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中华传统社会的命运
6.1 两个世界的平衡
人类社会存在两个世界,纯粹物质世界或丛林世界,还有精神世界或文明世界。丛林世界是纯粹的物质世界,一个弱肉强食的动物世界,这个世界最根本的规矩或规则就是以生物本能行事,另一个世界是精神或文明世界,这个世界是人类进化与文明的成果。这个文明世界是人类生命本能追求最大利益,以丛林世界的生物求生本能为基础逐步进化而来,进化的手段与基础就是人文思想。最大利益就是生命进化的导向,而人类对经验的思考与总结从而产生思想,思想是进化的最关键最重要的手段。人类大脑的思维能力无疑是大自然赋予人类进化最珍贵的礼物,大脑产生的思维能力使人类不仅依靠最基本的生物求生本能追求最大利益,进化也使记忆与思维成为生存的技能,以记忆与思维判断或思想为手段去追求更大利益。建立与遵循群体秩序或规矩,也即是文化文明比原始纯粹的丛林规则能带来更大的利益,这也使人类由丛林世界或绝对的物质世界开始逐步走向精神世界或文明世界,这也是人类由个体走向群体,群体产生秩序,社会族群国家由此产生。思想精神是人类社会文化文明的基础,人类的现实世界即是丛林世界与精神文明世界的混合体,两个世界的平衡。
精神世界是社会文化文明的根基。在和平稳定的社会环境,人们看到的是文化文明进步的一面,忽略人类丛林世界或丛林表现的一面,对社会不公的批评,就是对社会丛林一面的批判。然而在一个群体或族群社会面对重大灾难,如瘟疫与战争,或群体内部矛盾产生的社会危机,人类丛林世界的一面也将显露。生命本能面对危机的最大利益就是避险求生,恐慌自私贪婪等属於丛林世界的属性或生命本能将导致社会秩序或群体的溃散,而精神的世界将成为引导与凝聚社会群体共同面对灾难的最后防线,也即是成为社会中流砥柱。大河奔流,没有根基的漂浮物随流而去,沉稳而不随流者砥砺中流,一点点不断地拦阻累积漂浮物,终使潮流阻滞,砥砺而成柱石,滞阻中流,这就是中流砥柱,社会文明的根基就是社会的中流砥柱。一个社会精神价值的真正价值或关键表现不在歌舞升平的盛世,而是在大灾大难非常时期,在於灾难之前社会主流文化的精神价值能否成为凝聚社会共识与力量,成为直面灾难的中流砥柱,如果做不到,这个所谓文明社会将在灾难之前溃散,所积累的社会文化文明或财富价值都将化为乌有。
更严谨而言,或者应该将某些对外战争排除於重大社会灾难之外,战争双方力量的悬殊,决定战争的结果,并非社会文精神化价值所能左右。在此要说明的是,一个社会主流文化精神价值是一个社会稳定与秩序的基石,一个社会的文明度愈高,主流文化的精神价值就愈具有理性与社会凝聚力向心力,它不仅是在社会危难之时具有中流砥柱的作用,并且具有社会文化自我提升即升华的内在驱动力,这也是检验一个文化思想是否具有真正价值的标准所在。
6.2 暴力文化与法理文化
暴力与法理是文明进化的孪生儿。丛林世界是人类生物性的本能与本质,而精神世界是人类进化脱离丛林本性的表现。现实社会是两者的并存与平衡,也形成不同的社会文化。丛林世界滋养暴力文化,精神世界催生法理文化。由於丛林世界更带有生物求生存与自利的物质本性,自私野蛮残暴与利益独占是其最基本的特征,而精神世界尽管也是生命的现象,也必然有其追求利益的物质性,然而追求利益的手段是以合作共享利益为基础,是以理性与生命进化的结果,也是群体与秩序的基础,精神世界是法理文化基础。暴力文化的野蛮掠夺,最多也许是一加一等於二,法理文化却可以通过秩序与协作,达到一加一大於二,这也是法理文化更符合生命追求的的最大利益的本质,长期的进化终使法理文化压倒暴力文化。然而暴力文化与法理文化相互影响形成社会的秩序与基础。
