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行印度(18)－性爱的图腾

在我去过的印度世界文化遗产中，我觉得唯一可以跟“完美建筑”泰姬陵相媲美的就是有着“性爱图腾”之称的克久拉霍建筑群(Khajuraho Group of Monuments)。如果说泰姬陵是穆斯林写出的杰出诗篇，那比泰姬陵早建了600多年的克久拉霍建筑群则是古印度人奏出的动人乐章。当我看到建筑和雕塑达到完美平衡的克久拉霍建筑群时，我除了想赞叹古印度人的智慧和独特审美外，还想知道，为什么这个古印度艺术中的经典之作会诞生在克久拉霍呢？

那就让历史的罗盘转回到孔雀帝国(B.C.332－B.C.185)时代吧。作为第一个差不多统一了南亚次大陆的大帝国，孔雀帝国对今天印度的影响几乎是祖宗级别的。在帝国最后一位国王被部将暗杀后，帝国随之崩溃，印度次大陆又恢复到了列国时代，直到笈多王朝(319－550)时期。虽然笈多王朝统治的区域比孔雀帝国的小，但这个时代却被称为印度的黄金时代。此时，印度教兴起，大乘佛教盛行，印度教最神圣的史诗《罗摩衍那》和《摩诃婆罗多》也是在这一时期编成。

克久拉霍建筑群

可是，自从被东罗马帝国称为“白匈人”，中国人称为大月氏人后裔的嚈哒人煽动翅膀，南下古印度后，笈多王朝就开始倒大霉。其政治、经济和文化都遭到了严重毁坏，最后亡国，古印度又回到了各邦“过家家”的时代。而嚈哒人建立的帝国也没什么好下场，于公元567年被波斯人和突厥人联合剿灭，存在了百年有余的嚈哒帝国就此灰飞烟灭。不过，嚈哒人中的一部分却跟古印度的土著融合成了印度的拉杰普特人。这些人是印度人中的“战斗机”，被殖民印度的英国人称作“尚武民族”。莫卧儿帝国的阿克巴大帝正是娶了拉杰普特的公主才让王国走进了帝国时代，他们共同孕育的儿子是极富绘画才能的贾汗吉尔、孙子是建造了泰姬陵的沙贾汗，而重孙则是把莫卧儿帝国带入鼎盛时代的奥朗则布。也就是说，这些把莫卧儿帝国逐步推向巅峰的君主们，血液中都流淌着拉杰普特人的血。

也是这些有勇有谋的拉杰普特人，在古印度一片散沙状态时于公元9世纪建立了昌德拉王朝(Chandela Dynasty)，首都就在克久拉霍。这个不知名的王朝有个很好听的别名，叫“月亮王朝”。传说有个祭司的女儿因太过美丽而让月神拜倒在了她的石榴裙下，他们的后裔建立了月亮王朝。没人知道这个传说是不是真的，也没人知道这个存在了4个世纪，最终被穆斯林建立的德里苏丹国(1206－1526)所灭的小王国靠什么发家致富的。人们只知道，克久拉霍既没有名山大川，也没有肥沃土地，还没有矿产资源，更跟古印度的母亲河印度河和恒河沾不上边儿，一个不太大的西瓜180卢比，2美元多，比德里的贵6倍。所以我猜，它繁荣的唯一出路是贸易。

克久拉霍

要想靠贸易发家，是需要资本的，而克久拉霍的地理位置就是它天生的资本。它不仅地处印度次大陆的南北分界线上，同时位于恒河平原连通印度河平原的大通道上，这样的地理位置让它有机会成为贸易中转站。否则，它不会有足够的财力建造85座神庙建筑群。在这些建筑群中，除了有印度教的寺庙外，还有耆那教的，而耆那教徒正是做贸易的高手。不幸的是，随着月亮王朝的覆灭，85座神庙中的绝大部分都被历史的风沙吹走，有的则被穆斯林人为地毁坏，可就是现存的22座寺庙，也已经足够惊艳世人的眼眸。当我看到他们的那一瞬，我都不想眨眼睛，觉得我为它受的罪是那么值得。

