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狐(小说) 50:夜访海神殿

白疏万万没有料到的是,蓬莱岛上的“狐仙庙”居然就藏匿在闹市的眼皮子底下。

他拖着白露的手尾随人群来到了集市后面坐落着的一个黑瓦白墙的庭院外。除了簇拥着院子的遮天蔽日的一片竹海,和比寻常人家略高些的院墙,倒也并不比他和陈默在钟秀山脚下的四合院威风多少。

人群到了院子前面便“狗熊”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肯出头。白露斜睨了一眼“哑巴”了的乌合之众和快要哭出来了的钱姓苦主,冷冷地哼了一声,道,“跟着我进来吧。”说罢“吱”的一声推开院门,放进去哭包和白疏,又柳眉倒竖横扫一眼蠢蠢欲动的人群,“砰”的一声反手把门带上。

白疏看她行事的气派,竟像是个当家主事的,不禁有些自惭形愧。

进到院里,原来大有乾坤。

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两边各设着两间厢房,袅袅香烟供奉着黄白柳灰四仙,正中两层台阶之上一座朱砂大殿平地上直耸而起,艳丽巍峨教人心生敬畏。隐隐能看见殿里一座真人大小的汉白玉少女雕塑,那少女通体洁白,只有一对双眸处镶着琥珀色的珠子,在阳光下流淌出斑斑点点的金色光晕,竟仿佛会说话一般。

那姓钱的苦主手里托着满是鸡仔尸体的纸盒,自进了院子之后一张嘴巴就没合上过。白疏悄悄拉了拉白露的袖口,压低嗓门问,“这就是狐仙娘娘吧?怎么还供着黄白柳灰四仙?” 白露不屑地撇了撇嘴,跟他咬耳朵:“傻冒。没有四仙的衬托,哪能显出咱们狐仙娘娘的高贵啊?”

说罢白露示意两人进殿来在香案前的蒲团上跪下进香。那姓钱的一看就是有备而来,他颤颤悠悠地将一坨大团结毕恭毕敬地塞进白露手上托着的红色宝盒之中,然后在蒲团上臀部高举摆了个五体投地的不雅姿势。白疏刚想要笑,一个尖利的眼风刮了过来恨恨剜了他一刀,吓得老老实实在蒲团上坐定了。

不出一炷香的功夫,白露再度出现将二人引入了大殿后面的耳房。白疏仆一靠近,便被一股熏人的异香逼退了一步。只见耳房内和校长办公室布置无异。一张红木办公桌后面坐着位二十七八的女郎。她短发齐耳,神态威严,简直就是个年青版的柳清扬。

白疏随着白露在办公桌右手边站定,姓钱的也不管椅子不椅子,一屁股就跪了下来,哭天抹泪把脸憋成了只茄子:“狐仙娘娘,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可要替我消灾啊。”

那短发女郎抬起眼皮来往白露处望了一眼,见白露怀抱宝盒微微颔首,便清了清嗓子道:“你且起来吧。” 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小袋乳白色粉末状的东西“咚”地抛在他面前,“这是狐仙娘娘赐予你的解药。回家给猫儿饭食里拌上,连吃三日,鼠患可解。”她嗓音婉转清丽,绕梁不绝。

茄子脸心肝宝贝儿似的一把捞起解药紧紧抱住,再三再四地叩谢之后又哭又笑,疯疯癫癫地退下了。

白疏见识了这一场闹剧,连连称奇,向女郎鞠了一躬道:“大师姐好!请问大师姐给猫儿用的什么仙方儿?”

大师姐闻言笑而不语。白露推了白疏一把:“你这人怎么那么死板呢?刘师伯怎么教的啊?” 她随即拆开一个小袋,一仰脖子将白粉尽数吞进肚中,舔了舔嘴唇周围的一圈“白胡子”道:“这就是奶粉啊......”

白疏:“既然猫儿没病,也就是说并没有什么鼠患,那死去的小鸡......”

白露的眼神此时有些幽怨起来:“你是真傻假傻呀?”

大师姐见状拉起两人往后门走去,“走,今天客人不多,我请你们下馆子去。”

几人出了“狐仙庙”的后门找了间清净的小面馆坐下点了三碗黄鱼面,一扎生啤。大师姐怕白疏一个男孩子不够吃,又叫了一盘白斩鸡,一碟酱牛肉。酒足饭饱之际,大师姐笑盈盈地注视着白疏道:“小疏,你说我们蓬莱岛可好?”

白疏嘴里叼着个啃了一半的鸡腿,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好!师姐们会做生意的很,日子过得恁逍遥惬意......” 话音未落,一根鸡骨头劈头盖脸掷了过来,“呸,什么叫‘做生意’!”

