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喜!同喜!(下)
当天工作结束回到酒店后,东方再见到那个相貌朴实但特别勤快的客房保洁员时,不是简单说句“谢谢”,留些小费,而是记下她的名字,然后把她的名字写在酒店提供的客人意见反馈表中的“您想特别表扬的员工”那一栏。他知道,被客人点名称赞的员工是会被领导表扬并且看重的。
傍晚的时候,东方去酒店附近的小街上散步,途经一个卖乱七八糟小百货的市场。练摊儿的都大声吆喝,招揽着客人,一个比一个嗓门大。东方看见一个卖布娃娃的男孩子与众不同,很羞怯地站着,一声不响。如果不是身上有一个收钱的挎包,肯定没人会想到他是卖货的。
东方过去问他;“这些布娃娃是你的吗?”
男孩子低着头,小声说:“是”。
“你怎么不吆喝呀?”
“我不会。”
“你卖多长时间了?"
"第一次。以前都是我爸爸卖,他病了。”
原来是个新手。东方想,可怜的男孩,因为生活所迫必须在这里做一件看来是他最不愿意也最不擅长的事。就凭他这点胆量,这么害羞的样子,就是等到半夜也卖不出去啥呀!
东方想了一下,做了个决定:不如我帮他开个张吧。于是,东方拿起一个戴粉色帽子,穿粉色连衣裙,眼睛大大的漂亮布娃娃说:“这个最招人喜欢,我买了!” 然后掏出100元递给少年。
少年愣住了,似乎对从天而降的买主毫无心里准备,接过东方的钱后不知所措,楞了一下才意识到应该给客人找钱。等他把找的钱交给东方的时候,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找不到合适的词儿,只是羞怯地笑着,但眼睛里却是满满的惊喜和感激。
东方看见这时候又有两个人过来看布娃娃,就小声地对少年说:“你们家的布娃娃很好看。你要大声吆喝,把你这里弄热闹点儿才有人来买,知道吗?”
少年用近乎膜拜的神情看着东方,同时用力地点点头。
东方抱着比枕头还大的布娃娃在熙熙攘攘的市场走走停停。等他走出市场,转过一条街后,四周马上就安静许多。这时候,他看到一个卖煎饼的推车。摊主是个年轻的女人,正在手脚麻利地干活。她的脚底下不远处还蹲着一个四岁左右的小女孩,正在玩一个不知道谁扔的装快递的纸盒子。
东方注意到这个小女孩虽然身上不干净,但长得非常漂亮,黑黑的头发,大大的眼睛。这时候,小女孩也注意到东方,确切地说,是被东方手里的布娃娃深深吸引住了,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东方走过去,弯腰半蹲着对小女孩说:“小朋友,你是不是喜欢这个布娃娃?”
小女孩点头,贪婪地盯着布娃娃。
“我看你和这个娃娃长得很像。我把她送给你玩,好不好?”
小女孩激动得刚伸手要接,又缩了回来,扭过身,抬头对着正忙着摊煎饼的女人叫了声:“妈妈!”
显然,这是个警惕性还挺高的小姑娘。
她的妈妈这时候也注意到了东方和他抱着的娃娃。东方站起来说:“您好。这是我们单位发的赠品。我留着没用,拿着还费事,送给你女儿吧!"
女人好像一时不明白东方是什么来路,不知道说什么好。东方又解释说,我这个布娃娃是发的,对我没什么用,看你女儿跟布娃娃一样可爱,就想送给她玩,没有别的意思。又指了指自己酒店的方向说,我走回家还有段路,拿着个大娃娃还挺累的。
女人终于放下戒心,欣然接受了东方的好意,转头对女儿说:”妞妞,快谢谢叔叔。”
美丽的小姑娘大喜过望,激动地接过来跟她差不多大的布娃娃,紧紧抱着,然后躲到一边,好像怕东方变了主意,再要回去似的。
妞妞的妈妈给东方递过来一个煎饼,感激涕零地说:“真不知道怎么感谢您。吃个煎饼吧,别嫌弃。”
东方也没客气,接过煎饼就吃起来。不知道是饿了,还是心情好,他觉得这煎饼特别香,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称赞:“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煎饼!”