从阿格拉到原意为“椰子”的克久拉霍，一共有两辆火车，一个是夜间的，一个是白天的。买票时，夜间的卧铺票已售罄，我只能坐白天的卧铺。等我上车一看，我的床位被占了不说，连同床单、枕头、被单和毯子一样都没给我留下。这是我在印度第一次坐卧铺的火车，看见这种情形，立刻对印度人的好印象大打折扣，直接把床上的人叫了起来。正好看见列车员走过，我要了一套新的。不过，要想期待洁白无污渍的，那我就是痴心妄想了。

阿格拉火车站

阿格拉到克久拉霍火车上

阿格拉到克久拉霍火车上餐饮

阿格拉到克久拉霍沿途

随着车的前行，恒河大平原也在一点点向我呈现。近九个小时的车程，我不但看到了成片的农田和森林，也看到了丘陵和远处印度次大陆的南北分界线温迪亚山脉(Vindhya Range)，还看到了污染的河流和垃圾。让我没想到的是，印度火车上还有要饭的。我以为火车上会提供干净的盒饭，结果没有，我只能买小贩卖的烙饼和黏糊糊的酱，100卢比，1.5美元，特难吃。

如果说这些都出乎我意料之外，那在我意料之中的则是火车的晚点。但这么长的旅途，才晚点35分钟，我已经烧高香了。到达克久拉霍火车站，我发现很多印度人为了不走天桥，直接跳进了铁轨中，然后横穿铁轨，这玩命儿的劲头我算是服了。我挺幸运的，来克久拉霍前，这里刚刚下过大雨，空气中还残留着土香，清新的空气一点儿也不像是印度。在德里和阿格拉的酷暑没了，我很开心。民宿的小哥已经在天桥下等我，认识他很巧合。我在瑞诗凯诗一家旅行社询问买火车票事宜时，他恰巧在，知道我要去克久拉霍，立刻要去了我的电话号码，并推荐他家的民宿，包早餐才10美元，而且免费接送我。我怕他骗我，特意去Booking查了一下，他家评分还挺高的，于是满足了他的要求。

克久拉霍火车站

克久拉霍

在车上，他告诉我，做导游和接站是他的工作，我直接告诉他我不需要导游，让他死了心。火车站离民宿7公里多，还没到民宿时，天就全黑了，我心里有些忐忑。好不容易到了，我下车一看，四周连灯光都没有，门口还坐了一群男人，我想“完了”，小命儿非得交代这儿不可。退路是没有的，我只能提高嗓门说英语给自己壮胆。原来这群男人都是表兄弟，他们看来了一个外国人，还是女的，都觉得挺新鲜，不断地上下打量我，对我也很客气，我一颗悬着的心算是落下了。

第二天早上，在吃过了很好吃的早饭Poha后，我走出了民宿。出去我才注意到，这里是农村，民宿面积还挺大，可只有我一个客人。从这里到寺庙群近2公里，我想了解一下克久拉霍的民风，于是走去寺庙，沿途是人烟稀少的村落，村里边是不知名的印度教寺庙。虽然是破破烂烂的落后农村，但没有刺耳的鸣笛声，这减轻了我不少痛苦。走出小村庄，即是克久拉霍小镇主街。主街谈不上干净，但比旧德里和阿格拉老城强多了，我被这两个曾经辉煌过的古城折磨得对印度期望值一低再低，只要比这两个地方干净，我都觉得不错。

克久拉霍

主街的尽头就是克久拉霍寺庙建筑群中最重量级的西庙群出口，而入口则要绕着湖(Shivsagar Lake)走一大圈才能到，湖里盛开着粉色的莲花。如果不是湖边的垃圾，这里的景色会很漂亮。跟印度其它景点不同的是，西庙群必须得在网上购票，一个人550卢比。我全然不知道这些，只能花600卢比，7美元多让门口所谓的志愿者帮我买。走进西庙群，里面是一大片如茵的草坪和整洁的小径，到处都是花香鸟语，我开心极了。让我惊讶的是，如此重量级的世界文化遗产，里面却门可罗雀，跟泰姬陵的人山人海是天壤之别。不过，我求之不得，正好满足我安安静静欣赏我眼中顶级世界文化遗产的心愿。