皇朝周期性兴替是中国传统社会特有的历史现象,这是由中华文化特有本质所决定的,这个特有的本质就是暴力决定是非成败。暴力做为是一个社会的基础与根本,应该是人类社会必经的历史阶段,将暴力做为解决社会纠纷的手段就是社会暴力文化的表现,之所以将其做为社会文化是因为这种方法与手段为社会大众及习俗所接受与认可,成为一个社会解决内部纠纷的模式,也就成为社会文化的一部分。暴力做为社会文化的一部分有其历史必然与文化传承的原因,与暴力文化一同维护群体或社会稳定与秩序的还有社会传统习俗与人文,这一部分社会传统习俗与人文就是法理文化。人类社会在相当时期是暴力文化与法理文化共同维护社会的稳定与秩序,暴力是根本,法理是社会正常运行的舞台。暴力文化与法理文化是文明进化的孪生儿,然而越是原始野蛮的群体或社会,暴力文化对群体或社会所起的的作用就越大,越是文明的群体或社会,法理文化的影响就越大,而暴力与法理文化共存共治也必然是一个相当长的历史过程。
人类由暴力文化渐进到法理文化是一个文明进化的过程,在这一过渡进程中,一般而言,暴力与法理是相辅相成的。暴力奠定国家或社会的根基与架构,统治者依靠法理以维护国家体制的运行与社会的秩序,而法理以约定俗成或社会文化明确规定暴力(国家机器)的行使规则,这是人类社会由丛林走向文明的必然过程。在这一进程中,也会出现暴力推翻现有法理规则或国家机器,或超脱法理,以暴力为手段,哪怕仅是改变国家体制的领导者,这就是政变。而暴力仅是改变的手段,社会最终回归法理为规则的社会秩序。每一次暴力对社会秩序或国家体制的干预都是对社会文化的伤害,对文明的谋杀,除非这种暴力干预代表社会主流价值,或以新思想新文化价值为基础,这就是社会革命。随着社会进步与文明程度的提高,以社会人文价值为基础的法理文化在社会运行中所扮演的角色愈来愈重要与绝对关键的角色,暴力干预社会秩序的可能性愈来愈小,甚至不存在任何干预社会的空间与机会,社会进入真正文明的社会。
中国传统社会在暴力文化到法理文化的过渡历史时期,无疑遇到了严重障碍,中华文明经历数千年的蹉跎也无法达成人类历史时期这一重要的关键的转变,成功转变就必然进入现代社会,失败就只能在暴力的周期性残骸中重建与徘徊。皇朝兴替,社会失序,文明坍塌,生灵涂炭就是中国传统社会转型失败的必然结果。中国传统社会由暴力文化到法理文化转型失败的根本原因有社会思想与文化的内在因素,而暴力文化独大并为社会文化所接受与认可(无疑这也是社会文化),致使社会无法产生有效的相互制约力量,或者说社会无法产生关於社会力量相互制约的文化思想,也就无法产生有效的社会制约力量,社会不同力量相互制约是社会走向法律维护与进步的必要条件。
6.3 暴力文化产生的历史根源
以农耕为根本立家立国的中国传统社会,为什麽每两百来年左右就会遭逢生灵涂炭,人口剧减的重大社会动乱,做为一种反复出现的社会现象,其根本原因,或本质是什麽。农耕文明与其他文明,如牧业,小工商业,像古希腊文明不同,为抵抗天灾与兴修水利,大规模人口协作是最基本的合作形式,合作互利成为农耕文明的基本文化因素。
