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再会(二)

  牧野早就意识到阿莲另外有男人,但他对此事好像并不放在心上,而且实际上当牧野包养了阿莲之后,那个男子也就绝了音信。他没感到嫉妒,也属自然。

  但在阿莲的心中,那个男子一直都在。这种感情比恋情还要残酷。为什么他突然就再也不来了?——她丝毫也不清楚其中的缘由。当然了,阿莲也经常会从世上多负心汉这个说法来寻找原因,但从男子与她分别时的前后情景来看,这种说法很难成立。如果说男子有什么迫不得已的情况使得他不得不远离她的话,基于二人之间的深厚恋情,他也不应该不辞而别。莫非说男子身上发生了什么意外了吗?——阿莲这样想,既期待又害怕。……

  梦见男子的两、三天后,阿莲去澡堂洗澡回来的路上,看到一个格子窗样式的房屋门前挂着一个“占卜星相,玄象道人”的旗子。旗子上印的不是算命钱,而是一个红色的带孔钱币,这倒是非常少见。阿莲从旗子下面经过时,忽然产生了一种冲动,想要算一算那个男子现在的状况。

  她被带入一间阳光充足的房间。看样子主人十分风雅,房间里摆放着中国的书架、兰花,房间装饰得像一间茶室,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

  玄象道人留着光头,是一个身材魁梧的老人,但镶着金牙,抽着卷烟,十分鄙俗,没有一点儿道士的味道。阿莲请老人为她占卜自去年就不知行踪的一个亲戚的去向。

  老人从房间角落里搬来一个紫檀小桌放在二人中间,在桌上毕恭毕敬地摆好了青瓷香炉和镶着金线的锦囊,问道,“您那位亲戚年方几何?”

  阿莲回答了那人的年龄。

  “哦,还很年轻。年轻人容易犯错。像我这样的老人——”玄象道人盯着阿莲看了一会儿,干笑了两声。“生年是哪一年?不用了,应该是卯年生,一白水星。”

  老人从锦囊里掏出三枚铜钱,每个铜钱都用薄薄的红丝绸包着。

  “我算命的方法叫做掷钱卜。掷钱卜始于古代汉朝的京房(译注:汉朝学者,姓李,京氏易学之祖),以铜钱代替竹签进行占卜。用竹签算命,一爻有三变,一卦共有十八变,很难判断吉凶。而这个掷钱卜的长处就在于……”

  说着说着,只见香炉之内道人所熏的香袅袅升起,弥漫于房间之中。

 

  道人解开薄薄的红丝绸,把一个个铜钱用香炉里的烟熏过后,对着挂着墙上的画轴,郑重地低头施礼。画轴好像是狩野派画家所画的伏羲氏、周文王、周公和孔子这四大圣人的画像。

  “吾皇上帝,宇宙神圣,请闻宝香,降临启示。——犹豫未决,质于神灵,请垂黄愍,速示吉凶。”

  念过祭文,道人把三个铜钱哗啦啦地撒在紫檀小桌上。一个铜钱文字朝上,两个铜钱波纹朝上。道人马上拿起笔,在卷纸上记下了铜钱的正反面。

  掷钱定阴阳,——一共掷了六次。阿莲神情不安地盯着铜钱朝上的一面。

  掷过铜钱,老人望着卷纸,陷入了沉思。

  “嗯——,这卦叫做雷水解,诸事不遂人意。——”

  阿莲怯生生地把目光从三枚铜钱移到了老人的脸上。

  “您那位年轻的亲戚,恐怕再也无法与您见面了。”

  玄象道人这样说着,又把铜钱一个个地用红丝绸包了起来。

  “那他是不在世上了吗?”

  阿莲感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既有“果然是死了”的感情,同时又有“绝不可能!”的感情。这两种感情交织在一起,变成声音从嘴里溜了出来。

  “是死是活很难断定,——总之是无法再见面了。”

  “为什么无法再见面呢?”

  被阿莲苦苦追问的道人把锦囊的袋口系紧后,充满油脂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讥讽的表情。

  “沧海桑田之变。如果东京变成了森林,也许还有再见面的机会。——总之,卦上是这样说的。”

  阿莲的心情变得比来时更加沉重了。她交了钱后,匆匆回到家里。

  那天晚上,她坐在长火盆旁边,听着铁瓶里噼噼啪啪的声音,托着腮帮发呆。玄象道人的占卜等于没有给她任何解释,反倒把她心底抱有的一丝希望——即使是无法实现,但毕竟还有希望——击得粉碎。莫非那人就像道士暗示的那样已经不在人世了吗?回想起来,那天她的住处附近当时十分吵闹。也许在他来阿莲家的路上遇到了什么意外。如若不然,他不会就这样像忘了自己一样,一声不吭地不再露面,——炭火照着阿莲涂了白粉的半边脸。她不知不觉地手拿火筷在炭灰上不停地写着“金”字,写了又擦,擦了又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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