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华盛顿邮报》曾评选出世界上十大最昂贵的奢侈品，排在前三位的分别是：生命的觉悟与开悟、一颗自由的喜悦和充满爱的心以及走遍天下的气魄。我不敢说我拥有这三大奢侈品，但走遍天下的气魄我还是有的。而我走遍天下的气魄，并非仅仅因为世界各地的名山大川和风土人情，还因为这些山川和风土孕育出的古老文明。我对这些古老文明的好奇和爱恋，就像那首诗中写的那样：“如果，能在开满了栀子花的山坡上，与他相遇，与他深深地爱过一次再别离。那么，再长久的一生，也不过就是，短短的那一瞬，初相遇。”
斯利那加
斯利那加
为了跟这些古老的文明相遇相知，我去过埃及、土耳其和黎巴嫩，还去过希腊、意大利和法国，却从未去过被列入四大文明古国之一的印度。趁着有长假，我开启了为期46天的印度之旅，这开创了我在一个国家旅行天数的新纪录。当我买好机票开始制定行程时，我脑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一定要活着归来！这是为什么呢？
第一是因为印度夏日里的天气。印度的六、七月正是雨季，很多地方都又热又闷又潮，但印度北部海拔4千多米的克什米尔地区却是冰雪未融。我从这里一路南下，先经历高海拔的气候挑战，再进入高温、多雨的平原和高原，不常锻炼的我，身体能不能吃得消，我真是画个问号。虽然我临行前让医生给我开了高反药，可这药好用不好用，我也不知道。
卡吉尔
穆尔贝克
第二个原因是印度的交通。本来独自去土耳其自驾过9千公里的我对自驾应该信心满满的，但是印度是右舵，我没开过。这我忍了，毕竟总有第一次，可最让我头疼的是我租不到自动挡的车，手动挡的我不会开。查遍了所有的租车网站，只有一家网站有自动挡的，不过，价格却贵得惊人。没办法，我只能选择飞机、火车、长途汽车和包车。
最后一个原因是印度的饮食。不爱吃辣和咖喱的我在印度会不会没饭吃呢？还有传说中印度不干净的水质会不会让我“交代”在印度呢？毕竟46天太长了，不是身强力壮的我随时随地有可能被印度的天气和饮食击垮。
事实是，我的担心并非多余。在印度南部临近孟加拉湾的金奈(Chennai)，我病倒了，得了胃肠炎。最初的原因是我在坐落于一个小村庄里的世界文化遗产，科纳拉克的太阳神庙(Konarak Sun Temple)旁的饭店里可能吃了不是特别干净的饭菜，之后又喝了一瓶凉可乐并下了海水，但这时的上吐下泻很轻微，马上就好了，我没有把它放在心上。
拉马玉如
亚奇
第二天我飞到金奈时，晚上在路边喝了椰子汁，回到酒店又吃了一个芒果，然后就开始倒霉了。买椰子时，我想椰子是带皮儿的，喝椰子汁应该没问题。当卖椰子的妇女用斧头把椰子头部砍掉，露出椰子汁后，她先生用脏手给我递来了一个吸管。我皱皱眉，心里打起了鼓，但看到他热切的眼神，又不忍心拂了他的一番好意，于是用吸管喝了椰子汁，椰子肉一口没吃。不知道是吸管的原因，还是椰子汁的原因，亦或是椰子汁加芒果的原因，第二天早上我便开始水便，这一天是我的结婚纪念日。独自去土耳其时，结婚纪念日那天我超速被罚款，今年的结婚纪念日一个人在金奈病倒，或许这告诉我结婚纪念日时不要一个人在外面乱跑。
没经验的我想想空腹一天应该可以解决问题。到了晚上的确好了。我以为真的好了，就吃了几小口面包和小半个西红柿，之后就彻底“沦陷”了。胃疼加水便，让我觉得我可能离脱水不远了。金奈30多度的高温，我却盖着棉被，连空调和风扇都没打。半夜3点，我去找服务员，让他帮我买药，他说药店早上8点开门。终于熬到药来的时候，可服务员买的3种药都不管用。上午10点，我让他们送我去了医院。我想我必须得输液，否则我真的要“挂”在印度了。
列城
昌迪加尔