群体是所有人类社会由原始走向文明的必由之路,有群体就有秩序,群体首领就是群体秩序的维护者与规则的执行者,也是群体合作的指挥者,也必然享有超越群体中普通个体的权力与利益。有权力与首领就有传承,在中华远古时期,群体或部族首领的继承据说是禅让,禅让在小群体的环境无疑是可行的,小群体或部族,部众或个体相互认识,每个人的能力与德行彼此了如指掌,部族应该可能是经由选举产生部族首领或禅让,能者居之。随着部族的增大,部族愈大,普通个体在部族中所能起的作用就愈小,部族首领权威在部族事物影响力就愈大。群体伴生秩序,文明产生私利,为保护其私利,部族首领就必然选择继承人。当部族首领为利益以个人意志打破游戏规则,选择首领继承者,部族每个个体或部众就面临选择,接受或拒绝。接受意味着游戏规则从此改变,个体从此无权过问部族首领事宜,拒绝就意味着冲突,甚至部族内部流血暴力。
可以推断,演变过程将是这样的,起始是首领的引荐推贤,举贤荐能,且符合部族大众利益,并为大家接受,随着首领权力权威及私人利益的扩增,权力权威利益也成为可资用於影响他人的手段,首领影响及改变部族社会秩序及规则的个人力量也越来越强,当首领以个人意志忤逆部族大众利益,并强行安排继任者,部族大众将面临选择,接受或者内部纷争,部族其他有权力或影响力的,有机会成为首领的人物,也必然加入首领候选人的角力,或进行利益交换,或通过较量,甚至导致部族内部分裂的战争,暴力最终成为解决首领继承人的手段。战争胜利者成为部族新首领,这就是力量或暴力决定游戏规则,暴力决定规则文化的开始,这也是人类社会政治文化形成的开始。无论是利益交换,妥协,还是战争,都是形成社会政治文化的一部分,也是人类文明进化的一部分。
战争就有代价,甚至是部族内部血腥内战的代价。人类群体,社会,文化文明,都是人类经验教训与思想的结晶与产物,两害取其轻就是教训的结晶。可以肯定的是,部族原有首领往往是最具力量者,为私利及权力的传承早已埋桩布磊,未雨绸缪,使首领继承成为不可逆转的力量较量,接受或部族内战,甚至屠杀,这就是暴力的胁迫,内战的胜利者也大多是首领原定继承者。两害取其轻的结果也就是接受首领指定继承人,指定继承人的做法也逐渐的成为部族约定俗成,进而成为部族文化,进而血亲间指定继承者也顺理成章,自然而然,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亦逐渐成为部族或社会文化,血统继承成为惯例。为巩固部族首领的的地位,部族首领也必然以血亲为纽带,以及与有力量的部众结成盟约,分享权力,这些掌握权力的家族聚集众多财富成为权力的社会基础与社会贵族,社会统治集团贵族阶层与文化也逐步形成。部族首领由选举,禅让,首领指定,到血统继承,无疑是一个漫长的演化或社会进化过程,期间也必然有许许多多的反复,对大多数文明而言,尽管反复,却是必然的进化的方向。这样一个社会文化贯穿一条最根本的底线,就是暴力,暴力是权力与利益传承的保障,而推翻暴力的只能是暴力,暴力成为根本及稳定社会的最后最根本的手段,也自然成为社会文化的一部分。
古希腊文明却不同於中华文明,特殊的地理环境因素,形成古希腊特有与早熟的商业文化,进而发展成古希腊独特的城邦文化与文明,与普遍的部族为基础的文化与文明存在根本的不同。由於特殊的地理形成的社会经济与文化,古希腊社会一直存在其他文明不具有的自由民群体,自由民群体与相对独立的贵族文化,使古希腊社会不仅产生不同凡响的社会人文思想,尽管暴力是所有社会解决纷争的最后底线,而社会的人文思想与文化是使用暴力的准绳。独特城邦文明的贵族共治及公民民主政治,为社会权力制衡与民主政治提供珍贵实践经验与思想探索,树立了独立的人文思想与精神,是人类文明弥足珍贵的人文思想里程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