖惩约束制度,以这种制度去有效引导民众的良知和自发才能不断接近真正的理想大同,因为我始终坚信‘人类无法通过邪恶的手段来达到美好的目的,因为手段是种子,目的是树’,什么样的种子就种出什么样的东西。这就是我们最大的矛盾和不同,这就是何以我们会争斗至此、水火不容!”

“我刚才少说了一点。”教统部长补充道,“现在的你和我年轻时都犯了同样的一个错误,那就是太倾向于人性本善了,而事实上,人性更多的成分是恶,或者说这世上恶人占多,自我正式踏入官场、主政一方时起,接触到了太多触目惊心的人性之恶,重新完善了我的认知。而对于人性之恶,不靠强制只靠良知和自发去扭转它,你不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童话?”

“我始终认为人性基本上是善恶参半的,这个世界之所以能不断文明不断进步,恰恰是因为善还是比恶多了那么一点,之所以给人一种恶大于善的错觉,无非是因为恶行的破坏力远远大于善行的弥补力,世上每一分恶行往往需要靠更多的善行来弥补罢了,正是这种不对等才容易让人得出人性中恶大于善的结论。你说我的想法太过童话,可我明明强调的是建立在一种良性的制度之上,这种制度可以有效的将惩恶扬善的奖惩机制与人类趋利避害的本性相结合,从没有说只靠建立在人性的良知和自发之上。”

“你所描绘的诱人前景却更多像是纸上谈兵,趋利避害的善还是否算得上真正的善,又真有那么一种能将惩恶扬善与趋利避害的人性完美结合的制度吗,还只是你的信口开河、空头承诺?”

“这世上哪有什么完美,只有不断的接近完美,这世上也没有什么完美的制度,只有不断完善的制度,每一种社会模式都需要不断进步不断改革,从这点来说,自由民主的不断自我纠错和自我完善功能才是最不同于专制社会的社会内核,专制社会的言论钳制严重扼杀了不同意见的表达,而每个时代推动或倒逼社会改革的真知灼见大都源自于这些不同意见;专制社会的人治特点令当权者的个人喜好无限放大,即使允许类似古代言官制度的少数人表达有限尺度的不同意见,他也可以爱听不听甚至相反而行,令一切形同虚设;一言蔽之,抛开人道上的缺失不论,专制制度根源上的缺陷就是缺乏不同意见的生存土壤,缺乏自我纠错自我完善的能力,从来都是一条道走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而可以随心表达不同意见的民主社会,最大的长处便在于这种自我纠错、完善的功能,使一种制度在不停的自我调整完善中不断的接近完美和最优化,它虽然永远保证不了自己是完美的制度,但可以保证自己脚下是一条通向完美的正确道路,这是一条更多依赖于民众自己去摸索去创造的道路,而那些宣称自己创造了一种完美的制度而号召或强制众生去追随的人,不是疯子就是别有用心的恶魔!”

“人性是复杂的,不止是只有善恶之分这么简单。你说得看似很有道理,但都是围绕着表面问题,甚至之前我们的争论都是浮于表面,并没有触及人类社会问题的根源。”

“那么请问什么是人类社会问题的根源?”

“是永不满足。”教统部长回答道,“人性和制度就像是脚和鞋子,有多大的脚就需要穿多大的鞋子,好看的鞋子不一定合脚,正如一种合适的制度并不是应该逢迎于人性的向往,而是必须契合于人性的真实。根据我所了解的人性,我可以给你描绘出一副这样的场景,不久之后,这个国家就算实现了你所向往的那种西方自由民主,表面上看是进步了一些,但实际上呢……也许一开始人们会觉得很不一样很有意义,但时间久了新鲜劲一过也就麻木如昨了,曾感到生活无聊的人仍会感到生活无聊,曾觉得工作枯燥的人会觉得工作还是那么枯燥,曾感到精神空虚的人还是重新陷入精神空虚的状态,曾热烈推崇自由民主的普通人很多会觉得:啊,原来这些东西得到了也不过如此,跟我想象中竟然这么不一样,差距竟然这么大,然后继续不停的折腾……这就是人的本性,人的欲望永远也填不平,人的折腾心永远也无法停止!这是任何制度都难以改变的!因为制度易改,心壑难平,人心的先天缺陷才是一切不幸的起因,但你们看不到或根本无视这一点,妄图以西方的自由民主这种充满个人主义、放任人性永不满足的制度去实现所谓的社会进步。如果任由人性永不满足的折腾下去,这个国家早晚会不堪重负!如果任由西方那种自由民主泛滥下去,这个世界也早晚会不堪重负!”

