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斯克里亚宾死后在西方的名声的兴衰变幻,与他在苏俄身后的命运完全不同。
在生前,斯克里亚宾曾在美国巡演,取得了半毁半誉的评论,既谈不上成功,也不算失败。他的作品的现代性在当时以及之后很长时间里不能被普遍接受。不过,这次巡演也让他为美国人所知,有了几个热情的推崇者。然而,随着美国神智学在20年代的兴盛,斯克里亚宾的音乐受到美国神智学会的高度重视。1927年,神智学会举办的第三次世界大会上,爱尔兰女权主义者玛特·考辛斯维为4000多名与会者演奏了斯克里亚宾的前奏曲,以展示当代音乐如何加强神智学的原创。当时,学会中的几位职业钢琴家都成为斯克里亚宾的音乐的信徒,他们在音乐上或杂志的采访中宣扬他的“福音”。对于他们而言,斯克里亚宾的音乐是“灵魂体验的星光体的音乐”,是超越了单纯的娱乐的一种超凡的体验,是人类精神的一次提升。一次斯克里亚宾音乐和美学的狂热追随者凯瑟琳·海曼在纽约上东区的阁楼举行的“会议”上,当时与会的有查尔斯·艾夫斯,查尔斯·格里夫斯,和艾略特·卡特。查尔斯·艾夫斯前面已经谈到过,和我的这次写作有着某种神秘的因果。用神秘主义的语调,似乎是他在冥冥之中指引着我开始了这次写作。今天知道他的人也很少,但他被称为美国最怪异也是最伟大的现代音乐先驱。他从小跟随热衷于音乐实验的父亲学习作曲,他的父亲是镇里管乐队指挥。后来进入耶鲁大学音乐系。由于艾夫斯的超前的创作,和不受传统正规的束缚,使他与老师的关系也总是充满了不和谐的音调。在那个年代,艾夫斯崇尚男子汉,认为传统和现在的音乐充满了娘娘腔,而且为了经济的独立性,也能更纯真地、更自由的表现自己的音乐才能,他投身于人寿保险事业。后来,创建自己的保险公司,并成为当时美国保险业的老大,音乐对他来说成为了业余活动,而,他的绝大部分作品在七十岁之前都没有公演,并且,在五十多岁时,一场严重的心脏病发作后,终止了作曲生涯。此后的三十六年,便只局限于修改和整理乐谱,写作和口述《回忆录》。虽然在生命最后有了一些名声,但总的来说,他的音乐一直处于非常小众的圈子里。而艾夫斯生前宣称自己从来没有研究过其他作曲家的乐谱,也没有受到任何作曲家的影响。但近年来的研究发现,他的个人图书馆的确几乎没有其他作曲家的乐谱,却有斯克里亚宾的几支重要的钢琴曲的乐谱,并且他反复研究过。而卡特则是被艾夫斯发现帮助,后来成为美国的音乐大师。而在那次会议上,海曼自然之演出了斯克里亚宾的音乐之后做的便是向着她的听众传播斯克里亚宾的福音。
总之,就这样,斯克里亚宾由于神智学的信徒演奏家们传扬,在19世纪20年代的美国逐渐获得了名声。可惜好景不长,到1920年代的后期,随着各种招魂术开始变得名誉扫地,布拉瓦茨基被主流媒体指责为江湖骗子,斯克里亚宾也因福得祸成为了作为通神论音乐家而名声随之崩溃,接下来的大萧条,罗斯福设立的联邦音乐项目,支持在大萧条时期在美国演出古典音乐,但斯克里亚宾的音乐显然不适合当时的时代氛围和政治要求,自此,他在美国逐渐冷落不为人知了。
而对斯克里亚宾的音乐和美学更严厉的抨击则是来自英国,诸如“艺术成就,除了几首小钢琴曲外几乎为零”;“认真的提供了糊涂的推理”,“斯克里亚宾的思想被恶魔力量所控制,越来越陷入到神秘的推测、幻觉和痴呆的泥潭中。”在1930年代,他的音乐甚至一度在英国被禁止播放,他的音乐被评论为“邪恶的音乐”,而他本人则被描述为一个“可悲的病态病例,色情和自负到狂热的地步。”
而到20世纪的后期,斯克里亚宾被认为是“最伟大的音乐家之一”了。
尽管自20年代至60年代,在英美斯克里亚宾仍然有崇拜者和演绎者,但他的全面复兴是在60年代。这是一个异乎寻常的复兴的时间点。60年的整个世界是一个风云激荡的革命的时代、反叛的时代:冷战、学潮、民运和同性恋、女权。而美国的60年代还是大麻、LSD迷幻药的时代,一度从中小学生到成年人几乎每个美国人都服用过大麻。反主流成为时代精神,甲壳虫、猫王和鲍勃·迪伦,蒙特莱和伍德斯托克的摇滚音乐节。流行、民谣和摇滚成为精神启蒙的重要工具。这是一个崇高理想的高尚痛苦与消费传媒中的麻木娱乐的时代。它异常动荡、纷繁、复杂、矛盾,而斯科利亚宾的音乐则是高雅的古典音乐厅中的迷幻药和一次安全、体面的主流文化的小反叛。
