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档案】系列之191:华东八室之07号密库(下)

不想那玉堂金马登高第,只望能高山流水遇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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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封档案】系列之191:华东八室之07号密库(下)

 本文转载自公安月刊《啄木鸟》2023年第11期

 作者:魏迟婴、东方明

十七、舞女猝死之谜

赵慕超、裘胜杰两人前脚刚离开“信康公寓",“沙獾”设在公寓内部、以杂役身份为掩护的特务严守鑫后脚就去了马路对面的烟纸店,跟店主、特务同伙白世隆打了个招呼。白世隆随即出门,和在马路拐角推着自行车“收旧货”的张松白一起跟踪赵、裘二人。与此同时,严守鑫跑到附近一家工厂的门卫室,借用电话机给“雷卡登舞宫”打了一个简短的暗语电话,报告了公安人员再次前往512之事。稍后,舞宫账房先生贾宣诚放飞了一羽信鸽。

“沙獾”头目凌霄道长收到飞鸽传书,大吃一惊,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共产党的反特人员竟然再次来到512室,难道是什么地方露马脚了?他在脑海里又把半个多月前发生的事放电影一般过了一遍——

4月10日那天,凌霄也像刚才那样,收到了“雷卡登舞宫”账房先生的飞鸽传书,得知“信康公寓”512室屋顶漏水,柳妮雅正准备向公寓老板报修。当时他也是一个激灵,寻思这真是一桩倒霉事儿,共军还没打过长江,密库就面临着被发现的可能,这可怎么办?

“保密局”密谋筹建“07号密库”这样一个重要项目时,特工专家自然对于“密库一旦面临被人发现的可能”时的应急措施作过研究,在向凌霄下达任务时,当面将应急方案作了交代。由于当时南京尚未解放,特工专家给出的应对措施是:如果密库尚未暴露,仅是有暴露的可能,在南京“失陷”前应该采取相关措施将涉事者即予密裁,不能留下任何痕迹引起外界的怀疑。

从这一刻起,柳妮雅就被“保密局”列入暗杀名单了。虽然她告诉贾宣诚说没有对别人提起过此事,但特务们是不会留下任何隐患的,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得灭口。

执行密裁也属于“沙獾”的工作范畴。凌霄这样的老特工,长期在一线活动,弄死个把人是家常便饭,手里的人命何止一条两条,他平静地接受了让自己增加一条人命债的现实。但要做到不留痕迹,那就必须伪装成像是发病猝死的假象。要达到这个效果,就只有用毒药了。

那么,应该使用什么毒药呢?这倒是一个难题。

“沙獾”作为承担着警卫密库这等重要任务的“保密局”潜伏组织,配备了一应特工器材,也包括毒药。在“遇春观”后院的地下室里,有砒霜、山奈、特制超浓磷化锌、蛇毒合成片、速效凝血药以及多种麻醉药,其致死效果简直令人瞠目。可问题是,这些毒药在受害者身上都会留下明显特征,经不住法医解剖检验,用这类毒药干掉柳妮雅恐怕不妥。

柳妮雅虽然是单身生活,但死后没几天肯定会被“信康公寓”的住户或者管理方发现,那就要报警了。如果这几天共军的渡江战役不开打,报警倒也不必担心,“沙獾”可以向广州上峰发密电,要求他们协助设法搞定法医。可如果柳妮雅在共军渡江后死亡,那就有点儿麻烦了。

凌霄思来想去,最后决定向“保密局”方面提出请求:根据受命警卫密库时上峰下达的指令,拟将有可能察知密库秘密的目标迅即密裁,请紧急调拨能够不留痕迹致人死命的毒药。至于传递方式,可将毒药混在柳妮雅最喜爱的某品牌的咖啡饮品中,寄送南京市“雷卡登舞宫”,写明“转交柳妮雅小姐”即可。这份急电由凌霄手下的特务玄阳送交“保密局”为“07号密库”专设的秘密电台,当晚即发送。次日清晨,凌霄道长放飞一羽信鸽,向“雷卡登舞宫”账房先生贾宣诚下达指令,让他注意查收转交给柳妮雅的邮件,寄达后通过其他舞女“自然地”捎送收件人。

然后,凌霄就不去想这件事了。干特工这一行,无论哪个国家或哪股势力的情报机关,都有极为严密的一套制度来保证不掉链子,他根本不用担心中间会发生什么意外,等着听柳妮雅的噩耗就是。