这是一家私人诊所，只有一名医生和一名护士兼出纳。医生听了我的描述，立刻诊断出是胃肠炎。量完体温和血压后就开始给我输液，前后不到5分钟。我太感谢这个印度速度了，要是在美国，不一定得折腾我到什么时候呢。不得不说，全民医疗保险的印度对外国人看病也很有良心，1000毫升的生理盐水，外加4种药，才10美元，便宜得让我觉得像不要钱似的。打了3天吊瓶，我终于觉得好多了，但腹泻一个星期后才止住，而最后的康复要差不多等到3个星期后我到瑞士时。印度的细菌真是天下无敌。
而我之所以会病倒，除了不干净的饮食外，我的免疫力下降也应该是一个原因。在金奈病倒时，我在印度已经晃悠近一个月了，那个跟我一起来印度，买了往返机票的发小儿在印度待了6天，就忍受不了印度的高温和脏乱差，回程机票也不要了，连夜从昌迪加尔(Chandigarh)打车去德里，飞回了加拿大，说在印度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但我就是在她描述的印度一路风尘仆仆，直到熬不住。
金奈
金奈的私人诊所
生病的时候，我也很后悔在印度给自己安排了这么长的旅行时间，那种生无可恋的感觉让我知道一个人的旅行并不是幸福的。临去印度前，我先生给我下了最后“通缉令”，以后出门旅行必须跟他在一起。我当时还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在印度的这一病，我终于明白他的话是千真万确的，也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半斤八两。
因为生病，我之后的行程不得不大幅度调整，只去飞机能够到达的城市，这让我错过了几个“天高皇帝远”，只能靠火车、包车和长途汽车到达的世界文化遗产。46天的旅行，我一共坐了10次印度国内的飞机、5次火车、2次夜里的长途汽车，还包了4次车。让我惊讶的是，印度夜里的长途汽车是带卧铺的，但买票不容易。
一般来说，人们都用Redbus网站买长途汽车票，但这个网站需要印度手机号和印度地址。等我到印度有了这两样以后，我发现美国的信用卡在这个网站不能使用。有人说用现金卡可以，可我担心现金卡在印度被盗用，因而没用，然后我就发现在印度买长途汽车票跟我想象的不一样。
凯诗瑞诗
凯诗瑞诗
我以为在长途汽车站可以买到票，但不是的。长途汽车有自己的公司，有的公司停靠点不在长途汽车站，我得找到长途汽车公司在那个城市代表的电话和这个人的WhatsApp号码才能买到票。虽然买票不容易，但长途汽车的准点率还是可以的。
跟长途汽车相比，最让我头疼的是印度的火车。不仅买票费劲，我坐过的火车就没一次正点到达的。最离谱的一次是从有着“性爱图腾”之称的世界文化遗产克久拉霍(Khajuraho)到印度圣城的瓦拉纳西(Varanasi)，居然晚点了17个小时。而在印度铁路官网买票，同样需要印度号码。当我到印度取得印度号码后，发现很多我需要的火车票都售罄。即使不售罄，我也买不到票，原因也是网站不接受美国的信用卡。
在印度，空调卧铺分三等，1A像中国的软卧，但没有中国的舒服。2A和3A像中国的硬卧，2A上下两个人，3A上下三个人。但跟中国的不一样的是，印度的硬卧在走道又增加了两个床位。这些带空调的卧铺都提供枕头、枕套、床单和毛毯，但枕套和床单上有没洗掉的污渍，看起来挺恶心的。
旧德里
新德里
因为在网上买不到火车票，所以我不得不上网搜，知道印度铁路局会给外国乘客预留一些票，但需要去大城市火车站的外国人售票处去买。我以为昌迪加尔的火车站足够大，肯定能买到票，但工作人员给我指到了离火车站不近的预售处。那里连个空调也没有，大厅里充满了各种异味，我都要吐了，果断放弃，最后在德里火车站的售票厅把我需要的10张火车票都买齐了。
这个火车站的外国人售票处同样落后，只有一个售票员，她8点上班。我踩着点到，发现前面已经排了8位。在这里，乘客买票要填表，一张表只能填2个车次，我一共填了5张表，一边填一边抱怨这个破印度卖票的速度慢得像老牛。更落后的是，票是由那种最老式的打印机打印出来的，而卖票员计算票价时居然用笔算，还是连加法，她的数学肯定学得非常好。