在现存的22座寺庙中，有15座入选世界文化遗产，其中西寺庙占3座。别看比例不高，却是最庞大、最惊艳我眼球之处。最主要原因是，寺庙外部的各种雕塑图案中，充斥着大量的性爱场面。有的性爱雕塑非常明显，有的很隐秘。这些性爱浮雕，差不多包含了人世间所有的性爱，除了正常的一男一女之爱外，还有多角恋、同性恋、人狗和人马等。而有的高难度性爱姿势，是只有练过瑜伽的高手才做得出来的，这跟我以前接触到的佛像雕刻是天壤之别。幸亏我已婚，还是女性，看到如此活色生香的性爱场面，只觉得惊掉了下巴，我不知道男性看见这些场景会不会血脉喷张。而我之所以能把这里的性爱雕塑看了个遍，是因为我一进去就花钱找了里面的工作人员，让他带我看。

克久拉霍西庙群

为什么在佛门净地会有这么多令人浮想联翩的性爱雕塑呢？有人说，这是给未成年男子的性爱启蒙；也有人说，这是测试皈依者的自控能力；还有人说，这是让人们学会进入寺庙内部前“六根清净”。其实最靠谱的说法是，昌德拉王朝信奉的是怛特罗密教(Tantra)，这一宗教是从印度教和佛教发展出来的，具有深奥的瑜伽传统，它在人类第一个千禧年中叶时盛行于印度次大陆。对很多人来说都很陌生的怛特罗密教，宣扬的是通过性的和谐达到与神合一的境界。它的出现，影响了西藏苯教。曾几何时，西藏密教的喇嘛在到达精神训练阶段前，都要经过极度逼真的性爱雕塑的测试，还要经过特殊训练的媚惑女人的诱惑。

这些性爱雕塑的理论基础来自于世界五大古典性学著作之一，成书于公元350年左右的《爱经》(Kama Sutra)。古印度人认为：爱是与生俱来的，可以无师自通，但性必须通过学习才能掌握。因此，他们撰写了这本讲述性技巧的《爱经》。不过，这不是一本“黄书”，它是一本关于性与爱、哲学和心理学的伟大著作。书中说，当取得宗教的庇佑、财富、以及得到爱与性满足的时候，人才能达到性、爱和智慧的升华，并与宇宙精神合二为一。正是这本用哲学的形式诠释了性爱姿态、性爱技巧与性爱和谐的《爱经》成了克久拉霍西庙群雕塑的“圣经”，所以它也被誉为“石头中的爱经”。

克久拉霍西庙群

因为我只盯着性爱雕塑看，因而我觉得西庙群到处都是性爱雕塑，但是不是的。此地的性爱雕塑只占10%，其余的有按照规范章程雕刻的印度教主神、二流的大神、女舞者和音乐家、动物雕塑、农耕陶艺、武士操练、教师教学以及打扮化妆等，五花八门。在献给毗湿奴的一个寺庙露台的四个侧面上，还雕刻着由大象、战士、猎人和音乐家组成了的游行队伍。不管那种类型的雕塑，都被雕刻得栩栩如生。女神们用风情万种的姿态，通过丰满、柔软而优美的裸体去吸引旁观者，而男神们同样姿态优美。这种对裸体艺术的优雅展现让我不禁想起欧洲的古希腊雕塑，难道它们师从同门？

如果是，那师傅是有着高度文明的外星人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些高30多米的寺庙都是用坚硬的砂岩建造的，但却没有使用任何粘结剂，也没有使用灰浆，全部用榫眼和榫头连接起来。这么高的精度和难度，若没有大神们春风化雨般的点拨，那时的人们是怎么完成的？还有整个寺庙外墙没有一处空白的那些千姿百态、神情各异的浮雕像，甚至连小牛紧张的肌肉和伤口及二头肌都被雕刻得惟妙惟肖，以及似金字塔，又不是金字塔的弧形外部结构，这些真的是人类的智慧吗？为什么从公元950年到1050年这100年间，克久拉霍突然爆发灵感，完成了所有精美寺庙建筑群的建造？

