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沉情》冰海(7):收割

舒克非掏出随身携带的一只录音笔,手里一本十六开的红皮笔记本,神情严肃专注,好像一个训练有素的生物医学实验员。陈寰见两人配合的默契程度,总怀疑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干这种事了。

王逸杭吃完点心后,靠在枕头上带着耳机听歌,尽量放松自己。

快到半小时的时候,他开始觉得身体有些异样。

对面蛋青色的墙壁好像浮动起来,由内而外透出一层柔和而圣洁的光晕。“好美啊,” 王逸杭梦呓般地赞美道。

舒克非知道他进入“情况”了,便指着对面花架上的一盆三色绣球花引导说:“王队,你注意看这里,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王逸杭并没有马上说话,他的脸上有一种迷惑而又欣喜的表情。他很清楚这里有一盆绣球花。常年的特警训练让他闭着眼睛也能说出这屋子里的家具摆设和它们的方位。可是这会儿,他眼里所见的又不仅仅是一盆自然的花,因为他的脑海里正在经历一场色彩风暴。紫色的花球仿佛夜光中的葡萄般晶莹剔透,深粉色的流光溢彩的石榴石,淡蓝色的清新璀璨的蓝宝石,而绿色的叶子简直就是一片片温润可爱的碧玉。每一朵花瓣都在发光,每一颗叶片都在闪亮。眼前异常浓郁的,高度饱和的美妙色彩让他进入了一种狂喜的状态。

“小非,我觉得......,我看见了天堂。”

舒克非和陈寰面面相觑。舒克非继续引导说:“王队,你能不能试着走几步,走到单人沙发这里来?”

王逸杭依依不舍地把目光从绣球花上移开,穿上拖鞋,径直朝斜对面的单人沙发走去。

舒克非和陈寰交换了一个眼神:目前为止,他的空间认知并没有受损。

王逸杭来到绿松石色的沙发前站住了。因为眼前的绿色是那样的耀目,那样的纯粹,就好像是艳阳天下荡漾的碧波,明媚得令人心醉。“王队,请你坐下。” 身后传来舒克非的指令。他迟疑了一下,还是遵从了指令。接触沙发的一刹那,他有一种奇妙的感受,仿佛自己和沙发合二为一了,就好像置身在一片汪洋之中,与环抱着自己的每一滴水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王队,你能告诉我现在几点了吗?”

王逸杭机械地抬起手腕瞄了一眼:“七点一刻。”

“王队,赵局让我们每天最晚七点给他做一个简要报告,现在已经超时了。”

王逸杭困惑地望向他,仿佛“超时”是一个很难理解的概念:“超过时间了?超过了有什么关系?很重要吗。” 他脸上分明是一副“超过了我也不在乎”的潜台词。

舒克非点了点头,飞快地记录下:时间认知并没有受损,但是丧失了时间观念。或者说,时间丧失了对他的约束力。

“王队,现在请你看着他,” 舒克非指向陈寰,发出了新一轮指示,“你认得他是谁吗?”

王逸杭顺从地把目光投向对面双人沙发上坐着的男人。这人既熟悉又陌生,整个人好像是白玉雕成的一样,通体闪着莹白色的柔光,皮肤光洁紧致没有一点瑕疵,眼睛如同阳光下的琥珀散发出迷人的光晕,而淡粉色的唇瓣有如最透亮的粉钻折射出一层诱人的水光。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痴迷的神情:“我认得他......,他是天使。”

“王队,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他应该把他的衣服脱掉,然后......”

陈寰觉得这场实验可以到此结束了。毫不犹豫地按掉舒克非手里的录音笔,揪起王逸杭来去卫生间冲凉水澡。与此同时,舒克非在本子上记录下:记忆没有受损,丧失了对潜在欲望的“过滤”,有什么说什么,丧失了羞耻感。

然而凉水澡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一直到将近午夜,药效才慢慢消退下来。精神高度亢奋了小半天的王逸杭一下子虚脱了,小婴儿似的靠在陈寰怀里昏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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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个午夜,位于冰海市西南的鱼肚巷。