“真是一派胡言!”邵凡回应道,“我们追求的不过是一个公民最起码的自由和尊严,在你眼中就这么贪得无厌?我们向往的不过是一张被称为选票的纤毫薄纸,就能让你治下的国家那么不堪重负?那请问,全国亿万人民应得的权利被你一个人全部攥在手里,为什么你的双手就这么可堪重负!你一会儿伟大思想,一会儿千年大计,强行操尽了全国亿万人民甚至往后几代人的心,为什么你的头脑就这么可堪重负!说到底这无非是‘只许自己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罢了!只让自己可堪重负,只说别人不堪重负!”

“年轻人,我想表达的绝不是什么‘不堪重负论’,而是一种人生观。就算这个世界有无限的资源、无限的容错空间让人们永不满足的去尽情折腾,在这条永不满足、不断折腾的道路上,人类就能获得幸福吗?没错,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一刻,幸福是会短暂降临的,但之后的倦怠会让这种幸福很快消逝,之后便是欲望的下一个目标,在没有得到下一个目标之前还是会陷入长久的痛苦……饭饱思淫欲,欲满而不休,这是一条没有尽头的欲望之路,人类在这条道路上永不可能找到真正的幸福,只会陷入迷失和沉沦。”说到这,教统部长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在我小时候,每逢过年母亲都会买很多好吃的甜食,母亲会分给我们几个孩子一些,但从不让我们多吃,因为要留一些招待客人用,有一次,我没控制住自己,敞开肚子一口气吃了个痛快,而且只拣好的吃,直到吃得牙根发疼,把东西祸害了大半才罢休……母亲发现后很生气,但没有对我动手惩罚,而是把我关在房间里挨饿,那三天我每天都要从早晨熬到晚上才能吃上一顿普普通通的糠窝头加酸菜,在那几个晚上,当饥饿难耐的我吃着窝头就着酸菜,却发现最普通不过的酸菜竟是那么好吃的美味,甚至比我不顾一切要去偷吃的那些甜食还要可口,即使现在我也忘不了那种美好的滋味,忘不了当时吃着酸菜时那种真真切切的幸福和满足……这段记忆启发了我,让长大后苦苦探寻真理的我蓦然醒悟,一直以来我们对幸福就是得到什么、实现什么的定义,一直以来人们追寻这种幸福的道路,是否是一条永远看不到尽头的西西弗斯之途?是否会误导人们走上一条无尽的欲望之路、争斗之路?是否早晚会让这个社会或者世界因不堪重负的争斗而陷入撕裂甚至倾覆?
这世上有两种幸福,一种是成功者的幸福,一种是知足者的幸福,前者依赖于物质和地位上的满足,后者更多是一种心灵上的独特觉悟。前者受限于少数的资源要满足多数人的需求,更多是靠竞争甚至争斗来实现,在我看来是一种不可持续的发展。后者是靠一种独特环境中的自我醒悟而达成,这种独特环境就是要有苦再有甜、有屈再有伸、有难再有福。因为有苦才能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福,有苦才不至于身在福中不知福、不知足。总之就是先遏制人性的需求,然后再给予少量程度的满足,这样才能达到一种制度与人性的完美契合,资源与需求的和谐共处。我们的制度走的正是这样一条道路——不是怎样去不停的逢迎人性,而是怎样去遏制人性的缺陷、驯服人性的缺陷,这需要一定的手段,一定的强权,从而实现社会可持续的和谐发展。”

