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何时,不论何地──遑论路途漫漫;
我与你们,与你们这一代男男女女同行,似已世代绵延;
你们凝望河流与天空,心有所念,我也不免思绪万千;
你们本属茫茫众生,沧海一粟,我也是其中一员;
你们喜见大河碧波荡漾,心旷神怡,我也迎来清风拂面;
你们凭栏临风顺流疾驰,行色匆匆,我也凝神伫立急遽向前;
你们远眺如林的帆樯,汽船上粗壮的烟囱映入眼帘,这番景像也是我亲眼所见。
(Crossing Brooklyn Ferry)
瓦尔特·惠特曼(Walt Whitman),1856
《美国作家文集:亚美利加随想》最初来源于马克·雅克布斯(Mark Jacobs)一个诱人的建议。雅克布斯身为美国国务院外交官,也是一名笔耕不辍的小说家。他设想,我们不妨邀集一些当代美国诗人、小说家、评论家和传记作家,谈谈作为一名美国作家意味着什么。他们可以通过自己的作品,以富有情趣的方式诠释诸如自由、多元、民主等美国价值观。这些价值观并非在全世界所有地区都能得到很好的理解。
我们本着尝试的精神促成此事,邀请15名具有一定影响的作家,每人按同一个题目写一篇散文,以集体笔谈的形式反映今日美国文坛广泛的多样性。我们出的题目是:你从哪些方面感受到自己是一名美国作家?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种方式承袭了美国文学自我解剖的悠久传统。米歇尔·克雷夫科尔(Michel Guillaume St.Jean de Crevecoeur)曾在《美国农夫书简》(Letters from an American Farmer)(1782年)中发出著名的叩问:"那么美国人,这个崭新的美国人,意味着什么?" 1837年,艾默森(Ralph Waldo Emerson)以"美国学者"(American Scholar)为题发表演讲,呼吁从思想上摆脱"欧洲宫廷式的沉思"。一个世纪以后,海明威(Ernest Hemingway)对美国文学的定位是:"现代美国文学全部来源于马克?吐温(Mark Twain)的一本书,《哈克贝里·费恩历险记》(Huckleberry Finn)"。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实际上请每位作家在21世纪重新回答克雷夫科尔当年提出的叩问。
这些作家的回答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作者笔下的描述缤纷锦簇,千差万别。透过这些作家内心世界折射出的美国并非一方水土而是无尽的风光。一个人的"美国"经历可能与另一个人大相迳庭。这或许并不令人感到意外,向15位作者提出同一个问题,自然会得到15种答案。
如果再细细品味,便可觉察这一篇篇作品都贯穿着某些共同点。首先,个人的写作生涯都扎根于对孩提时代某一特定时间与地点的感官记忆,不是某一个小镇就是某个农场或城镇邻里。前美国众议院议长蒂普?奥尼尔(Tip O'Neill)曾说过,"一切政治都带有地方性"。 我们邀请的这些作
家则领悟更深:世事万千始于家。对埃尔马兹·阿比纳迪尔(Elmaz Abinader)来说,家仿佛就是她母亲在宾州小镇烘烤阿拉伯面包扑面而来的芳香;在罗伯特?平斯基(Robert Pinsky)心里,家使他想起童年时代在新泽西一个破落的海滨渡假地听到的传闻佚事。迈克尔?沙邦(Michael Chabon)在新规划的城市中长大成人,那里各种稀奇古怪的地名为他的青少年时代蒙上一层神奇的色彩。历史学家戴维·赫伯特·唐纳德(David Herbert Donald)在美国南方度过童年,讲故事的家庭传统引导他开始写作生涯。 P>根据这些作家的体验,家的观念时常意味着一种移民文化,浸润着来自他乡两三代人的气息,通常还带有"异族通婚"的色彩,不同宗教或族裔融入一个家庭,从此绵亘数代。对有些作家来说,他们的移民根系并不太深,似乎因此产生两种人生体验:承认自己对美国主流社会的渴望,也承认与主流社会存在的距离,同时发掘自身文化的完整涵义。斯文·比克兹(Sven Birkerts)的往事随想讲述了他青少年时代对美国中西部风情大体上潜意识的迷恋,为此进行了延展式思考,然后通过欧洲文学重拾他的拉脱维亚传统。朱莉娅·阿尔瓦雷斯(Julia Alvarez)还创作了一首诗,以西班牙语和英语两种语言唱出双重文化之歌,淋漓尽致地再现她从独裁的多米尼加走向美国自由的漫长历程。
