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危局临歧路。
第七节:
出于意外,对李广振“结为兄弟”的提议迟疑一下,温慧池连忙掩饰着要端起酒杯,南玄三却先举起了杯,迎住了身边李广振的酒杯碰了一下:“大伙都跟着温局长没错,不烧香磕头那更没错,可结为兄弟就真多余了。就因为今天的口头承诺,以后哥哥兄弟的叫着就一德一心了?那满洲国可就省事了!我还是前面那句话,别为了口馒头越过自己的杠,别卖友求荣,比啥都强。”南玄三知道胡川江比温慧池还大半年,自己和温慧池同年,谁大谁小都不一定。看样子温慧池要当这个厅长是十有八九,今天不过是打个招呼,也让兄弟们多喂他几粒宽心丸,若今天真认了兄弟,以后会整天和这些人称兄道弟的?在部队里要不是鼓动着大家卖命,你以为长官愿意把“弟兄们”挂在嘴边。
“咱就祝局长今后一马平川,也就祝咱们兄弟跟着吃香喝辣的了。我在这还要多说一句,我当警察除了应付好差事,就是和钱过不去,干啥都是奔着钱使劲。但我能保证少给局长添乱,少打他的脸。如果真是结成哥们兄弟的回到局里,其他的人就不好处了。我老南爱得罪人,当被我得罪的人和你们较劲了,你们还不知道咋回事呢。”
温慧池今天怎么听南玄三说话都觉得顺耳,以前他要是这么说,特别还是在酒桌上大家推心置腹的时候,可能会非常鄙夷,但此时此刻却觉得很在理,像是受到了很多启发,而且这个场救得也很及时:“老南说的没错,只要大家心心相通,就是最好的承诺和誓言。”在和哑巴豆碰杯的时候,笑着说道:“除非我不接这个厅长,否则你就老老实实的给我穿上狗皮,又不是没穿过。在哪都的有看不惯的事,天下还都能随你心思?!。”
温慧池请弟兄们的一顿酒,从中午一直喝到了天黑,哥几个醉醺醺向温肇氏告别的时候,老太太还掩饰不住心里的兴奋,早就想能让哥几个好好的在这喝上一顿了,无奈手里仅有几的个钱,还想留着过河。三间房折腾死一个,家里又没了进项,这半年不是算计着抠得紧,家里恐怕早就断顿了。
勤子知道温慧池笑呵呵的表面,掩饰着许多无奈和别扭,哥几个好像也没能打开他的心结。重新沏好茶水送到北屋书房,觉得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温慧池,表情有些怪异又不敢问。
温慧池待媳妇出去很久,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水已经不烫嘴了,觉得口干将就着一饮而尽。说不清是开心还是难受,本来到没想从这些个榆木脑袋里得到什么启发,包括李广振,平时也不过实在憋闷了,抓个秃子当和尚——将就材料的有个听客宣泄一下。没想到这次涉及到了人生的重大抉择,还都有些振聋发聩的见识。说短见却又更是高见,特别是胡川江竟能颠覆自己的夙心往志。
匹夫和商女,爱国和忠君,被搅合在了一起说教了上千年了,其实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驴头不对马嘴。胡川江所说的这段,是南玄三在揶揄时的对话,但让自诩从不随帮唱影、闳识孤怀的温慧池感到震撼。这是真正的独异于常人的真知灼见,是绝圣弃智的大智若愚,让色厉内荏的口若悬河般夸夸其谈,显得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实质。温慧池感到了玄黄翻覆。
杜牧的《夜泊秦淮》:烟笼寒水月笼纱,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这首诗意境要眇,情思宛转,辞藻精丽,声调和美且能疏密相间的回肠荡气。但被匹夫胡川江一语点破风骚,温慧池再默颂起来也感到了恶心:商女靠卖笑为生,匹夫靠卖命养家,商女和匹夫的地位如此低贱和不堪,国之兴与亡,对他们还能有什么区别? 还去爱这个国,那不是有精神病。
再说,中国历史上啥时亡过国?改朝换代是中国灭亡吗?满洲建国而中华民国还在,大清灭了北洋玩完,和百姓根本就不相干!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国不知有民,民亦不知为国。
假如真有什么亡国恨,也是该恨国家。对关内的百姓来说,远在天边的满洲,没有自家茅屋重要。张学良都稳坐钓鱼船,消夏纳凉的何必皇上不急太监急?!中国的诗人,不过是写烂诗装犊子,可惜被讲实惠匈奴蒙满蛮族,结结实实的灭了两回。中国历史上的历代王朝,基本上都是和蛮族求和,靠给钱给女人,换取王朝延续皇家淫乐,其实就是活在了女人的裤裆下。
商女和匹夫都该懂亡国恨了,皇帝的龙座还能保住吗?王公贵族的脑袋,还能留在脖子上吗?