大师姐闻言笑着捏了捏白露的肩头:“小疏说得没错。我们这间狐仙庙就是一个门脸儿,打开门来做的是替人消灾的买卖。平时岛民们有个头疼脑热的,我们开一剂师父的秘方仙符仙水儿,包管药到病除。要是碰到了淡季......”

白疏眼睛一亮抢着说:“碰到淡季就要自己创造机会。好比这个姓钱的,先埋下伏笔说他印堂发黑走背运,他要是信呢,肯来给狐仙娘娘上个香进个贡,那自然好。他要是敬酒不吃,那就给他点颜色看看,好比弄死几只小鸡什么的,到那时自然吓得屁滚尿流地来孝敬狐仙娘娘。”

白露瞪他一眼:就你聪明。大师姐则不以为意地笑笑:“可不是?咱们狐族混迹于人族之中,靠本钱吃饭,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白疏表面上嘻嘻哈哈,心里却好似碾过了千万只草泥马,极不平静。

通城钟秀山刘天宇这一支狐族,在刘天宇的教导之下,唯一的要旨似乎就是要混成一个“人”的模样,处处循规蹈矩,唯人族马首是瞻。然而努力做人的同时,他们与人族的相处又须处处克制,若即若离。倘若象陈默那样大胆“过界”找了个人族的情人,那简直是犯了天字第一号的忌讳。

如今见识了柳师叔和师姐们这种解放天性,挂羊头卖狗肉骗人赚钱却还理直气壮的活法,真是闻所未闻,大开眼界。

是啊,狐就是是狐,为什么非要拧巴着活成人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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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白疏辗转难眠。

他掏出怀里从狐仙庙偷偷顺出来的一只上了红漆的木雕小狐狸。小狐狸身上有股淡淡的狐仙庙的异香。它笑容可掬,与阳光灿烂时的陈默有几分神似,但下身却是胖乎乎的不倒翁模样。白疏点了点小狐狸的鼻子:“十七啊十七,师父看样子动了搬来蓬莱岛的念头。我有点舍不得钟秀山啊,你呢?” 木头“陈默”嘻皮笑脸地瞪着他前仰后合着,一言不发。

他叹了声气,把木雕小狐狸收进怀里披上衣服起了身,“要搬来岛上是吧?那干脆去东南角那块禁地转转好了。”

他化回真身,在夜幕的掩护下,避开大路沿着草丛灌木一路往南。

当晚月朗星稀,皎皎月华下夜视极佳。不一会儿前方的道路被一片黑鸦鸦的树林阻断。银狐小心翼翼的向树林靠近,只见最近的一棵树上竟然在大冬天里绿意盎然。再仔细一看,那满树绿油油的“枝叶”竟然在缓缓蠕动。原来这些“枝叶”竟然是无数条环绕在光秃树干上的小蛇。蛇身黑底子上闪着幽幽的青绿色荧光,远远看上去就像是无数个舞动的银环。

银狐试探着朝前迈进了一步。一条小青蛇吐着鲜红的信子游了过来,忽然像是被点击了一样扭曲着倏倏向后退去。银狐疑惑的望着退却的小蛇,蓦地意识到木雕小狐在自己周身散发出来的那股狐仙庙的异香。“原来柳师叔的熏香还有驱蛇的妙用。” 银狐不无得意地在长虫密布的树林里信步漫游,不出一个钟头便来到了林子的边缘,眼前豁然开朗。

一阵夜风吹来,带来海上咸咸的湿气。脚下的尖利的砂石逐渐取代了柔软的布满针叶的泥土。

“看来是接近海边了”,银狐心想。

月光在前方不远处投下了一片广袤的阴影。只见一座石头筑成的巨大神庙依傍着海边的礁石直耸入湛蓝的天幕。神庙以苍穹为顶,十六根成年男子手臂来粗的石柱子接成一个闭环,在环中心“哔哔噗噗”地燃烧着熊熊的篝火。

十来个身形修长的男子围绕着篝火载歌载舞,他们舞姿粗犷而优美,歌声却说不出的悲凉凄厉,一如几天前海上历险时幽怨动人的长发裸男。

这显然是种什么仪式。

歌舞仪式结束之后,他们纷纷捡起地上的鹅卵石朝圆圈中心愤怒地掷去,嘴里念念有词。原来篝火旁边还有一只铁笼,笼子里面俨然关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那女子似乎上了镣铐无法躲避,在乱石的攻击之下身上很快就血迹斑斑。一股咸腥之极的气息借着海风扑面而来。她一张艳丽无双的脸庞在月光下仿佛石化了一般,眼里飘过一缕怨毒的绿光。

银狐的心突然停跳了一拍:这分明是天灵会的副将,萧雯雯。

一瞬间无数个念头在他脑海里闪过,然而最终都被一个声音压了下去:我要救她!