妞妞妈很高兴,她一边接着忙乎一边跟东方说着感谢的话:今天对我们妞妞来说就是过节了,而且比过节还高兴。我们从来没给她买过玩具,更别提这么高级的布娃娃了。您可真是个好人,这个娃娃够我们妞妞高兴一年的了。然后她又对女儿喊:“妞妞,你还没说谢谢叔叔呢。”
妞妞的脸上绽放出花朵般的笑容,奶声奶气地说:“谢谢叔叔!” 小姑娘终于放心了,这个娃娃真的是她的了!
妞妞抱着和她一样美丽的布娃娃,仿佛喜从天降,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一会儿像个好奇的小猫一样抱着布娃娃前后左右仔细地看,一会儿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说些没有逻辑的话,一会儿又像一只欢快的小鹿一样来回跑,一时间整条小街都充盈着她的笑声和欢腾的喜气。
这是不是就是卖火柴的小女孩看见了美味的烧鹅,灰姑娘穿上了水晶舞鞋,喜羊羊战胜了灰太狼时的那种喜悦和激动?
东方没料到,他一时兴起的一个买娃娃和送娃娃的举动能给眼前这个小姑娘带来如此这般的幸福和狂喜。小女孩每隔一会儿就跑到东方面前,把布娃娃高举着给他看,她满脸灿烂的笑容让东方联想起那些童话故事里可爱又美丽的女主人公,那些曲折的故事和幸福的结局。
“妞妞,看把你高兴的!慢点儿跑啊。晚上回家妈妈陪你一起玩布娃娃。”
妞妞妈的话打断了东方的遐想。接下来,她又说了句让东方倍感意外的话:“我也不怕您笑话,其实,我也没玩过布娃娃。我是真的想跟妞妞一起玩!”
然后,她又给东方递过来一个煎饼,一定让东方再吃一个。东方推辞不过,就又吃了一个。
兴奋得不知疲倦的小女孩又跑了过来,举着布娃娃对东方说:“叔叔你看!叔叔你看!”
小女孩的脸蛋粉嫩鲜亮,眼睛清澈明润,里面有好多星星在闪亮。东方心头涌起莫名的感动和幸福,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体会到了巨大的成就感。
在这个不起眼的煎饼摊,在这个还懵懵懂懂的小女孩的笑容里,东方感到自己体内某些紧绷的神经被熨平放松了,某个沉重阴郁的角落被点燃照亮了,好多如影相随的不安焦虑被悄然化解了。
此时此刻,他只感到幸福和踏实。在妞妞和她妈妈眼中,东方可能是给小朋友带来礼物的圣诞老人,是扶贫济困的骑士,是心怀慈悲的善人。但东方确认,他才是被拯救,被安慰,被治愈的那一个。
等东方告辞的时候,妞妞妈牵着妞妞的手,在街口站着,一直目送东方走远。等东方拐弯前最后一次冲她们招手时, 妞妞还在地奶声奶气地喊:“叔叔再见!”
“妞妞再见!” 东方也大声喊了回去。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被两个煎饼撑得饱饱的东方一边往酒店那边溜达,一边在心里默念那首著名的诗里他最喜欢的几句。他的脑海里交替浮现着妞妞欢快的笑脸,妞妞妈感激的笑脸,还有卖货少年羞涩的笑脸。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棒,他满心欢喜。他终于活成了自己喜欢的样子。
原来幸福可以这么简单,原来快乐就在路边街角,原来珍贵的东西并不需要有多高的档次。东方接着又想,原来我坐的那条邮轮,我吃的那个提拉米苏真的是最好的,没有为什么,就是因为我高不高兴我说了算!
回到酒店的房间后,东方在换拖鞋的时候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他发现自己脸上挂着笑容。我应该是笑了一路吧?东方问自己。然后,他意识到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莫名其妙的高兴,抑制不住地高兴。
这感觉真好啊!东方为自己这一天的丰富经历和内心的顿悟感到欣喜。他忽然觉得有必要庆祝一下,就从小冰箱里拿了一罐啤酒出来,喝了一大口后,他真诚地对自己说:“恭喜,恭喜!”
然后又似乎觉得仪式感还不够,于是东方走到镜子面前,举着啤酒对着自己那张喜气洋洋的笑脸,用夸张的热烈语气亲亲热热地说了句:
“同喜!同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