听完对方的娓娓道来,邵凡无声的笑了,心中无比可悲又无比可叹,可悲的是面前这个现代大国的统治者竟然以八百多年前朱理学“存天理灭人欲”的那套理论逻辑来治国,可叹的是自宋以来又有哪个统治者不是以这套大棒加萝卜的手段作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治国内核。如果说一种幸福需要被强权强制才能获得,这样的幸福和被强暴的快感有何异处。如果人人用糠窝头加酸菜便能获得口腹的满足,这个世界恐怕还停留在几百年前没有丝毫进步。
封建时代把人们束缚在土地上因饥寒所迫而疲于劳作,把人变得麻木而无暇感受苦乐,几乎使老百姓沦为一个个辛勤的工蚁;如今让大多数人为了房子和车子而疲于忙碌,让民众充分品尝到生活的艰辛以珍惜被“恩赐”的那份微薄的幸福,让人们不至于因饱食终日而无所事事,有精力余暇去思考自己本不该思考的东西;千百年来,统治者们换了一茬又一茬,可脑袋里装着的都是同样疲民驭民的路数。那就是不要太满足人民的物质需求,免得他们饭饱思淫欲甚至思考更多的东西,不要给他们太多的权利,免得他们自我膨胀甚至挺起腰杆,要让他们始终在大棒加萝卜下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中病态的沉浸着、陶醉着……

“你这算不算是新时代的‘存天理灭人欲’?”邵凡直视着对方问,“都什么时代了,还想用宋理学的那一套思想去治理一个现代国家?可惜啊可惜,宋和明这两个理学最兴盛的朝代已然用他们惨痛覆灭的事实证明那套东西的迂腐可笑。那套东西更适合去管理一片死气沉沉的墓地而不是治理一个活生生的国家。人的欲望五花八门,有积极正面的东西,比如求知欲,也有黑暗消极的东西,比如说权力欲。欲望的永不满足也需要区分对待,一个人若是想要物质上过得更好,给家人带来更多的保障,这是再正当不过的欲求,只要他通过合法的途径去努力奋斗,何以存在遏止的理由?总有人以静态的社会观为无限的人争夺有限的社会资源而忧愁,但这个社会是动态的,一种正当欲求驱使下的永不满足,它所导致的自然竞争不但不会让社会资源因此越变越少,反而会促进物质繁荣,发掘创造更多样的社会资源惠及更多的人;而那些不正当的欲求不满也自有相应的制度去约束,轮不到某些人凭自己的一手遮天、一己之好去制约。就像曾经一夫多妻制的陋习自有婚姻法去制约。就像曾经的美孚石油永不满足的不断扩张,结果反垄断法应运而生,这才是正常的策略途径,而按照你说的强权手段思路,应该找个把柄把洛克菲勒抓起来抄没家产,杀鸡儆猴、以儆效尤才对。这还是过去皇帝老子的那一套,最终的结果是人们可能连正常的商业扩张都不敢了,严重制约经济的发展……当然这就说得太远了,我想表达的很简单——生活对老百姓来说从来都不容易,没有你们的蓄意调控,人们对幸福也不会不去珍惜。以那种强权的手段将人性的正当需求贫瘠化、压制化并不是什么社会的良药,更不是什么人性的解药。那样只会让社会陷入停滞,人性一再退化。国家变得落后贫瘠,人心变得野蛮愚昧。所以说一切的症结不在于人性的永不满足这么简单,正当的永不满足产生的不断竞争并不会导致社会资源的紧张恶化,而那些以权谋私、权钱交易这种不正当的竞争才会,正如我们国家的现状一样,如果问题的根源在于人性的永不满足,那也不是人民的永不满足,而是你们这些权贵集团贪得无厌的永不知足!”

