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想看看西班牙建筑师卡拉特拉瓦(Santiago Calatrava, 1951 - )的鲸鱼骨架建筑,这次终于有机会到他的老家了。从上学时候就知道有这么一位建筑师/工程师。他的建筑像是生物骨骼,大概可以归入小沙里宁一类有机建筑/象征主义建筑。小沙里宁设计完纽约TWA航站楼,穷思竭虑,累死了。以后文丘里,斯特恩成了潮流,再以后德里达,艾森曼又取得了话语权。历史脉络,哲学内涵成了建筑设计追求的目标,现代主义从不同的角度被批了几轮,有机建筑/象征主义建筑这些支流早被遗忘在建筑史的角落里了。可是卡拉特拉瓦依旧故我,没有穷死,也没有累死,白生生的建筑毫不将就,一座接一座,出落得益发标致了。
艺术科学城建在瓦伦西亚以前的一片河滩地上,场地非常平坦。过去批现代主义的时候人们就质疑这样雕塑性极强的建筑会与城市格格不入,能想象香榭丽舍大街严实排列的建筑里突然插入这样一栋建筑吗,就像一队修道院嬷嬷里突然跳出一位脱衣舞娘。由此人们也推论一个城市如果充斥这样的建筑,那一定是象一群大叫大喊的人,充满喧嚣。事实是这样吗?卡拉特拉瓦就设计了艺术科学城看看。
图一艺术科学城总图,上为北。建筑从右至左为;
1 海洋世界
2 城市广场体育馆
3 Assut de l'Or桥
4 科学博物馆
5 植物园
6 半球-IMAX 影院
7 歌剧院
卡拉特拉瓦是一位集建筑师,结构工程师,土木工程师于一身的设计家。这大概对事务所的生存有益处。建筑,土木都做。像两栖动物一样,天旱了可以上岸活动,水大了,就下去遨游一番。他接的第一个工程就是桥,建成的第一个项目也是桥(另一个)。 所以艺术科学城的这座Assut de l'Or桥对他来说实在是驾轻就熟。Assut de l'Or据说是瓦伦西亚语,意为“金坝”, 名自附近曾经的一座水坝。当地人也叫它竖琴桥。这是一座单塔斜拉桥,与他早前设计的塞维利亚Alamillo桥(1992年建成)相似。不同的是塔这次呈现弯曲形,塔基更靠近桥跨中一些,在斜拉的反方向为塔加了一组钢索以平衡斜拉索的荷载。这个造型可能是考虑到桥塔作为科学城长轴对景的需要。富有张力的桥塔使建筑群体的构图更加活跃。
中国近年来建了很多大桥,有的看上去似乎有建筑师的参与,如珠港澳大桥,有的一望便知是土木工程师的作品。如云南普立特大桥,湖北四渡河大桥等。这些宏伟的工程如果能有建筑师的参与一定会更美的。
图二Assut de l'Or桥,2008年建成。
图三Assut de l'Or桥作为建筑群的对景。
艺术科学城的六个建构中,三个是贝壳形的。不知在总图规划上是如何考虑的。感觉在造型语汇上或者可以更丰富一些。这三个贝壳里,歌剧院是最大的,而且它沿长轴的不对称更明显,一些角度看上去像是一条有头有尾的大鱼。
图四 从西边看,歌剧院象是大鱼从尾巴看去。
图五 从东边看,歌剧院象是大鱼张口。
图六 这个角度象是鲸鱼捕捉海豚。另一个世界的海洋,另一个海洋的生物,定格在这里。
图七 看起来雕塑性的外壳和功能性的歌剧院建筑是完全脱开的。而内外两者的融合,和相互激发正是建筑的精髓。也是建筑师功力之所在。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小沙里宁累死了,而卡拉特拉瓦还活着。
图八 科学博物馆里有一些艺术科学城的设计方案模型。这个早期方案里歌剧院的造型要生动的多。估计容不下歌剧院的体量,只好改了。现在的建筑顶上的飞翼,头尾的样子可以看出是从这个早期方案退化来的。
半球-IMAX 影院是三个贝壳里最小的,可是形式上最为完整。外面是一个金属/玻璃外壳,里面的球形空间是影院。
图九 半球-IMAX 影院。
图十 半球-IMAX 影院的人口在西面。人口的两扇三角形大门是旋开的,很奇特。
图十一 两侧的玻璃幕墙下部是可以开启的。
图十二 开启之后,整个建筑的内外空间打通了。建筑造型一下子生气勃勃。
图十三 曲面玻璃幕墙的折叠应该是相当复杂的。通过幕墙折叠活跃建筑造型的构思没有相当的工程学经验不太容易下得了这个决心。这是卡拉特拉瓦的独到之处。
图十四 卡拉特拉瓦的草图。他大概想象这个建筑为眼球?