阿格拉
阿格拉
买完票后，我后面的人一拥而上，把售票口围得水泄不通。我没检查这些票的正确性，之后才发现售票员卖错票了，一个2个多小时车程的没有给我安排空调车厢，另一个不到1个小时的给我安排了2A。后来因为生病我去退票时才注意到，在印度无论退一张票还是多张票，手续费都是210卢比，不到3美元。
跟“老牛拉破车”的火车相比，印度的飞机准点率可以排在世界前列。在我坐过的10次印度国内航班中，除了在孟买(Mumbai)因为下雨晚点20分钟外，其余的9次飞机都是提前起飞，提前到达，而且票价也不贵，一般在50美元左右。这让我觉得印度是可以有速度的，是“孺子可教”的。不过，跟世界上很多国家机场不一样的是，印度所有的机场都由荷枪实弹的军人把手。他们在旅客进入机场前检查机票和证件，也负责安检，登机前也能看到军人的身影，这让我觉得印度的危险无处不在。
可是，印度真的像传说中的那么不安全吗？
克久拉霍
瓦拉纳西
非也！印度跟埃及、土耳其和黎巴嫩一样，是世界上最安全的旅行国家之一，我自己走完的40天，一丁点的危险也没遇到就是最好的证明。让我奇怪的是，在印度，除了斋普尔(Jaipur)以外，我在印度鲜少见到欧美面孔的人，连中国人也没见到一个。可是，46天的印度之旅后，我会对跟美国相差9个半小时时差，瓶装水可以带进机场，手机月费只有5美元的印度恋恋不舍吗？
绝对不会。临行前我想我会忍受不了印度的天气和饮食，但是不是的。虽说六、七月的印度是雨季，但除了在孟买我遭遇到3日连绵不绝的阴雨天外，其它城市和地区要么一点儿雨也没有，要么下一会儿就停。温度也没有高得离谱，全程只有昌迪加尔和德里等几个城市的最高温度在37度，其余地区的都在30度左右，还常常是阴天，这导致了我在整个印度的大海边都没看到一天的日出和日落。不过，因为闷，体感温度在很多城市都超过了40度，可我觉得还可以。
巴特那
加尔各答
至于餐饮，是问题，但不是大问题。在印度的前半个月，我天天吃印度版的红烧羊肉。印度的羊肉不仅是纯天然的，而且厨师做得入口即化，非常好吃，直到吃得上火，口腔发炎才停歇，然后改吃印度风味的鸡肉。虽然我在生病前每天都在尝试很多时候都看不出原材料的印度饭，但我并不讨厌，能吃饱就行。如果找不到高级餐厅，我就在印度餐厅点中国风味的鸡肉炒面或蛋炒饭。生病后，我便没碰过一次油很大的印度饭。到一个城市我就上网搜韩国餐厅和印度人经营的中国餐厅，让他们给我做中国味的面条。印度的路边摊餐饮，我整个行程都没碰过一次，但印度的水果却尝试了不少。在昌迪加尔和德里，一个中等的西瓜2块人民币，特别好吃的荔枝也很便宜。印度七月中下旬的乌代布尔(Udaipur)和斋普尔，好吃到爆的芒果一公斤才5块人民币，这是我除了台湾以外，吃到的最好吃的芒果。相对这些便宜的水果，苹果就很贵，一个苹果8块人民币。
如果说印度的天气和餐饮我能接受，那印度的脏乱差我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在很多城市，垃圾箱是稀缺品，遍地都是垃圾，刺鼻的异味混合着臭水的味道，在炎炎夏日里不断充斥我的鼻腔，我还看见有人公开把成袋的垃圾扔进海里和河里。在印度，除了赞西卡河外，我没看见一条清澈的河流，而且大部分还是被污染的。大街上，人群川流不息，没有一人遵守交通规则的车辆常常把道路堵得水泄不通。在这些车辆中，有汽车，也有突突车和摩托车，甚至还有人力车。当然霸占道路的，还有牛、羊和流浪狗。这些人和动物搅在一起，刺耳的鸣笛声似乎能把人的耳膜穿透，加上从各种车辆中冒出的带黑烟的尾气，这些都要让我发疯了。在有些马路和小巷边，男人站在那里公开小便，全然不顾过往的男男女女。这样的景象让我常常想用“人间地狱”来描述印度。
太阳神庙
科钦