第八节:
宣统皇帝被迎请回来了,日本人是为了在满洲获得更多的利益,也是要遏制苏俄向满洲的进一步蚕食。但是他们毕竟是遵循了满洲的历史,回头又扶持了复国无门的宣统,来重掌国家。
满洲的复兴,确实需要甚至离不开日本人的帮助,这并不是被日本吞并。即便抛开单纯的回报日本人,满洲现状也不得不暂时依附日本,所以就要受制于日本,满洲国和宣统皇帝自然就要给日本人许多好处和特权。日本人在现阶段,控制满洲国的政府、军队和经济,也都是不可避免的必然过程。羽翼未丰之时,即便委身成为傀儡,也无可非议,但愿会有来日方长再显身手。
逆来顺受也是无奈,权当是共存共荣的代价,权当是宣统皇帝,对日本人的赏赐和恩典。宣统皇帝能屈身执政,就是在忍辱负重的卧薪尝胆,那自己还有什么做不到和需要顾忌的?
日本人在满洲的很多利益,事实上在张学良主政东北时已经得到了。很多也是他们当初的无奈,连民国政府都无奈。大清时是为了各个国家之间的均衡,到了民国为了应付国内军阀间的争斗,从袁世凯到张家父子,不过是不愿意把他们的失控和默许,形成条款条约固定下来。
意志在诱惑下堕落,人性在淫威下沦丧,人们的脊梁骨被打断,极易失魂落魄并丧失自我——温慧池尽管反复论证,觉得自己问心无愧,但是这句话,却始终在缠绕着他。
温慧池无法排解自己的杂念时,便自然而然想到韩云阶,这是他现在很敬重的人:荣华富贵足以几代人传承,是什么样的诱惑转化为淫威,不惜自己和两个儿子的性命,奔走于日本人和马占山、苏炳文之间。这样被打断脊梁骨而失魂落魄的汉奸走狗,太让人匪夷所思了。只为安宁图个太平,又不是你一家的事,何必要用命来换?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这点道理留过洋的韩云阶当然不会陌生。到国外养大爷,何必在这经受风雪交加炮火连天?!
如果韩云阶认为日本是正义的,关东军是在“膺惩张氏暴政”,而他自己则是为解救东北民众而献身,为江省五百万生灵免遭涂炭,为满洲三千万民众博求福祉而呼号和平,也未免说得过于伟大了吧。
为财为官?图财的可能应该不大,日本人最他妈的抠门,使劲给也给不出断子绝孙的钱。传说韩云阶想当满洲国总理,为飞黄腾达耀祖光宗而以自己和两个儿子去犯险,无论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还是“虎毒不食子”,怎么论也都是太疏于商人本能的取舍和算计了吧?!
韩云阶真就无所畏惧,对日本人公开敢动粗口,反倒使国人更尊重,日本人也更加器重。究竟是“小骂大帮忙”还是“无欲则刚”,只能是见仁见智。温慧池对他的解读是:侠肝义胆!
韩云阶和杉田陪同着日本关东军驻鹤城的特务机关长林秀义,两周后如期再次光顾了温慧池的宅邸。温慧池觉得日本人已经把面子给足了,一定坚持被三顾茅庐,那确实就有些过了。
半年多的感悟,温慧池完全能够接受满洲国,本来还残余的些许心虚,让老娘教诲得也理直气壮:警察尽管是作恶多端,也是当下社会必须存在的机构,否则在混乱的社会秩序下,百姓更会苦不堪言,他出任警察厅长,只会让为非作歹的警察有所收敛,总比为一己之利,便纵容警察变本加厉的混蛋要强得多。至于为满洲国效力,温慧池的心理障碍,只剩下了面子和派头。
温慧池绞尽脑汁,来劝说自己,也为自己今后或许可能招来的诘难,编撰理直气壮的脚本。在实在有点不踏实的局面中,温慧池无端有些对杉田的仁至义尽感到愤怒:你他妈就不能拿我和兄弟们的老婆孩子,来威逼我一下?!
大同元年(公历1932年)的6月13日,这天是农历端午节节后的第一个星期一。在满洲国建政刚满百天,温慧池就正式走马上任了,担任了被日本人重新整建后的鹤城警务厅厅长。
满洲国的正式委任,两周后便送达,授予温慧池三等警监(三等警官,相当部队少将)。鹤城市的警务厅厅长,是二等简任官。简任官员于国务院或直属于国务总理的,其任免和叙等均由国务总理呈请执政执行;属于各部或直属各部总长的,其任免和叙等均由各部总长商承国务总理呈请执政执行。温慧池任命的程序,是由民政部下属的警务司司长甘粕正彦和民政部总长臧式毅,共同完成签署,再商承(报请)国务总理郑孝胥,呈报执政溥仪签署并用印。
黑龙江省警务厅对温慧池的任命极为重视,厅长庭川原雄派专人在新京警务司坐等核准。尽管温慧池对任命过程算是十分满意,但踌躇满志的缝隙里也有茫然若失,程序严谨也掩盖不住玩偶和摆设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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