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朋友晋给我讲的故事

许多年前,他回国,去北海酒吧街见了芋头。芋头是艺名,唱歌的名字,我们共同的朋友 。

这麽多年了,芋头还在北海唱,没红,也没有饿死。

那是炎热的夏天傍晚,狭小的巷子挤满了人。远远地就听到芋头有点喃喃自语的嗓音,像是一个深夜里聊天的人,她在唱自己写的一首歌。

 

如果你去远方

最好带上你的钱

不要带上你的情感

如果你还有记忆

把他们和钱分开

放在不同的口袋

 

 

晋听到这脚步就停住了。在吉他背景下如诉如泣的歌声,在空中缭绕,弥漫着仿佛来自天外。身边人流走过来,走过去,他都不知道在哪里了。

 

他觉得犯了一个错误,在二十年后重新来到北海后面这条街上。不知不觉转了身,朝鼓楼方向走。快到鼓楼的时候,看到有个地方叫寻觅。他要了杯啤酒,坐在门口喝。

 

他苦笑了一下,喃喃自语,我还有记忆吗?和钱放在不同的口袋。

 

 

晋回到酒吧的时候,芋头还在台上。他写了个条子交给服务员。芋头从服务员手里拿过条子,打开,猛然抬起头巡视台下。

强烈的灯光照在她脸上,什么也没看见。

她沉默了一会,平静地说,台下有朋友,这首歌对大家很新,对我们很老了。

 

如果你去远方

最好带上你的钱

不要带上你的情感

如果你还有记忆

把他们和钱分开

放在不同的口袋

 

 

那个晚上,晋和芋头在一个咖啡馆,像两个相亲的男女,平静拘谨地交谈。彼此都没有问,这二十年怎么度过。

晋淡淡地说,想去美国吗?我们可以一起去。

这是芋头的回答。二十年前,那是我的梦想,觉得去了就可以卖歌,名利双收。现在知道,名这个事,一是越老越不想有。钱这个事,更不靠谱。我的歌连中国都卖不出去,别说美国,那间破房子到让我富裕不少。我去过一次美国,结论是,每个人,所有的动物,都最终找块地方等死。我哪也不去,就在这唱,唱到唱不动,唱到死。

晋问,你到美国为什么不联系我?

芋头用拇指和食指慢慢转咖啡杯,双目低垂,有一次我在杂物里发现一个年轻时玩过的魔方。那时着魔,一边看电视一边转,闭着眼就可以把六个面变成单一颜色。而二十年后我连转一下的欲望也没有。

晋听到这里,一个晚上沉默许多,没有多说。

他们在什刹海路边分手,没有拥抱,也没握手,晋替芋头开了出租车门,再关上,自己找了一辆坐进去。

他后来对我说,坐在出租车里想,一辈子就这样了。

 

 

第二天,晋回了美国。半年后,有一天他突然打电话给我,说要回国,芋头去世了。癌症。

 

从中国回来,他给我通冗长的电话,人有点不对了。他说,非常非常想芋头。坐下来就想,他想他的青春。

 

 

晋把芋头的CD寄给我。我放进机器,听到的不是芋头的歌声,而是她用淡然的语气说话,我留给这个世界的是我的声音,夜深人静,你会听到我的孤独。

 

然后开始唱。

 

我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

 

那个叫孤独的东西,我们听不到,他陪着每个人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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