“你涉世尚浅,有些事情还未看透,人性的种种缺陷并不仅限于永不知足、贪得无厌,看看那些仍在穷困中挣扎的落后国家,现在的你们不知比那些国家的人民幸福了多少,却还要对政府满心仇怨,觉得受到奴役压迫。人呐,不患寡,却患不均,终有一天你会明白,在这个社会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就算是西方的上帝降临把他全部的仁慈洒遍人间也无法根本调和,想要兼顾各方的利益,维持最基本的社会平衡,必须要有一个权威的裁决者存在,这样才能把各种矛盾的危害减低到最小,而一个强权政府的存在恰恰充当了这样的角色,以强权的恶来抑制人心的恶,以制度的不完美来契合人性的不完美,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最好选择。所谓的西方民主自由,其实是一种自由放任人性缺陷、人性之恶的个人主义,它的放任和软弱根本无法对抗人性的恶,不过是外表光鲜诱人的潘多拉之盒,一旦打开,像我们这样一个人口众多、各种矛盾错综复杂的国家,必然天下大乱、国将不国。”教统部长苦口婆心的说。

邵凡不禁缓缓鼓了鼓掌道:“以强权专制的恶来抑制人性的恶,好一个以毒攻毒的办法,好一个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口气,好一个对国家对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一片苦心啊!就像一个人把坏事做绝到头来却说自己的使命是为了衬托好人们是如何伟大、帮助人们树立起弃恶向善的信仰一样;就像是手上沾满了鲜血的人对着脚下的一个个亡魂说这是我佛慈悲早日送他们去往极乐西方;就像卖国求荣到头来却说是曲线救国一样……可专制强权到底是抑制了人性的恶还是滋长了人性的恶呢?就拿官场的贪污腐败来说,有哪个官员从刚踏入官场时的志向便是要做一个贪官呢?面对诱惑,多少人正因为手中那专制独揽的权力,才从一开始的坚守底线变成国家蛀虫!如果这就是所谓以专制强权的恶来抑制人性的恶,我看不过是不许百姓点灯却放纵州官放火,然而州官从来都是百姓们效仿的榜样,自己不许点灯却看到州官能放火,百姓们嘴上不说心里却是羡慕的,他们暗地里还是会竞相模仿并以此为社会的潜规则。于是乎出现了这样一种现象,有些事虽然明面上被抑制禁止却仍留有一条后路,这条后路就是攀附于强权,利用人情关系或肮脏交易的潜规则走后门把事办成。请问这样一种潜规则盛行的社会,这样一种只有攀附权力、没有平等竞争的社会,人与人之间的矛盾怎能不激化至此!你只会悲天悯人的慨叹这个社会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就算是西方的上帝降临把他全部的仁慈洒遍人间也难以调和,可你究竟是否想过,使这种矛盾愈演愈烈到难以调和的,恰恰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肉食者!这种贼喊捉赃的逻辑正应了网上流传的一句话——强权专制从来善于解决别人家根本就不会发生的问题,善于把小事拖成大事,然后再集中力量办大事。善于把小矛盾变成大矛盾,然后再自己充当起裁决调和的救世主——你说人心有毒,只有你有解药,其实这并不难理解,因为对人心投毒的恰恰是你们!你们激化了人性的恶和人们之间的矛盾,然后说只有你们能解决这种矛盾,你们当然能解决这种矛盾,因为要解决这种矛盾只需要先解决掉你们!”

“我真佩服你对人心的如此自信,佩服你年纪轻轻便能把全凭推理想象而不是经验阅历的纸上谈兵说得如此栩栩生动,可惜几千年来的历史一再证明,最误国的恰恰是纸上谈兵!”

“你的经验阅历倒是很丰富,但经历过就能让人醒悟吗?比如几十年前那段被称为十年浩劫的黑暗历史,你在那时成长着、目睹着,然而那十年让你醒悟了什么吗?你的父亲在那段时期因为敢于发声而深受迫害,后来痛心于那段人间惨剧的他曾大力呼吁让人能说真话,希望政府出台《不同意见保护法》以保护那些被迫害的异见者……这才是人心的觉悟,良心的高呼,可你呢?当初你能上台多少是受到你父亲留下的好口碑、好光环的影响,多少人曾因你是他的儿子在你刚上台时对你寄予了民主改革的厚望,然而他们无比失望的发现,你所追求的却是沿着倒车和专制的方向一路狂奔!”

