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五在197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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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五在1978》

一九七八年的时候我十岁。
任何人都可以推导出我出生于一九六八年,年份一般般,但日子不错,那天是恩格斯诞辰。
每到那天,我妈都指着红色的月历。
现在几乎是没有那种东西,那是一本比新华字典还要厚的历法工具,每个人都在撕掉自己的人生,一页一页,直到他不再有机会去购买这类晦气的东西。
那时候的月历周六是绿色的,预告下一页是一个可以不上班的日子,叫星期天。星期天那一页是红色。
恩格斯诞辰那天不一定是星期天,但那一天必定是红色。
恩格斯是个大胡子,我见过这老头的照片。也许他并不老,都是胡子的原因让他显老了,他穿了一件面料不太考究的破西装。
我没觉得那一天有什么牛逼,因为和恩格斯这么熟,还有那一天月历是红色,也不能避免我每天挨揍。
所以,每到那一天,我妈总是惊呼我和恩格斯是同一天出生的,每次都好像她刚刚才知道。我总是暗自抱怨,她生我那天为什么不看看月份牌,省得总是这一天才发现惊天秘密。
对于童年的深刻记忆,也许是因为那时候心里没有油盐酱醋及种种奢望,内心纯洁到只希望能够吃饱。
就像一条狗,吃饱了以后剩下的时间尽情玩耍。而我没有狗那么幸福,因为狗犯了错会被原谅,而我犯了错会被斥责道:你都不如那条狗!
所以,我一直不喜欢狗,在它面前我感到自卑。

抛开狗的因素,我常常偷偷庆幸我居然拥有了那么幸福的童年,甚至有时被童年感动的要哭。以至于我终于认识到,人的一生那么久,其实只有童年才是你的,其余部分只是为了遵照地府的生死册上的数字笔画依计而行。
如今,当我想喝一杯茶,却拿起茶壶向烟灰缸里倒的时候,我知道,童年离我越来越远。我是说那份记忆。
但不要紧,我是范五,范五可以玄幻的描述那段时光,拟补遗忘的片段。

我曾写过一堆《老徐大院》。
那是我第一次认真的拿起笔,记录童年。当时只是想把过去誊写下来,那些我觉得好玩的事。
那一刹那,电光火石.......有位善女人发出和我妈一样的那种惊呼:“哎呀!你写的太好了,爱看爱看。”
而我觉得,我不会比恩格斯更惹人注目,她为什么要模仿我妈的语调。
我这人愿意维护他人的尊严,更不忍戳穿女人的奉承。于是把欢喜掩盖在谦逊之下,屁颠屁颠的继续写下去了。
结果就成了这样,写作这个恶魔战胜了麻将、闲扯、电影、游戏,甚至绞杀了众多女网友。
它的神奇在于构建了一个自己的世界,爱恨尽现。

有时我觉得她是真喜欢看,有时我觉得她是在安慰一个自以为是的落寞男人,甚至有时我觉得她为了我的尊严,已经骑虎难下。
不管怎么说,一起上了贼船,只能继续下去。
我一直沉浸于那句:“爱看爱看......”

那么好吧,启航了。
我是范五,我们带着你们游历1978。


第一节


写作的乐趣在于,同一件事你可以用不同的叙事方式,不同的笔法,不同的语气,勾画出一幅幅不同的画卷。
而我,已经不满足于敲击键盘得到的快感。
我童年时最大的理想是做个说书人,让那些试图欺负我的高年级学生,每天中午放学都要以破奥运记录的百米速度回家。
只为了听听刘兰芳的《岳飞传》,田连元的《杨家将》,连丽如的《东汉演义》,这些东西可以阻止他们作恶,从而挽救了那些险入歧途的少年。
我要做这样的人,却缺少一本《如来神掌》。
我要书写自己的《如来神掌》,我要做个说书人。


对于我生长的那个院子,总是有着无限愧疚。
当那里要拆迁的时候,我正忙于所谓的事业。以至于都没来得及看它最后一眼。
若干年后,我才觉得我是多么怀念那里。
这些年来,真正属于我的快乐都在回忆里。尘世的喧嚣和人情的世故,越来越让我觉得人间也就那么回事吧,这里根本不是灵魂应该涉足的地方。
或者,我的灵魂一直萦绕于那两棵丁香树,或是三架葡萄,还有母鸡下蛋的咯咯声,亦或姥爷修剪葡萄架的背影,和姥姥在菜板儿前不倦的切菜动作。
那一切恍如眼前,我不认为他们已经故去,总是幻想着某个清晨,在某个早市看见他们拎着菜筐缓缓而行......
其实我知道,昨天不存在,明天也不存在,我们能感知的只有这瞬。
他们没有走,我也不曾来。

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不会明白,童年时你如果拥有一个院子,就如同拥有了国王的城堡。

上小学时,每次填写履历表我都很困惑。
在成分一栏里,总是很彷徨,有时会填贫农,有时会填中农。我的同学填的是“贫下中农”,这让我很气愤,于是我填了也许他们因为笔画较复杂而不愿意填写的“富农”二字。
结果是,放学回家被我妈看见,通知了我爸,他们开始殴打我这个尚未实现梦想的“富农”。
他们也不跟我解释错在哪里,只是用刀片抠掉那两个我觉得很炫目的字,换写上“中农”。
“中农”很尴尬,不上不下的。我觉得他们很无聊,为了两个写的那么工整还不是错别字的好书法打人,我不屑理他们,打的也不重。
殴打

“富农”可能是件很严重的事,街道的民兵也许会抓他们走。所以,这次用刑简单,我爸踢了我屁股一脚。如果我说这是善意的爱抚,你会以为我在哗众取宠,往后看你就知道了。
过了几天好像他们很怕我再次展示书法才艺,我妈很严肃的向我透露了一些秘密。
我至今还很后悔知道这些,这些事让我抬不起头。甚至认为填写“富农”这事,他们不该打我,因为我并没有填写汉奸、卖国贼,或者国民党反动派。
“富农”至少还带个农字,比宪兵、伪满警察、国民党兵要体面多了。
现实就是这样玩弄一个懵懂少年,我以后再也不能用这些称呼羞辱小伙伴了。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早晚都会知道,假如他们骂回来,诚实的我不会否认。
难以想象,我竟然是个反动派的后裔,这让我觉察出我姥爷的坏脾气的成因。并且暗中观察,他会不会是接受日本人的命令而潜伏下来的特务。
因为,有次我问他几句英文怎么念,他回答我说只会日文。
他是不是特务这事一直没有验证,后来我就忘了。
我希望他不是特务,这不是因为亲情,是因为他下手够狠了,如果真是特务,他也许会使用飞刀。
在这个院子里,无时无刻不充满杀机,我的境况比詹姆斯帮德还凶险。
恐怖分子和敌对势力防不胜防。他们还有探头,对,1978年前后他们就有探头,人肉的。
老天,院子里有两对永远不要上班的夫妇,他们比羊城暗哨还要暗。他们也就五十几岁,就不上班了,我怀疑是不是我爸妈付了他们工资,专职盯着我的。
流程是这样,晚上住院门口的老太太会先跟我姥姥嘀咕些什么,然后我姥姥又和我舅妈嘀咕些什么。等我妈下班,我舅妈就又和我妈嘀咕些什么.......
在没有电视机的岁月里,我的那个院子永远都有武打片,虽说比港台早不了几年,但情节雷同没有新意。

好戏即将开场,各位看官上眼。

我是范五,我带着你们游历19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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