克久拉霍东庙群

传说中说，印度教的湿婆神和其他众神喜欢来这里看山丘和河流，所以在他们喜欢停留的地方建寺庙。我不知道这个传说的真实性有几分，但《印度艺术及建筑》一书中说：“这些雕刻家完全精通纪念性建筑的传统工艺，也了解建筑和肖像学的原理及结构，克久拉霍寺庙群的建造达到了古印度建筑的最高境界。”

我去过很多国家，见过很多美轮美奂的建筑，但是像克久拉霍西庙群这样的建筑却是独一无二的。在我的眼中，它比泰姬陵更胜一筹。就是因为它，我觉得我在印度经历的所有苦痛都很值得。我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这个建于10世纪后期，供奉印度教主神的湿婆神或毗湿奴大神的西庙群，刚出大门口，便有人向我兜售克久拉霍寺庙群书籍。我一看有中文版本的，就花300卢比，不到4美元买了一本。结果卖书的递给我两本，我当时没细看就放进了包里。等我回酒店一看，第二本居然是中文版的《爱经》。里面介绍了各种性爱动作，还配有彩色插图，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觉得古印度人太厉害了，怎么可以创造出这么多性爱姿势？

克久拉霍东庙群

不过，离开西庙群后，我并没有回酒店，而是在主街上找了一家干净的餐厅吃午饭，发现这里猪肉菜品比羊肉的贵两倍。回民宿后，我才知道西庙群便有一个克久拉霍最好的餐馆，坐在餐厅的露台上可以眺望西庙群。为了表达我对西庙群的喜爱，临离去那天，我去了这家餐厅吃了午饭，远远地向西庙群行注目礼。

在这家餐厅吃过午饭后，我便打突突车去了东庙群(Jain Mandir Khajuraho)和南庙群及博物馆。东庙群现存有三个印度教寺庙和三个耆那教寺庙，此地在昌德拉王朝时期是耆那教徒的居住地。这几个神庙堆砌在一起，显得空间也局促，美感降低了不少。虽然这里没有性爱雕塑，但有意思的是，崇尚禁欲的耆那教寺庙外部也有勾肩搭背，神情放荡的男女雕塑，殿内还有几个丰乳肥臀、曲线优美的女神雕像。如果我第一个来东庙群，或许会被这里精湛的浮雕雕刻所震撼，但当我看过西庙群后，这里的寺庙群对我来说只是饭后的一道甜点。

克久拉霍南庙群

南庙群有一个湿婆神的寺庙(Dulhadev Shiva Temple)，意思为“神圣新郎”的这个神庙是昌德拉王朝时期建造的最后一座寺庙。庙内的雕像跟其它寺庙不同，单调地重复着站立的湿婆神雕像，灵动的曲线和生动的美感都已消失，这无疑是艺术的倒退。难道大神们弃昌德拉王朝而去了吗？我肯定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看遍了克久拉霍的寺庙群。虽然这一天的体感温度是41度，但我并不觉得怎么痛苦。趁着我还有精力，我让突突车司机送我去了考古博物馆。

博物馆离西庙群不远，门票300卢比，不到4美元，里面收集了近2千个昌德拉王朝时期的雕塑。这些雕塑跟西庙群的相比，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我看了一圈都没找到令我惊艳的。同样没有让我惊艳的还有离酒店20多公里的拉内瀑布(Raneh Waterfall)，民宿的小哥极力推荐我去，看来他不让我出点儿“血”是不会罢休的。不过，也不贵，往返才500卢比，6美元多一点儿。这个瀑布在一个小峡谷里，门票100卢比，1美元多，很便宜，但小瀑布的水量还不如瑞诗凯诗的，让我觉得坐半个多小时的摩托车来看它真不值得。

克久拉霍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