不过，这个在我生病时让我恨不得下一秒就飞离的肮脏印度并非一无是处。我怀念喜马拉雅山脚下，印度一号公路沿途的白茫茫雪山和雄浑壮美的风景；我怀念清晨漫步在路旁都是参天古树，负氧离子极多，如花园般的昌迪加尔：我怀念日出之时干净且静谧的新德里，特别是郁郁葱葱的世界文化遗产顾特卜塔(Qutub Minar)周边；我怀念徜徉在“世界新七大奇迹”之一，美轮美奂的泰姬陵，在那里感叹美好而恒久爱情的瞬间；我怀念在看到有着“性爱图腾”美誉的克久拉霍雕塑群的震撼场景；我怀念在圣城瓦拉纳西的祭神仪式时听到悠扬纯净歌声时的动容。
当然，印度让我怀念的不止这些。我怀念在曾是英属印度首都加尔各答(Kolkata)看到的维多利亚建筑和宽阔安静的马路：我怀念离科纳拉克太阳神庙很近，第一次看到印度洋时的雀跃心情；我怀念有着“印度硅谷”之称的班加罗尔(Bangalore)的整洁市容；我怀念孟买(Mumbai)欧式与阿拉伯风格相融合的建筑；我怀念几个世纪都是印度香料贸易中心的科钦(Kochi)小巷；我怀念在曾是葡萄牙殖民地的果阿(Goa)坐游轮畅游于河中的时刻，我也怀念被青山怀抱的乌代浦尔(Udaipur)和斋普尔(Jaipur)。站在两个城市的山巅上，看着眼前愉悦双眸的美景，我想若这是印度的底色该多好。
果阿
班罗加尔
与这些优美的景物相比，我更怀念印度人身上散发出的平和、善良而热情的人性光辉。虽然印度马路上的交通状况可以用“不堪入目”来形容，加塞儿的、逆行的、违章停车的等等在公路上随处可见，但在长长的旅途中，我没看见一起交通事故，也没看见一次吵架的，还没看见印度人因为别的车横冲直撞而大呼小叫、骂骂咧咧的，更没看见当街侮辱妇女的。一句话，这个有着100多个民族，1600多个语言和方言，全民信奉不同宗教的印度没有一丝戾气。或许印度人知道，他们信奉的不同的神正在天上看着他们。
我就是在如此祥和的氛围里走遍印度的大江南北，感受着印度人的温与情。他们会在凌晨时的火车站为我买来饭菜，还坚决不收费；在飞机上他们会把自己点的餐饮免费送给我；他们会无偿送我从机场到酒店，还常常会帮我跟我在印度常用的两个打车软件Uber和Ola的司机联系，告诉司机接我的地点；他们会耐心帮我安装在印度有用的手机软件并解答我的各种问题；他们会在我生病时对我贴心地照顾。这些无私的帮助，让我在印度一路畅通无阻，没有遇到任何麻烦。虽然有的印度人会变着法地哄我钱，但只要我跟他们据理力争，他们立刻妥协，这让我觉得跟印度人讨价还价是很开心的事。
孟买
孟买
可是，在印度得到的人文关怀并不能减轻我身体上的苦。每天在闷热的天气里行走不说，还要面对让我想时刻闭上双眼的满地垃圾和漫天的尘土飞扬，同时呼吸着飘着腐臭味道的空气，以及让我恨不得想把耳朵贴上封条的鸣笛声，这些都要让我崩溃了，不禁想起《海奥华的预言》那本书里的话：对灵体伤害最大的是毒品和某些噪音的振动。我想我的印度之行会让我少活好几天。
这一路，我把一生中该吃的和不该吃的苦都吃了。在暴雨中趟过混合了男人尿液的脏水，还因为售票员错误，在没有空调，像囚笼一样人挤人的火车车厢里坐了两个多小时。每每这种时刻，我都在用“印度人可以，我也可以”来鼓励自己，也一直告诫自己：我用身体的苦行去荡涤我灵魂的污垢。当身体的疲惫超越心理的疲惫时，灵魂才会变得轻盈。
乌代布尔
斋浦尔
当飞机从德里起飞，我俯瞰印度这片折磨我又让我时而欢喜的土地，觉得《天堂电影院》里的一句话说得很好：“如果不出去走走，就会以为眼前的世界就是全世界”。我想我不会再重返让我寄予了厚望的印度的，但我对世界的认知之门却因为印度又打开了一点点；我想我在印度吃过的苦、受过的痛、流过的汗与泪，最终会融化成被我的手指尖轻触过的美好时光；我想我在离开这个世界之时，会无悔无憾地说：这个世界我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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