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4日早上7点20左右,密州安娜堡今年的第一场初雪飘飘洒洒的飞舞了起来,那风还是在惊天动地的呼号着,卷起漫天的树叶,飞上屋檐,冲上街道,如同淘气的小孩,小狗向着远处飞跑,消失于朦胧中。八点半后,这风儿累了,树静叶凝,原先绿色的草地上,渐渐的涂上了白色,窗前的柏树,灌木,鲜花都披上了白衣,屋顶白了,街道白了,灰蒙蒙的天空里,无尽无边的飞雪扑来,沙沙作响着,络绎不绝地飘落。满地金黄色的秋叶,不见了,只有一片紫红的枫叶,在雪中露出一点艳红,向那缕冬雪悄然诉说着问候,又一年秋日的细语在雪花中弥漫开来,那是每年不一样的秋冬对话。
2018年11月9日,此地下了第一场雪,而11月7日晚间,受重病妻子的嘱托,参加了她医院的一场医生与肿瘤病人的对话,和她的肿瘤医生合影留念。
病人们提的问题,并不是专业类型的,很容易回答。或许生了这类病出乎多数人的意外,和肿瘤医生,放疗医生,心理学医生的对话,无非是获得更多的心理安慰。况且,每个人的基因突变不一样,每个人病情不一,化疗放疗靶向疗效必然不一,没有一种答案可以适合所有人的。
印象深刻的是,好几位病人都问为何会得肺癌,肠癌,肝癌,胰腺癌,乳腺癌,似乎都是刚得到确诊,六神无主时的问题。更为决绝的是,一位脸色灰暗,病入膏肓的病人说,“我抽烟喝酒,这是我的选择,我的自由,为何我会得癌?”台上的一位医生问她,“那种癌?”她说,“胰腺癌晚期和乳腺癌晚期。”此语一出,全场寂静,心跳声可闻,台上医生,台下观众,无一人说话,估计闷在心里的话都是,“你有选择的自由,你就要有承担后果的自由。”于是集体失语,“自求多福”,这是我这个全场唯一的华人祝愿。
那年的11月20日,是妻子六次化疗的疗程结束,早上8:20分开始,灌注了七个小时后,终于结束了。护士们送上一只纸鹤祝福,再去敲钟,放疗结束敲过一次,这次再敲是种希望,希望不要再见,希望病情缓解,希望多活几年。有些病人怨气冲天,不愿敲钟,愤然而去。妻子自己是护士二十一年,知道医护人员的不易,尊重他们的劳动,能活着就好,活多久,不是自己能操心的,放下了哪份操心无眠,全部交给上帝吧。在和那么多护士的合影中,她笑的最好。
11月22日,女儿从波士顿伯克利大学回来,参加小城感恩节火鸡长跑,为癌症病人募捐。那天人声鼎沸,跑步的走步的,专业的,业余的,凑热闹的,健康的,残疾的,都挤在一起。携儿带女,拖狗带氧气瓶坐轮椅的,都在跑着走着,尽力而为,量力而行,重在参与。这么多人,聚沙成塔,捐的钱不少,参与者都是笑容满面的开心,美国人的力量可见一斑。华人参与的不多,自己在家数钱有何乐趣?不知道,不问他们,不必强求。其实,参加后的快乐,千金难买,错过了可惜。
那天晚间,我们一家三口,又是按老传统,和72年便认识的复旦,科学院,美国读博时的朋友,四家人共聚。那时不知道这是最后第二次四家人的感恩节团聚,2019年的感恩节是妻子最后一次出席,2020年的感恩节,她就在天国了。人生不必计较还有多少时日,过好自己,善待他人,尽力而为,不留遗憾,就是有意义的无悔人生。2018年火鸡长跑,我们捐了200元,为天下的癌症病人加油。
2018年12月5日,我和妻子去了加勒比海邮轮旅游,12月6日,到了妻子喜欢的半月湾,她在喂鱼时,鱼儿们抢着啄她的手,痒痒的令她开怀大笑,把放疗化疗的痛苦,把这病情,扔到了九霄云外。也在这邮轮上,我们遇见了一位在船上林肯音乐中心拉小提琴的华人琴手,不禁想起我们在波士顿读书的女儿,但愿这些小音乐家的人生之路顺利。
12月12日清晨,邮轮穿过巴拿马运河时,妻子和我上楼听船员大叔讲解这历史典故,看着这人类历史上的工程奇迹,浸透劳工血汗的河道,使人感慨万千。
12月16日下船时,妻子和船上意大利服务部经理合影后,他期望我妻子再来旅游。而2019年11月20日,妻子一生最后一次邮轮旅游下船时,与客服部的马来西亚经理合影后,她说她也认识那位意大利经理。无奇不有的是,2017年妻子患病后的三次邮轮旅游中,两次在船上的林肯音乐厅见到了同一位弹钢琴的日裔女孩,而在今年的11月23日,我将在纽约的音乐厅第三次见到她,在2023年5月10日左右,又将第四次见到她,因为她和我女儿都将和纽约交响乐团合作,一起演出。
人生的姻缘,有时真是说不出的奇妙。
每年的11月,总是密州安娜堡小城的第一场雪降临的时分,这标志着一年即将过去,繁忙愉快的感恩节,圣诞节,新年的假期,即将来临。冬天,带来寒冷,风雪,也带来希望,购物的黑五,圣诞大餐,家人团聚,教会礼拜,迎接新年的盛会,把美好与祝福撒向人间。2020年的圣诞我们没有像2019年那样,陪妻子去她的心外科ICU送花,唱歌,弹琴,2021年的圣诞节,也不会去的,可是,百年难遇的疫情,终将过去,严冬过后,必有春天。在那鲜花盛开的村庄,花团锦簇的春天,我们会依然看见故去亲人的微笑,把他们的永恒微笑珍藏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