同时,到了这个时代,市场和营销的力量已经成为新的上帝和迷幻药。为了振兴日益低迷的古典音乐的销售需要新的刺激点。斯克里亚宾于是被发现并包装成了花童的形象。花童,是20世纪60年代美国旧金山嬉皮士的一种特定的称谓,“Flower Children”。即所谓花童。如果斯克里亚宾生在60年代的美国,会是热衷非暴力的抗议,喊出“不要战争,只要做爱”口号的花童吗?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反正,斯克里亚宾成为了“第一个花童”,“而且是干净的”。他的一张专辑甚至设计了可收藏的稚菊的贴花,并出现在引人注目的广告展板上。斯克里亚宾被称为“和平、爱和神秘主义的先知。”这时,人们蓦然发现他的音乐是最早的迷幻药和摇滚乐。
(二十一)
我第一次听到斯克里亚宾时是在美国,有一天在youtube上很偶然的看到一个人录制的自己弹钢琴的视频,他弹的曲子,我从来没有听过,但弹的样子很奇异,几乎趴在琴键上弹,弹的非常轻,非常神秘,我听到那弹出的音乐当时在心里说:“天啊,这是谁的曲子?”后来才知道是斯克里亚宾的前奏曲,Op11,No. 15。于是记起以前在国内也看到过这个名字,据说是一个神秘主义的音乐家。但我从来没有买到过他的录音,没有听过他的作品。于是我开始在搜集他的介绍和CD。那时买音乐和了解信息已经非常方便了。不过,他的专辑很少,我花了很长时间才买到一套Brilliant Classics出的索弗罗尼茨基弹的斯克里亚宾的专辑,还有Parnassus出的1950年代在莫斯科的斯克里亚宾专场音乐会的录音,再后来又发现了有斯克里亚宾的的全集质量很高,汇聚了许多大师的演绎,而且还囊括了他所有的管弦乐作品的全集和生前未发表的遗作。不过,我要说我对于斯克里亚宾谈不上迷恋或崇拜,像帕斯捷尔纳克。的确,开始我的确迷上过斯克里亚宾一段时间,斯克里亚宾的音乐非常神秘,但他的音乐迷人却不感人,对我个人而言。俄罗斯的音乐柴可夫斯基更加永恒,如果整晚上都听斯克里亚宾,说实话,会有些让人烦躁,对我个人而言。
但我花费较多篇幅来写斯克里亚宾,因为我认为斯克里亚宾既是俄罗斯最独特的音乐家,又是最为俄罗斯的音乐家。这似乎构成了一种矛盾,但它在斯克里亚宾身上奇妙的统一了。正如帕斯捷尔纳克所说的,他“不仅仅是一位作曲家,而是永远祝贺的对象,是俄罗斯文化胜利与节日的化身。”而斯科利亚宾的这种复杂性源自他的神学、哲学和神秘主义的思想。当然,还有他独特的个人气质与天才。今天,了解知道斯科利亚宾的人仍然很少。而在谈论斯克里亚宾的时候,索洛维约茨和布拉茨基不可略过。因此,我对他们也施以笔墨。这样做不是代表我对他们有深刻的理解,而是表示他们重要,他们代表着俄罗斯民族的性情、气质和思维特征,但更重要的是他们本身都是富于传奇的有趣的人。因为,这正是我写这些文字的原因。我并不是在谈论音乐,而是写一些有趣的文字。对于今天那些不再读书只看视频的一代音乐家,斯克里亚宾或许终于可以回归到音乐本身了。但从音乐本身的技术分析也可以引申至音乐的技术与斯克里亚宾的思想和哲学的关系的探讨,但这超出我的能力,也不是我所感兴趣的。更重要的是,这些在今天这个快速的消费娱乐的时代,真的有意义吗?总之,我的这些文字名不符实。因为,我写的不是音乐,而仍然是在谈战争,历史与人生,是文学,而这也成为了它在今天没有太大意义的理由。
1. Aimard_Piano Sonata No. 9 ('Black Mass'), op. 68 (1912-13)
2. Romance in F sharp major for voice and piano, WoO 2 (1894)
3. Romance in A minor for horn and piano, WoO 21 (1890)
4. Richter_Symphony No. 5 ('Prometheus, Le poeme du feu'), Op. 60
5. Symphony No. 1 in E major, op. 26 (1899-1900), VI Andante
6. Sofronitsky _Scriabin Prélude In D Op.11 No.15
Sviatoslav Richter_Scriabin Prélude In D Op.11 No.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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