图十五 神秘的大眼睛。
城市广场体育馆是三个贝壳里最后一个建成的(2009)。是艺术科学城唯一非纯白色的建筑。
图十六 城市广场体育馆
图十七 科学博物馆里的设计方案模型显示方案设计时顶部有高高扬起的扇面状格栅羽翼,比现建筑生动的多。
图十八 卡拉特拉瓦事务所的建筑渲染图显示在相当晚期的设计时,屋顶还是有双翼的。相比之下现建筑少了飞翼有些呆头呆脑的。
图十九 城市广场体育馆渲染图。终于进到鲸鱼肚子里了。这个建筑是三个贝壳里唯一内部使用空间和外部造型统一的。内部空间颇有几分哥特精神。
图二十 城市广场体育馆内部可以临时搭建成多种功能。可以看见灯具,送风口,室内装饰框架,结构框架都整合到一起了,看不见的安防,消防,通讯,供排水(室内冰场用)也协调进去了,好一番专业综合的功夫。越是这种极简的空间,背后建筑师的整合工作越是艰苦卓绝。
刚毕业参加工作的时候,一天一位前辈聊天时说,设计完成一栋建筑后,要是能拍出六张好照片,就算是个不错的建筑了。当时不以为然,觉得这算什么标准。后来做设计许多年,发现能拍出六张照片的建筑还真不多。看到科学艺术城时突然想到这句闲聊话,要是以这个标准衡量,科学艺术城这个建筑组群就不得了了。清晨和傍晚各来两个小时,拍出一千张照片也不难。很明显卡拉特拉瓦在构思时就参考了影城布景设计。所以整个组群非常上镜。
植物园(L'Umbracle)长320米,和下面两层的车库一起,构成一道绿带,把城市交通干道的喧闹隔离开,也在南侧形成艺术科学城的入口。
图二十一 两层的植物园和步行道,一层是车道。
图二十二 车道很高大,大型客车和货车都没问题。预制混凝土的支撑件很有表现力。
图二十三 植物园。钢的桁架典雅轻盈,尺度非常适宜,把握得极好。
图二十四 这里有很多雕塑。这个是西班牙艺术家Rosana Antoli的雕塑 “大地的思念”,献给在新冠疫情中失去的生命。
图二十五 植物园。拱形的钢架有粗细两种,相间而列,细的在跨中跃起更高。一共有55个粗钢架,54个细钢架。
图二十六 植物园靠外面的一侧。粗的拱形钢架锚固在混凝土基座上,细钢架悬空,但也有一个虚设的基座。一虚一实的节奏。
图二十七 植物园从街道方向看。基座表现为花瓣一样的雕塑。
图二十八 从艺术科学城方向看植物园桁架。
图二十九 艺术科学城一侧的步行道。这个座椅上方的小桁架虽然既不遮阳也不避雨,但在构图上十分必要。它使得植物园的边界清晰明确。提供了尺度的转换,层次的丰富,和心理上的庇护感。
科学博物馆是整个艺术科学城最重要的建筑,是视觉中心。看得出来是卡拉特拉瓦最为费心,用了最大努力设计的一栋。在外部和内部都有大量的精致构图和细部构件。比较其它几栋建筑稍觉繁复些,可这大概是作为视觉中心所需要的吧。
图三十 科学博物馆,东北角。 主入口位于北侧。
图三十一 科学博物馆,东南角。这一带近来在施工修理。
图三十二 一层是售票处,餐饮等。看这些混凝土的支撑构件,会想起路易斯康的话“混凝土,你想成为什么样子”?混凝土在这里应该是快乐的。