果然,两天后的下午,有一羽黑色信鸽飞回“遇春观”,脚上没拴竹管。凌霄明白邮件已送达舞宫,贾宣诚亦已安排好转交柳妮雅了。

4月24日,解放军攻占南京后的次日,凌霄终于等到了柳妮雅的死讯。接下来,就是等待中共南京市军管会公安部对柳妮雅之死的调查结论。这期间,他对接替柳妮雅继续租住“信康公寓”512室的新房客作了安排,那也是个单身女人,富商寡妇。至于512室的屋顶渗水问题也搞定了,代表新房客跟公寓老板签定租房合约的特务明确表示,该户的维修由租客自己负责,不必劳烦管理方。

市军管会公安部对柳妮雅之死的调查结论,跟凌霄的预计如出一辙。凌霄指令贾宣诚收集“雷卡登舞宫”舞女和舞客对柳妮雅猝死之事的议论,信鸽接连几天都有消息捎来。舞客中有被军管会公安部暂时留用的旧警,有舞女从他们那里了解到,刑事鉴识员和法医认为柳妮雅小姐乃是死于某种突发的“暗疾”。

至此,危险总算是解除了,凌霄松了口气。往下,待柳妮雅的中国继母从上海过来处置遗物,腾空512室,就可以让新租客入住了。这个寡妇笃信佛教,平时住在尼姑庵的日子比住在家里还多,凌霄认为更加便于“沙獾”对“07号密库”的掌控。

不曾料到风云突变,5月3日晚上,他收到贾宣诚的紧急飞鸽传书:据严守鑫报告,当天下午,两个看上去颇有气派的陌生男子来到“信康公寓”,两男子操外埠口音,直接就揭下市军管会公安部的封条,入内后关上门,在里面不知干些什么。

严守鑫佯装打扫走廊卫生,耳贴房门偷听到几句不甚完整的对话,内容似跟柳妮雅之死有关。两人离开后,公寓五楼即由军管会公安部派便衣昼夜值守。先前那两个操外埠口音的男子刚出公寓,严守鑫立刻向公寓对面的两个同伙发出“发现可疑对象”的警报,化装成小贩的张松白随即对二人进行跟踪。谁知对方是有汽车接送的,他未能跟上。

凌霄意识到,共党方面对柳妮雅之死已经起了怀疑,准备重新进行调查了。之后,果然接二连三发生“便衣向公寓门房陈老头儿调查询问”、“对512室死者生前的物品予以清点登记,并装箱运走”等一系列异常情况。而今天发生的事更加令凌霄心惊肉跳,不但有两个便衣再次进入公寓,还在已经只剩下空家具的512室长时间逗留,叮叮咚咚的弄出很大动静,不知在搞什么名堂。

凌霄道长接到飞鸽传书送来的密报后,不得不对自己以往的活动作了一番认真回顾,反复考虑下来,觉得自己每一步都没有走错。

思绪纷乱之时,只听“吱扭”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下属玄清道士送上一截两头用防水胶布密封着的小竹管--贾宣诚的飞鸽传书又来了。贾宣诚报告说,5月3日前往“信康公寓”512室的那两个操外埠口音的男子离开后,张松白跟踪未果;这次出动了白世隆和张松白两人,倒是有收获。那二位去了位于宁海路的原国民党“首都警察厅”副厅长仇秋声的公馆,大门口有解放军的武装岗哨,似是一个秘密机关。

张松白有个发小印某,在市电话局做外线维修工。抗战期间张松白做“军统”临时工时,因任务需要,有时会去找印某相帮,印某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欠下许多外债,张松白找他帮忙时,塞点儿钱钞,就解决问题了。这次,张松白又想到了印某,请他去打听一下这座院落里住着的是何方人士。

印某说原国民党“首都警察厅”仇厅长其实是“保密局”安排过去的大特务,解放军渡江前他就逃到广州了。南京解放后,仇公馆被市军管会没收,成为军事禁区,电话局内部的业务记载显示,其已被列入“民转军”的第一批用户名单,而且排位很靠前。

张松白顿时来劲儿了:“那电话线路一定要请像你这样的老法师去布设啦?”

印某的回答却是:“那是解放军的电话兵自己布设的线路,这种线路被称为‘军用线路’,跟市电话局不搭界。”

张松白失望而归。不过,也不能说是白跑一趟,至少已经打听到那两个操外埠口音、干部模样的男子是公安人员,公安人员却不在公安局办公,而是穿着便衣在这种警卫森严的院落进进出出,那肯定是共党公安中最为重要的政保部门的干部了。这下可糟糕了!“信康公寓”512室那个密库还没派上用场就已经给人家盯上了,这事得马上报告!

