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乳癌八年之际

记得八年前的除夕夜，朋友们拿着面团擀面杖，饺子馅，不请自来的挤到我家来给我包饺子，因为他们刚得知我被癌的消息，只字不提，只是说大过年的，咱饺子不能省略。我就是那么心安理得地看着她们忙活，然后就一副好吃懒做的神情吃着热腾腾的饺子。那场景就在眼前，一晃8年了。说到此，我心里还蒸腾一份感动，有朋友真好~

 

昨晚我失眠了，很感慨。昨天对我很震动的有两件事，我来一件一件地说。

 

第一件事儿，最近在乳癌群里转悠，有些非常感人的故事。一位乳癌专家，自己也是乳癌患者，这么多年一直在乳癌群里耐心地回答着每一位姐妹的咨询，真的是太了不起了，而更让我们吃惊的是，她居然这两年在经历着复发，而且是晚期，被判只有六个月的存活期，就这样，她还瞒着我们，耐心地解答着大家的各种对病情的疑惑和治疗上的问题。好消息是，已经一年半了，她还在笑眯眯地解答着各种问题。大家的祝福和感谢像巨浪一般地涌向了她。接着这几天，很多复发了的姐妹也在群里报告着自己的消息。我觉得看着好心痛。同时也突然意识到，正好我八年了，不说都快忘了。我其实后来很少发言，甚至很少去那里了，因为我插不上话呀，大家所经历的治疗我不懂，也没有体验。我是个很异类的患者，除了手术，啥也没做，不是英雄，就是按我的内心来行事，就是不想以治疗的方式去吃苦受罪，有朋友吞吞吐吐地问我，哪…，万一呢？死了就死了呗，我耸耸肩，很痛快地回答。我就是这样一个任性的异类。糊里糊涂地活着，很多癌友已经钻研得像半个专业人士了。不少姐妹们看着那些复发的姐妹，感觉都不好了。我，特别想说两句，但我有点怕说的不合适了，就放这里吧。

 

我也许就是幸运，还没有复发。就是天上掉下来一块石头没有砸到我头上一样，这是一种解释。如果光是这种解释，就没什么说的意义了。我想说的是另外一层，一层虚无飘渺，似见非见的东西，是我有点说不清的东西。我是把治疗减到了最少，没有听医嘱。但我在做别的，而且挺努力的。我就像一只动物一样，没有知识，只靠本能的指引着自己。我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就是我们的正统医疗手段，尽管很先进了，但和生命本身的精细程度来讲，还是太简单粗暴了。我这个个体，感觉经不起那份简单粗暴。我不知道过度医疗的界限在哪里。所以我按我理解的去活。我去找了一个老中医，快80了，一周去一次。让我给我做整体的调节。然后，神经病的我，在手术第六周，开始回去跳舞。很简单的原因，我在家一个人就想哭，就感觉掉到了一个黑洞洞里面，里边都是现在的痛苦，还有将来可怕的痛苦。它们会缠住我，让我无法呼吸。而去跳舞，就是回到了一帮快乐的姐妹中去。我好虚弱啊，没动几下，就大汗淋漓，她们吓坏了，我说，没事，我坐着看你们跳，然后，我就坐在前面，看着她们傻笑。我被那些欢快的旋律，大家的舞动所感染，被她们的欢声笑语所淹没。然后我又跑进去跳几下又出来歇着。

 

我如果是条鱼，我要把自己放在一个清澈欢快的小溪里，这个小溪是心境。我不知道它在多大程度低影响着我，也许你不信，但对我，特别重要。如果用健康标准度量我的话，我其实很差的。就像在一个花园里的角落里，半死不拉活的一棵小草。一阵风雨过后，别人没啥反应，我得缓好久。我知道自己呼吸系统不好，只要一咳嗽，就好不了，一拖就是几个月。我父亲那边的所有姑姑叔叔都是死于心脏病，我从小一直心脏不是很好，总是不舒服。我有家族性的糖尿病史，我爷爷是，爸爸是，哥哥姐姐是，我也在边缘了。我肝不好，老是隐隐作痛，我还有肠梗阻…就我这身体，基本上是正态分布3sigma之外的，很差的那一部分。但是，但是基本事实是，嘿，我还活着，还越活越好。你说这里边会不会有些道理呢？还是那句话，我就是一条病病歪歪的鱼，我也要尽量把自己放在一个快乐的小溪里。天性多愁善感的我，尽量把自己往高兴上劝，天性死命要强的我，尽量把自己往轻松平静上拉，做不到彻底，做到一点是一点。病，就是一个黑窟窿，它有着巨大的吸引力，你要全力反抗，别掉进去。进去你就完蛋了，越陷越深，越琢磨越厉害。

 