“鬼鬼,鬼鬼” 有人压低了嗓门,焦急地拍着窗户。

楚树恒睡眼朦胧地披上敞襟褂子,随手套上白天换下来的阔腿裤,从床边的搪瓷水盆里捧了一抔凉水在脸上抹开,匆匆地出了门。

“怎么磨蹭到这会儿才出来,” 拍窗的人不满地嘟囔着。他走在身材娇小的同伴身边,就像是根又细又长的鱼竿子。

楚树恒抱歉地挠挠脑袋,“今天出海给人当了一天的向导,晚上他们非要导游陪酒,喝的胃有点不舒坦,想着眯一会儿兴许能好受点儿,没想到眼睛一合上就睡死过去了。”

两人快步来到货运码头附近的废弃停车场的时候,已经有四五十号人在那儿等着了。人群大多和他们一样做渔人装扮。天气一反常态的燥热,没有一丝风,人们却都安之自若。有四五个聚在一起打牌的,有三两个用低得听不清的声音聊天的,还有独自一人抽烟解闷的独狼。

楚树恒和阿桂到了没多久,两个不苟言笑的中年汉子入场了。他们不嫌热的身着一袭黑色长衫长裤,其中一人左眼从眉骨正中到颧骨有一条醒目的伤疤。人群开始长虫般有条不紊地慢慢蠕动,阿桂走过黑衣人身边时从他手里接过来几样貌似是工具的东西和一个黑色布袋。轮到楚树恒的时候,那刀疤眼一手挡在他的胸口,上三路下三路地打量着:“你是什么人,怎么我没见过?” 阿桂闻言连忙回过身来陪着小心:“他和我一块儿,今天是头一回,他手脚特别利索,真的。” 这时前方似乎有人开始不耐烦地催促了,刀疤眼这才放了行。

人群来到了货运码头。几艘渔船正静静地停泊在乌青色的水面上。码头上多了几个明显是打手的角色,黑色长衫长裤下面能看得出来身材魁梧粗壮。

楚树恒跟随阿桂和其他十来号人上了船。他们排在长队的尾巴上,上船的时候前面已经有几艘船启航了,船尾吐出滚滚白浪。船舱不大,十几个人挤得满满登登的。楚树恒坐下没多久,一个黑衣打手把身子探进船舱,单手从额头往下一抹,乘客们便纷纷会意,将手中的黑布袋戴在了头顶。楚树恒学着别人的样子戴上头套,瞬间眼前一片漆黑。

不知在黑暗里航行了多久,小船的马达声停止了。阿桂轻轻地捅了一下楚树恒,低声耳语道:“到了,鬼鬼,可以摘头套了。”

片刻之后,楚树恒的双眼渐渐适应了外面的星光,只见他们的小船身处一望无际的黑色海面之上,不远处几艘空荡荡的小船幽灵似的在海面上飘荡。

楚树恒学着阿桂的样子将一根粗绳绑在自己的腰间,绳子不知是什么特殊材质,坚韧而富有弹性,绳子一端一枚小铁钩子刚好可以勾在船梆子上。乘客们纷纷跳入水中,很有默契地按照座位位置将铁钩子挂在船梆的铁环上,不偏不倚,刚好每边各七个。

楚树恒跟随着阿桂和众人向海深处潜去。身上那一根黑绳让他们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只在海水里放飞的风筝。

不多时,他们的两颊生出几片类似鱼鳃的东西,楚树恒和阿桂脸颊上都是生的粉色鳃页,其他人则蓝色红色黑色皆有。鳃页一张一合收放自如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让这群人形的生物在海水中来去自由。有些人的脚趾间甚至还生出了粘膜,好像鸭蹼一样。

“原来都是变种的人蛙!” 楚树恒心道。他小的时候因为偶尔被发现能够水陆两栖而被族人视为“怪胎”,遭到有翼族的父母抛弃。毕竟,长着翅膀的有翼族是一群骄傲的生物,有谁能够容忍自己的新生儿竟是一条长着翅膀的“飞鱼”呢?这样的身世让楚树恒自小便对自己的特殊体质有着深深的自卑。直到成年以后,终于明白十几年来被自己羞于启齿的特能其实是上天赐予的珍贵宝藏,这才渐渐地走出了心魔,开始振作起来。如今发现身边原来暗中有许多“同类”,心里很是安慰。