却说凌霄接到这份情报后,对于“07号密库”怎么会被共党反特人员侦知百思不解,干脆也不去想它了,赶紧拿出应对措施才是最重要的。思来想去,只有转移一条路可走了。当初“保密局”高层向他交代任务时明确说过,如果“07号密库”遇到即将暴露的危险,应当立即转移。

备用密库的地址自然在制订方案时就已经选好了。当然,为安全起见,不能直接从“信康公寓”运送到备用地址,还要在“遇春观”中转一下。好在不是大件装备,一共一百二十册密码本,转移起来还是比较方便的。

凌霄遂作出决定:尽快转移密库!

十八、绝密施工

“信康公寓”512室就这么点儿面积,“07号密库”设在哪个旮旯,为何竟然连赵慕超和裘胜杰这等高手也没能发现?这里面自有其原因——

当初“保密局”特工专家研究那一百二十册密码本的藏匿处时,还真是耗尽了脑汁用足了心思。其时南京还在国民党控制之下,特工专家行事虽然方便,但为免引起注意,没去“信康公寓”实地查看。不过,他们可以向三十年代承建该公寓的建筑商行——“私立鼎立营造行”调阅“信康公寓”的设计图纸。“07号密库”就是特工专家在反复审看建筑图纸后设计出来的。

赵慕超、裘胜杰前往“信康公寓”512室现场查看,甚至动用了金属探测仪也没能发现什么名堂,是因为他们被固有的思维误导了。那时他们以为,潜伏敌特如若确实在512室藏了什么东西,那应该就是武器弹药、收发报机以及银元金条之类。哪知“07号密库”藏匿的物品竟然跟军火器材经费全无关系,纯粹就是一百二十册纸质密码本。如此,金属探测仪自然不可能发挥什么作用。

其实,“07号密库”在这天下午到傍晚的这段时间里,跟赵慕超的最近距离不超过二十厘米!

前面曾提及,当初设计“信康公寓”时,设计者考虑到安全和隔音等细节,在天花板上方的空间设置了分隔板。“保密局”特工专家的主意就打在这些分隔板上:把512室与隔壁510室之间的分隔板原封不动拆下来,仿照其材料和尺寸,制作了一个带有中间夹层的复制品。而且,这个复制品是用切割开的小型板料拼装的,而非原版那样是一整块木料。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一是可以将其放在箱子里不引人注目地带进公寓,二是安装时需要在天花板和屋顶之间的狭小空间操作,不致弄出太大的声响。这个拼装起来的复制品自然是经过改造的,其中间的空心部分就是所谓的“07号密库”了。那一百二十册密码本均用防水布包裹,外面再包上经过特殊阻燃防火处理的石棉布后,装入一个个小木匣,木匣表面镌刻着每册密码本的编号,以备领取时不至于搞混。因为木匣是严丝合缝嵌入隔板空心夹层的,即便是敲击,也听不出异样。

不能不感叹“保密局”特工专家的那份细心,他们从安全防范角度考虑到了“07号密库”的每个细节,就连赵慕超、裘胜杰这样的老手都没有发现破绽。那么,这个密库是怎样施工的呢?

工程虽小,却是必须严格保密的,施工特务必须克服以下困难,方能顺利完成该项目:一是施工人员必须在不被人注意到的前提下携带材料、工具进入现场;二是施工时必须确保不发出声响,以防惊动510室的住户;三是施工完成后安全撤离。

尽管事先做了充分准备,但在执行任务时要克服这三个困难,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比如进入时不引人注目、施工时轻手轻脚,只要细致谨慎,都可以做到,但材料是死的,人是活的,怎么才能避免被其他邻居,尤其是隔壁510室的住户看出端倪呢?这就需要靠一点儿运气了。

巧的是,柳妮雅的邻居510室的住户就是公寓老板蒙信康。当初他请“私立鼎立营造行”承建的该项目竣工后,决定在该公寓五楼给自己留一套住宅。蒙老板除了对赚钱感兴趣外,还有一样嗜好,就是寻花问柳。因此“信康公寓”竣工时,他把五楼510室留作自己私用,作为邀约女性幽会的场所。

“07号密库”的施工安全,就得益于蒙信康是柳妮雅的紧邻。“保密局”的特工专家制订了一个计划,在开工前一天晚上,把在秦淮河花船上聚餐饮酒的蒙信康以及另外三个朋友悉数拿下。什么罪名呢?通共嫌疑!