这些作家中间的不少人体会到,有关美国的核心词汇是"可能性"。内奥米?谢哈布?奈(Naomi Shihab Nye)的父亲来自巴勒斯坦,她这样写到她父亲对移居美国所表达的情感:"在美国什么都有可能。这是事实,不是道听途说。他不可能一夜之间发财致富,但他可以卖保险,从世界各地进口琳琅满目的礼品,经营小店铺,当记者。没有什么他不能做的。"
文集的作者们同时也承认,不论过去还是现在,美国社会并非十全十美。在阿比纳迪尔和阿尔瓦雷斯的记忆里,校园内绰号满天飞的情景怎么也挥之不去,其实给别人取绰号的同学也是移民的后代,只不过他们的前辈来美国的时间较长而已。沙邦童年时代居住的马里兰州哥伦比亚城在一定程度上按多族裔混合居住的模式试建而成。据说建城35年以来,那里出现了"犯罪和种族动荡"。美国印第安裔诗人琳达?霍根(Linda Hogan)则对欧洲人在美洲实行殖民统治时期印第安人的苦难史了如指掌。
然而,文集的几乎每一位作者都相信,美国非洲裔小说家查尔斯·约翰逊(Charles Johnson)一位家族前辈的信念更能体现美国的真谛。约翰逊祖父辈的威尔叔叔(Uncle Will)于1892年出生在美国南方城镇,后迁移北方创业,经营不止一个企业,但他仍不忘宣扬教育的意义。约翰逊写道:"他明白──他还劝导我们通过他的亲身经历认识到──虽然黑人时常遭受骇人听闻的压迫,但美国以一系列原则、理想和文献(独立宣言和宪法)为建国的基础,促使美国自行完善,永不停息。他知道,这就是养育美国黑人的土地。他说,当年他被剥夺的机会如今正等待着我们,但是我们必须接受教育,勤奋工作。"
这些作家另一个共同的人生体验超越了他们个人的经历与生活环境,乃至超越他们具有的美国特色,进入一个四海同心的境界。巴拉蒂·慕克吉(Bharati Mukherjee)称天下作家同属"一个志趣相投的部落"。她写道:"在全世界范围内,我发现真诚的作家普遍质疑权势,嘲讽时弊,对受苦受难的人们则寄于同情。他们热衷于别出心裁,标新立异。他们目光敏锐,不吝于赞赏其他人的作品,而且善于发现这些作品蕴含的各种张力。"
理查德·福特(Richard Ford)谈到,在某个遥远的国度有位不知名的青年作家也在思索身为作家意味着什么。他写道:"他正在写我写过的同样题材,或更值得写的题材。我觉得很高兴。如果说所有这些年,身为一个美国人能让我发现,我与从未谋面的某人有着相似之处,相互间有某些关联,能让我领略文学最宝贵的财富,那么作为一名美国人,同时作为一名作家,仅此己使我受益匪浅。"
文集中的不少作品似乎都回荡着美国伟大诗人惠特曼的声音。当代诗人罗伯特·克里莱(Robert Creeley)和比利·柯林斯(Billy Collins)都谈到自己曾受到惠特曼的影响;朱莉娅?阿尔瓦雷斯在作品结尾借用惠特曼"我听见亚美利加在歌唱"的不朽诗句,以诗的语言抒发自己的感情:"我也为亚美利加歌唱"。很少有人曾像惠特曼那样欣喜若狂地将个人的心灵与众人,与所有美国人乃至全人类的精神融为一体。
小说家罗伯特·奥伦·巴特勒(Robert Olen Butler)在文章收笔时呼唤曾使惠特曼刻
骨铭心的那股情感。巴特勒写道:"世界各国的作家每天越过个人潜意识的门庭,进入集体潜意识的深处。这些作家复归时对世事的洞见使我们凝聚在一起。我是美国人,是一名作家。我仰望我的祖国,我探寻人类的精神。"
── 乔治·克拉克(George Clack),主编
译注:
瓦尔特·惠特曼(Walt Whitman),1819~1892,美国诗人
米歇尔·克雷夫科尔(Michel Guillaume St.Jean de Crevecoeur),1735~1813,法国裔作家
拉尔夫?沃尔多·艾默森(Ralph Waldo Emerson),1803~1882,美国作家
厄内斯特·海明威(Ernest Hemingway),1899~1961,美国小说家
马克·吐温(Mark Twain),1835~1910,美国小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