不多时,脚下出现一片微弱的亮光。

原来这里的海盆并不深。他们这行人降落在一片布满珊瑚岩的沙地之上。眼前的景象让楚树恒不禁张大了嘴巴。在他面前是一片广袤无垠的海底森林,一人多高的小树在微弱的灯光下发出绿幽幽的荧光。如果不是身在海底,楚树恒真要以为自己是误闯了那个大地主的玉米地了。“如此规则的间距和整齐划一的树丛高度绝不可能是野生放养的,那也就是说,有人在这片海地兴师动众地进行了大规模的人工繁殖,” 楚树恒暗暗思忖。

这时阿桂走过来捅了捅他的肋骨,让他别愣着。两人在阿桂的带领下进入了树林。

阿桂从身上斜挎的皮带子里拿出一把类似镰刀的小型工具,一手拉低树枝,动作利索地割下一串绿玛瑙似的果实。割下来的果实丢进系在腰间的驴皮袋子里,没一会儿,阿桂的口袋便吹了气似的开始鼓胀起来。楚树恒学着阿桂的样子,用手攀住身前一颗果实累累的小树,谁知树皮上竟生着密密麻麻的倒刺,蛰的他鲜血横流。阿桂见他狼狈不堪,从他身上的皮带子里摸出一副粗麻手套来给他戴上,这才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两人相互鼓励着一路收割下去,几小时之后,两人腰间的驴皮口袋都变得鼓鼓囊囊的,压得人腰背有些酸痛了。

这时海水中传来一阵低沉的哨音,同行中的有人开始慢慢上浮了。

当楚树恒终于浮上水面,沿着绳索摸到小船上的铁环时,他简直要喜极而泣了。数小时的海底劳作让他精疲力尽,只知道有人收走了他的工具袋和满是“绿玛瑙”的沉甸甸的驴皮口袋,往他头上套了个黑布头套。回到鱼肚巷和九姨相依为命的小屋时,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他和衣往床上一歪便不省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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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冰海特别物种安全局临时演习,通城外援,维和队长王逸杭,和冰海特警合同工楚树恒不约而同地缺席了。

冰海的特安局本来就是个摆设,因为王逸杭的驻扎,特意把合同工们纠集起来,做做门面功夫。迟到的楚树恒一开始还忐忑不安,见到局长单一耕并没有怪罪的意思便把心放到了肚子里。演习结束,单一耕和王逸杭寒暄了几句,找了个借口早早撤了。

王逸杭虽然脸色不佳,但是并不影响他和冰海同僚们联络感情。他这个人,最好为人师,尤其喜欢给后辈做职场辅导。一通神聊下来,冰海特安局里多出了不少粉丝。

王逸杭倒也不忘恩负义,他在人群里一眼就认出了救命恩人楚树恒。演习结束之后特地找到楚树恒表示要请他吃饭。

两人在特安局附近的“渔家乐”点了四菜一汤外加一扎生啤。

一顿饭下来,楚树恒倒有点拘束客气,不如两人在水上木屋时那样自然畅快。王逸杭抿了口啤酒,眯起眼睛来盯着他:“你有心事?”

楚树恒迟疑了片刻,终于把昨晚“海底收割”的经历和盘托出。见王逸杭不说话,他有点急了:“王队,你相信我。这么大规模的养殖,收割的时候倒弄得神秘兮兮,里面必定有见不得人的勾搭。”

王逸杭瞟了他一眼,心说:吉校长说冰海的水里有古怪,果然不假。只是,不知道这收割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楚树恒就像听到了王逸杭的心声似的,凑上来小声说:“我有东西给你看......”

话音未落王逸杭一把捂住他的嘴,使了个眼神表示“谨防隔墙有耳”,便结了帐。两人回到王逸杭的车里,王逸杭把车停在一个僻静处,放下车棚关上车窗:“说吧,有什么要给我看?”

楚树恒解开制服,从里面的一个暗袋里摸出一样东西来塞进王逸杭手里。

王逸杭摊开手心,只见一截紫褐色的树茎之上缀满了小葡萄大的深绿色果实,也许是在楚树恒怀里唔得久了果实有点发蔫儿,可是依旧十分晶莹可爱。“我偷出来的,”楚树恒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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