“保密局”方面知道蒙老板的大舅子是“首都警察厅”人事处副处长,没把人犯送警察厅关押,而是押解“保密局”附设的看守所。国共战争的局势对国民党已经十分不利,毛人凤准备把局本部迁至广州,搬迁工作正陆续启动,局本部人心惶惶,外勤特务抓了什么人,根本无人留意。

控制住了蒙老板只是第一步,512室的租客、苏联姑娘柳妮雅也是不能让她留在家里的。这个好办,由“雷卡登舞宫”的账房先生、“沙獾”特务贾宣诚弄了三张好莱坞热门电影通宵场的紧俏票子送给柳妮雅。柳妮雅自是大喜,约了两个舞宫的小姐妹舞女去了“中央电影院”。

这边抓了人,那边早已作好一应准备的七八个特务随即开始行动。按照事先预演过多次的步骤上到天花板,把原先的分隔板拆下来,把复制品拼装好,安装在原处。

施工结束,他们还仔细检查一番,确认没有遗漏任何物品。最后,他们把事先准备好的灰尘用改装过的 DDT 喷筒均匀地喷洒在天花板上,这样一来,即便近期有人上来查看(如公寓维护人员),也可以得出“没有人上去过”的结论。

次日清晨,看完通宵场电影的柳妮雅打着哈欠回到家里,倒头便睡,根本不知道自家的天花板已被特务做过手脚。至于蒙信康,则是三天后被释放的,他那位警察厅人事处副处长大舅子为他填写了保单。

十九、狭路相逢

在凌霄道长看来,必须尽快将密库转移,时间拖得越久,暴露的可能性就越大。凌霄向保密局总部发出了密电,请求转移密库,其计划是派一个特务夜间翻墙爬进“信康公寓”的后院,事先关照严守鑫,把底楼后面那扇角门的门锁打开。特务潜入512室后,在屋里躲到白天,待公寓大多数住户差不多都外出后,上到天花板动手打开密库,把密码本取出带走。当然,512室已被军管会公安部查封,还贴着封条,不过,不留痕迹地揭下封条,悄悄潜入512室内,完事之后再把封条恢复原状,对于行动特工来说是小菜一碟。而且凌霄道长手里就有一把512室的钥匙,至于钥匙的来源,后面会说到。

这些技术问题都是小事,最大的危险是不知道密库有没有被发现,万一公安已经发现,然后守株待兔就麻烦了。所以凌霄长吁短叹,左右为难。

玄清和玄阳见凌霄面有难色,试探着问:“师父今天兴致不高,似有心事?”、

凌霄把情况说了说,临末问,“你俩对此有甚想法?”

玄清、玄阳两人一个二十二岁,一个二十三岁,与凌霄、贾宣诚等半路出家的特务不同,他们都是科班出身,参加过由中美特工专家联手执教的“国防部保密局”首期特工训练班,玄清、玄阳两人的专业分别是行动和情报。

学情报专业的脑子转得快,玄阳出了个主意:用一个简单的办法就可以验证共党公安方面是否发现了“信康公寓”512室的秘密——

共党公安掌握着办案大权,如果他们确认512室天花板里肯定有名堂的话,无论如何也会有所行动。这等大案,别说拆开天花板了,就是把整个“信康公寓”拆了,估计他们也毫不迟疑。可是,一直到现在,公安方面并没有明显的动静。

如此看来,他们应该并不清楚512室里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对512室大敲大拆却一无所获,不但打草惊蛇,于社会影响显然也是有负面作用的,那就被动了。当然,公安方面不会轻易放弃,他们有的是时间,折腾得起,所以,一切先从“稳”字上着眼。

想要验证这一点并不难,去向当初承建该公寓的“私立鼎立营造行”不显山不露水地稍作打听,看共党公安是否前去查看过公寓的图纸就行了。

凌霄和玄清顿觉有理,玄阳还自告奋勇,说这事交给他去办就可以了。凌霄点头:“你去正合适,你是学情报出身的,知道该怎么套人家的话。也不必找他们老板,只要跟下面的伙计攀谈几句,就能达到目的了。不过,南京这一阵社会治安有点儿乱,为防万一,带上家伙吧。”

玄阳拍胸脯保证,一定不辱使命。谁知他这一去,竟然就走到了人生终点!