这个一开始式微的声音渐渐的好像野马脱了缰,越来越高亢越来越激越越来越忘乎所以,以至于银狐不得不藏匿到礁石的背后的阴影里,生怕有人听见了自己脑袋里不受控的声音。

还好,这群人终于停止了疯狂的举动,中场休息似的一个接一个像沙滩奔去投入翻滚的乌黑的海水。

当所有人都被海水湮没时,篝火边只剩下一个窈窕的古铜色少年。他拾起挂在脖子上一根好似箫一般的短管,在唇边吹奏了起来。呜咽的乐声好像在诉说着一段美丽而悲伤的爱情故事。铁笼子里的萧雯雯这会儿在箫声中睡着了一般,头低垂了下来。平时总梳得一丝不苟的长发此时披散下来在月华里仿佛一匹闪闪发光的黑色缎子。

银狐听得入了神,它不知不觉中走出了礁石的阴影,怔怔地看着美丽而悲伤的少年。少年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飘了过来,银狐想要躲藏,却是为时已晚了。

少年伸出一只手来,嘴里抑扬顿挫好像唱歌般向银狐说了些什么。

当他见银狐没有反应时,羞涩地笑了,转用人类语言说,“别害怕,你是柳首领族里的吧?是不是迷路了?” 他的发音艰涩难懂,然而声音却极其圆润柔和温存。

银狐慢慢地靠近少年,仔细看时,只见他英俊脸庞的两腮处生着好像鱼类的鳃状器官。而手和脚都比常人要来的修长宽大许多,脚趾和手指之间有粘膜连接,有如鸭蹼一般。

少年见它看得出神,便解释说:“你是第一次见到我们族人吧?你们管我们叫‘蛙人’。这个,”他指了指身后的巨大石柱,“是我们的海神殿。每到月圆,我们都会从海里上来聚会和拜祭。”

他见银狐目光转向铁笼里的女囚,声音陡然变得有些激动,“她,坏人!想要偷走我们的珍宝......”

白疏心说:抱歉啦,哥们儿!倏地象一道银色的闪电窜到少年背后在其颈上劈了一掌,从他身上迅速解下铁笼的钥匙。

笼子里的萧雯雯这会儿醒了过来,她绿色的竖瞳冷冷地注视着白疏的一举一动。白疏并不看她,只是聚精会神地钻研着层层叠叠的镣铐。这些沉重而已经有些锈住了的铁链在萧雯雯白皙的皮肤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有些地方已经磨破了皮开始滴滴答答的渗血。她没有感觉似的,一声不吭地任凭白疏拽着锁链来回试探和摸索。当最后一道脚链终于“哐当”坠地时,萧雯雯出其不意地拉过白疏在他鬓边轻轻地亲了一口,随即有如一阵黑色的风消失在了腥湿的夜色里。

白疏愣了愣神,手指拂过被冰冷干涩的嘴唇亲吻过的鬓角,心里的感觉一时间难以言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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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神不守舍地回到柳宅时,天色已经隐隐泛白。

他迷迷糊糊的合上眼睛,连梦都还没有做一个,就被敲门声惊醒了。

撑开眼帘,只见一个眉飞入鬓的高挑少年倚在门廊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身上风尘仆仆。

“十七!”眼前赫然站立着这些天了惦记了无数次的人,白疏一下子从床上蹦了起来,像只无尾熊似地挂在陈默身上,心中委屈的酸水滚滚涌了上来。

“好啦,”陈默一点一点的将白疏从身上趴下来,随即鼻子一皱,“好大的腥味儿,你好端端地去招惹蛇族做什么?”

白疏一阵心虚,打岔说:“师父派你来是不放心我吗?”

陈默眉头一蹙,心想:好小子,现在和我都不说实话了。想到这里笑了笑,借坡下驴道,“唔,师父是怕你,此间好,不思蜀。”

白疏尴尬地挠了挠头,又认真地看着陈默:“十七,你知道吗?师父有搬迁到蓬莱的意思......”

陈默愣了一下,见他不象在开玩笑,便追问:“是他自己,还是我们全族?”

白疏殷切地望着他:“当然是我们全族。十七,你愿意吗?愿意从今往后换一种活法吗?”

陈默没有立刻回应,过了一会儿,仰起头来叹了口气,“我,我舍不得钟秀山......”

不等他说完白疏便逼问:“是舍不得钟秀山,还是舍不得哪个人?”

陈默脸色一变:“姓白的!你有完没完了?师父的意思我自然会尊重。你要是再这样咬住不放,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白疏见他恼了,一时有些沮丧。他想了一会儿,从抽屉里摸出一个小瓶子,放在陈默面前的桌上。瓶子晶莹剔透,里面有半瓶棕色的液体。

陈默狐疑地看着他:“什么东西?”

“忘情水,”白疏平静而诚恳地迎上他的目光,“你喝了,它能剪断你的情思,以后就再也不会想念和记挂那个人。也从此再无烦恼。你别问我哪儿弄来的,总之我不会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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