“我比你更了解我的父亲,国家的崛起、民族的复兴是他终其一生的夙愿,如今我们的国家变得繁荣富强,他老人家也一定会很欣慰。”

“正因为有那样一位父亲,曾经我真的想破脑袋也无法理解你上台以来的所作所为,直到后来读到一段话我才豁然明白,这段话是这么说的:‘我们在历史中见过不少领导人,他的知识结构、文化水平、政治判断力和价值选择,会停留在青少年时期的某一阶段。然后不管他活多久,也不管世界上发生如何变化,他都表现为某一时刻的僵尸。如果某个机缘,让他上了大位,他一定会从他智力、知识发展过程中停止的那个时刻,寻找资源,构造他的政治理念、价值选择和治国方略。这种人的性格一般都执拗、偏执,并且极度的自信,刚愎自用,以为他捍卫了某种价值,能开辟国家民族发展的新方向,其实,他们往往穿着古代的戏装,却在现代社会舞台上表演,像坟墓中的幽灵突然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人人都知道他是幽灵,他却以为自己是真神。但是,他选择的理念,推行的政策,无一不是发霉的旧货’!
正是这段话让我真正读懂了你,明白你的一切所作所为,你的思想模式,追根溯源答案只在那黑暗动乱的十年。一个人在那段黑暗扭曲的时代中成长,形成的人生观和世界观难以避免带着那个扭曲时代的烙印和局限,如今你的认知、你的执着,其实并不只是你个人的错,而更多是那个时代的因果。是那个时代孕育了你、塑造了你,你既是那个时代思维的传承者,又何尝不是被那段历史所扭曲的牺牲品呢……”

教统部长听罢,神色坚定道:“撇开那段历史的前半段不谈,在我后来扎根于那片黄土地的时期,虽然是我人生中的一段低谷期,却是我成长中最宝贵的经历,那片苦难的黄土地给了我一个信念,也可以说是注定了我人生之后的轨迹,经过那一堂人生课,就注定了我今后要做什么……而我至今无怨无悔!”

“苦难从来不是什么值得赞美的东西,从来不是。”邵凡悲切的说,“鲁迅说过,做奴隶虽然不幸,但并不可怕,因为还知道挣扎。但若是从中寻出美来,去赞叹去陶醉,便是万劫不复的奴才了!同样的道理,被迫害牵连虽然不幸,但并不可怕,但若是从中寻出所谓的真善美来,去陶醉而不是反思那段经历,那么岂止是你个人的万劫不复,简直就是拉着国家和民族陪你一起万劫不复!”

“从人民中来到人民中去,我的根从来就在那里,一切脱离了人民的真善美不过是空中楼阁。人民,只有人民才是一切真理的源泉,把青春热血融入到那片黄土高原的人民中去是我一生最正确的选择,对此我从未怀疑过。”