我这两天在看一本书《问中医几度秋凉》，太逗了，我好喜欢。作者说到几个长寿老人。说到有个92岁的老太太到她家来坐坐，和她说，啊呀，现在脑子不好了，上街买菜，要买三样东西，结果就买了两样。门牙也掉了一颗。作者说，我才四十多岁，上街就买一样东西还是忘了，门牙掉了两颗。您92了，还给全家做饭。太棒了！有一天，她去老太太家串门儿，老太太说我病了，作者说怎么了？老太太说，我表演给你看，说着喝了一口水，没咽下去，顺着嘴角往下淌。作者急了，这是小中风啊！儿子出差了，马上给她儿媳妇打电话，她儿媳回来要给她送医院抢救，她死抱着门框说什么也不去。急的她儿媳又给她女儿打电话。女儿来了，好说歹说把老太太接自己家里去了，儿媳临出门往老太太手里塞了一颗安宫牛黄丸。过了几天，老太太自己走回来了，说就把那颗药吃了，也没去医院。你看，多强的生命力。还说一个84岁老头，瞒着儿子，到儿子公司里的工地去搬钢筋，结果从楼上摔下来，摔断三根肋骨。作者想这下完了，肯定没戏了，就买点好吃的去看他，结果老头说了两件事：1，我84了，就是死了不算太糟。2，我的肋骨已经好了一根了，再好一根我就可以干活了。看到这里，给我逗的，笑出声来了。我总觉得这些不太把病痛当回事的那些老头老太太，尽管他们没太多知识，但从他们朴素的生活态度中，让我汲取到一份力量，就好似树根扎在泥土里一样。这里有一种生命观，你不觉得吗？

人到底该怎样活着？再说我的第二个感悟。

 

昨天我搞了一个我们拉丁网课结课一周后的一个Zoom聊天会，大家都学了两期了，都还没有机会坐着面对面的聊聊天，说说话儿。这里有不少人是看了我的文学城的文章，被我忽悠去的。第一次我和大家面对面的聊天，才知道好些都是默默跟了我博客好久的姐妹。她们的话让我好感动。我自己觉着自己就是一个放在人群中再一回头就找不着了的那种人。居然还有人被我所影响着，真的是让我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我当时就觉得如果我能影响到一些人，让她们开始有一个爱好，一个听着快乐的音乐一起舞动起来的爱好。那我也是一份功德啊！你要知道，人越是到了中年，老年，爱好就是你的伴儿啊，就是你的一种生活质量呀，它可以让你觉得活的很丰富。但人年纪越大，拿起一件新的爱好就越不容易。更何况这是一种身心愉悦的事情呢。

 

这些拉丁舞班里有个samba班，我本来是不打算上了，因为我的膝盖疼，那些动作做不了。但我一想，别人都被我忽悠来了，我不能撒手没影儿了吧？不能不管吧？我也报了，进群招呼大家。然后呢，不能大家都交作业，我不交作业吧？得，还得练。那我膝盖疼啊，做不了啊？我就一手扶墙一手扶椅子做动作。老师和同学们看我的作业都笑喷了。我一直就在想是不是quit吧？要不，…再交一次作业？真觉着自己不行。但每次老师判作业都鼓励我，并指出来我还可以怎么改，我一琢磨，哎，他说的好像我还是可以做到的，就又跟着做。一路跌跌撞撞，摘摘歪歪地跟着，居然跟到了最后。到现在发现，腰腿的力量长进了好多，很惊讶地发现，哎？我的膝盖疼也好了很多！是因为膝盖周围的小肌肉群长起来了？不知道呀。

汇报一下，尽管基本上属于不及格的状态，但是这半年的腰腿肌肉张进还是非常明显的。而且这是一个起点，我以后有信心接着学下去了。

 

 

你说哈，我开始是想帮大家的，结果呢，转了一圈，帮到了自己！自己是最大的受益者。我肚子上的肥肉下去了很多，也是一个收获哈。我很感慨，你说，人仅仅就该只为自己活吗？你真的只对自己好你就真的快乐啦？其实，不太是耶。那时候，刚得乳癌的时候，不少姐妹们感慨，从此就要对自己好一点，一辈子都是为别人活了，从此就为了自己活。没错的，要对自己好。但也不是180度的大转弯，就只对自己好。这个世界你是活在一张关系网里的，你的周围的人际关系是一张无形的网，周围都是友善的，你才能happy起来，而这张网里只对自己好，是不够的。你必须对你周边的人有所输出，有价值，你才能更happy。而这份输出，这份价值，是你主动去创造的。你会很单纯的因为这份输出而快乐，也会因为被需要而快乐。这是我的切身体会，一点都不鸡汤。

 

好了，说完了。我基本不花时间去想会不会复发。只是脚踏实地去读书，去吃对我健康好的东西，去唱歌，去锻炼，去打坐，去站桩，去跳舞，去休息。我信命，信天养人，信大自然养人。如果天数已尽，那我就一点都不挣扎，安然地化作泥土，去养育下一批新的生命，挺好的。就像动物世界里从直升飞机俯瞰着一只死羚羊的瓦解，解说词是 dissolved beautiful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