图三十三 二层的这个空间是参观者所期望的,卡拉特拉瓦确实没有让大家失望。
当走在哥特式教堂里面的时候,人们可能会问,如果有一个梦想是哥特教堂建设者所期望而未达成的,那会是什么呢?我想他们一定希望人们能看到屋顶上空的飞扶壁。这可能就是哥特教堂修塔的动机之一。每次爬哥特教堂塔的时候,总是被窗外那些凌空横越的扶壁吸引,它们既优美的不可思议,又清晰的展示着中厅穹顶侧推力结构传导路线。可惜在塔上看不到屋顶下面的柱子和十字拱,在教堂里面又看不到外面的飞扶壁。如果屋顶是透明的,人们在教堂里能看到宏伟的柱,拱与空中高高飞扬的扶壁交织在一起,那有多壮丽啊。
卡拉特拉瓦在科学博物馆大致成就了这一梦想。所有的建筑组成,从内到外都是直观的,统一的。具有丰富雕塑性的幕墙,混凝土构件,钢结构可以从内部,或从外部体会到其形式和相互之间的关系。这是一座透明的,为科学建立的教堂。
图三十四 这里是玻璃,混凝土和钢的交响曲。或者从另一个角度讲,是光的交响曲。
图三十五 建筑的构成内外统一,关系明晰,一目了然。
科学博物馆的展览内容却比较零散,完全撑不起美丽的外壳。建筑设计对此也不能说没有责任。展览的楼层位于中间实屋顶下面,是光线相对最暗的地方。展览的内容难以参与到辉煌的大厅空间。这样就出现了许多现代建筑常见的问题 - 主要功能空间与室内视觉中心错位。博物馆馆方也一定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力图在大厅里搞一些装置联系两者。但是所设置的DNA双螺旋线模型,和傅科摆(Foucault pendulum)体量过于纤弱,位置无法定义,几乎消失在这个巨大的空间里。
图三十六 DNA双螺旋线模型
图三十七 DNA双螺旋线模型,试图建立楼层间关系。显得很无力。
图三十八 傅科摆(Foucault pendulum。在这个巨大空间里显得无所适从,似乎随机的一放,对比巴黎先贤祠的傅科摆,有些斯文扫地。
图三十九 参考图 - 巴黎先贤祠(Panthéon, Paris)的傅科摆。多么堂皇,尊贵的位置,好像整个先贤祠为它所建。
回想哥特教堂建筑,不论在里面哪一个角落,人们都能意识到整个建筑功能中心,视觉中心 – 祭坛在什么地方,再高大的空间,每一寸都充满着精神。现代建筑需要向古代学习的地方还很多。
图四十 科学博物馆西立面。
瓦伦西亚艺术科学城的设计建设是成功的。建筑群体的布局,单体建筑的设计,城市空间的比例尺度都很优秀。水面的设计更是营造出梦幻般空间气氛。艺术科学城建起来后,附近围绕着修建了大量高层公寓。如果这些公寓也建成纯白色的雕塑形体,与艺术科学城一体,是不是更好呢?或者,那就成了建筑师专制的城市?
图四十一 科学博物馆鸟瞰。
Manuel de Falla (1876-1946). Dance of the neighbors from The three-cornered hat ball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