“融入人民中去当然是正确的,但如果一开始看问题的角度就错了甚至反了,就算离人民再近观察又能如何?当年你因为父亲被迫害受牵连而不得不选择下放到那片黄土地上,离开了象征着特权荣耀的京城大院选择贬至民间,你体会到了民间的疾苦,也开始思考民间缘何疾苦?如何摆脱疾苦?你想到了怎样去解决土地的贫瘠,怎样让人们变得不再消极,怎样让肉食者们不再不知民间疾苦……但你可曾想过,这种疾苦恰恰是根源于亲手创造了那个时代的当权者们呢?在那个每年要把一大半收成上交的时代,百姓家的粮仓如何不贫瘠?连自主开垦片荒地都可能被批为走资派,老百姓们怎能不消极?连真话都不能也不敢说,肉食者们怎可知民间疾苦?而这一切之所以成为那个时代的悲哀特色,不正是专制强权、独裁体制的结果!你说那段扎根于黄土地的经历注定了你人生之后的轨迹,我姑且忘掉你之前的性恶论试着相信你的一片好意,可一直以来你的人生轨迹,分明就是在治标的路上雷厉风行、苦心经营,却在治本的路上南辕北辙、倒施逆行;从来都是置粪堆于不顾,只忙着去拍苍蝇;从来没有摆脱封建帝王勤政养德、爱民如子那套自欺思维的桎梏,可就算一个独裁者再怎么标榜爱民如子,本质上还是拿自己当高高在上的皇帝老子啊……你的所作所为让我彻底明白,你就是十年浩劫的那段历史留给我们最后的那颗苦涩种子,是深埋在那段历史的灰烬之下几十年后注定的劫数,如果再给你时间给你机会任由你扎根生长,任由你标本不分的这么乱治下去,等待着国家和民族的,恐怕就真的是万劫不复了!”邵凡说到这,神色恳切道:“部长先生,回头吧,以一个体面的下台来结束你的时代吧,让在你背后深深打上烙印的那段悲惨历史彻底终结吧,你只是被那段错误历史不幸扭曲的牺牲品,你的所作所为目前为止更多是被那个时代所误导,并非全是你个人的问题,你的本性并没有那么坏,只是手中的权力才让你变得独断专横,如果你一意孤行下去,再没有什么能救得了你……只要你选择放下权力,我们就不再是敌人,而且你不必担心将来面临政敌怎样的清算,因为你以放弃权力的方式亲手结束集权专制、避免生灵涂炭便是至功至善,足以让你载誉而退、安享晚年。”

“你的一片好意我心领了。”教统部长表情淡然的说,“为了表达我的谢意,我也向你保证,等你失败就擒的那一天,不必担心有任何的政治迫害,自会得到法律公开透明的审判。”

“我知道你肯定会选择一意孤行,任何专制统治者都是一样不到最后不落泪。至于对我的审判……”邵凡付诸一笑道,“还是先解决你们的执政合法性问题,再谈用你们的法律来审判我吧,否则你们的法律在我眼中只是笑话而已。”

“邵凡,你是我见过最固执的人,我知道说得再多你也不会相信什么,但最后还是希望你明白,我爱这个国家,还有这个国家的人民,我所做的一切,不管你理不理解,都是为了让我们的国家变得更强大,为了人民活得更幸福。”

“如果这是真正的幸福,为什么被这样幸福的不是你们的儿女子孙而是我们?为什么你们这些高层都爱把自己的孩子送去国外?甚至连你也不例外。整天喊着爱国爱国,可这哪还算是你们的国,你们早把家人和资产转移到国外去了!”

“看来我们今天的会谈是不会有什么结果了。”教统部长失望的说,“原本我想让你和夏诺妍尽快团聚,很遗憾你拒绝了我的善意……”

“她是我的家人,在我心中早已如此。一开始我就知道这场交涉不会有什么结果,之所以陪你做这种无谓的交涉,也因为我有一言相告,是的,今天说了这么多,其实我只想对你强调一点,如今的局势,不过纯粹是战场上的争斗,但如果你们当中有人想把局势升级,敢以我们的家人要挟甚至报复,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如果他敢动我们的家人一下,最好先掂量掂量自己的亲属有几人没有沾过自己的光、触碰过体制的灰色利益。若是我们的家人得到善待,我们自会善待你们那边一切身不由己卷入到政治漩涡的无辜者和弱小者,这无关政治,只是做人的底线。”

教统部长听罢深吸了口气表情遗憾道:“既然如此,看来我们真没什么可谈的了,只有继续兵戎相见一条选择。”

“部长先生,我们的和谈虽没什么结果,却不是没有一点意义的。真理越辩才能越明,如果有一天,当民众和当权者之间的谈论交流能够成为家常便饭,我们的国家才算走上了一条正确的道路。”

“诡辩是诡辩者的通行证,实干是实干者的座右铭。历史功过,还是留给后人去评说好了。”

话音落毕,教统部长的全息投影便消失在了空旷一片的大厅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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