“私立鼎立营造行”位于马路街的金陵女子大学附近,是一家开业已有四十多年的老字号,不但规模大,声誉也颇佳,是旧时南京三大民宅营造行之一。却说玄阳找到营造行,先不急着进去,他看见大门旁边的墙壁上贴着一张白纸,上书“查阅建筑档案免费,请走边门”。下面还用毛笔画了一个空心箭头。玄阳顺着箭头所指的方向走向营造行一侧的巷口,拐弯过去,果然有边门,敞开着,里面就是这家营造行向社会无偿开放的建筑图纸查阅室。“鼎立营造行”早在开业之初就有此举措,颇受社会欢迎。

这是一间二十多平方米的屋子,中间摆放着一张特制的桌子,有两个乒乓球台那么大,四周放满了椅子。这个时间,已有一些人过来查阅图纸了,都围坐在桌边,有的还拿了纸笔摘抄。室内一片寂静,进出的人们都轻手轻脚,和图书馆的阅览室毫无二致。

玄阳四下打量,注意到室内一角有一扇通往里屋的门,门口置有一桌一椅,坐着一个四十多岁、戴眼镜的老派职员模样的先生,正拿着当天的报纸在浏览。听见有人进来,他放下报纸,朝来人投以询问的眼光:“这位先生,请问需要查阅什么图纸?”

说着,眼镜先生把桌面上放着的拍纸簿和铅笔往前推了推,示意对方登记并写下建筑物的名址。玄阳也不多话,上前写下“水西门大街信康公寓”几个字。眼镜先生一看,表情略显惊异,朝屋子中央那张大桌边正在查阅图纸的一个男子的背影指了指:“哦,先生你要查‘信康公寓’的图纸?那边已经有人在查阅了,你可能要稍等片刻……”

眼镜先生说话声音很轻,但还是被那个男子一字不漏地听在耳朵里。眼镜先生话音未落,他已回头往这边观望,继而一跃起身,在抛开手上图纸的同时,已经用脚踢开了座椅,身形迅速移动,却不是朝眼镜先生和玄阳这边过来,而是直奔入口的大门。

说起来还真应了那句“冤家路窄”的成语,这个男子竟然是赵慕超!

赵慕超怎么到这里来了呢?

昨天他和便衣组组长裘胜杰到“信康公寓”512 室搜查一无所获,返回驻地后,两人议来议去,认为如果512室确实藏匿着什么东西的话,那只剩天花板上面的隔板没有检查了。麻烦的是,天花板上方空间狭小,而拆下隔板进行检查是个大动作,难免要弄出不小的动静。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这么做容易打草惊蛇。于是,赵慕超决定先去承建“信康公寓”的“鼎立营造行”调阅建筑图纸。

为抓紧时间,赵慕超上午8点就来营造行了,正赶上人家开门。图纸显示,天花板上各住户之间的分隔板均由厚度为1.5厘米的实木板制作。他心里正盘算着是不是应该给裘胜杰打个电话,让他带上工具再去实地测量一下,忽然听见身后有人提及“信康公寓”这个敏感词,二话不说马上作出了反应。

赵慕超是资深政保,不但动作敏捷,而且准确到位,连对方可能会作出什么反应都已经事先估计到了。他起身离开座位后并没有直奔玄阳而去,而是首先断了玄阳的退路,防止对方夺门而逃。

这一步还真走对了。玄阳见赵慕超暴起,情知不妙,转身就想往外跑,不料赵慕超抢先一步。从大门逃离已经不可能了,玄阳一把将眼镜先生扯到一边,推开他身后的那道门,一个箭步跃入,随手把门“砰”的一声关上,还扣上了司必灵锁的保险,以防眼镜先生有钥匙,为赵慕超开门。

换了旁人,这一手还真不好对付。开门耽误的时间,足够玄阳逃跑了。可这回他遇到的对手是“华东八室”的侦查员,赵慕超的反应之快、动作之到位、来势之凶猛,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关上门扣下保险,甩开两条腿跑了没多远,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巨响,那道上了锁的木门被赵慕超一脚踹开了。

直到这时,他才想起自己身上带着手枪,于是拔枪在手,推膛上弹,脚下当然也没有停。赵慕超的速度比玄阳更快,玄阳接连穿过营造行的四进房屋进入后院时,赵慕超已经距他不过十米之遥,边追边喊:“你逃不了的!投降才是出路!”“鼎立营造行”的后院面积不小,既是堆放砖木瓦片的料场,又是加工制作楼梯、门窗的工场,眼看玄阳要转过拐角,赵慕超在迅速奔跑之中,根本来不及瞄准就开枪了。玄阳在中弹倒下的那一瞬间,也扣动了扳机,不过谁也没打中。后来清理现场,也没有找到那颗子弹……

二十、回天乏术

子弹倒是没有击中要害,从玄阳的右侧锁骨下面射入,打了个对穿。伤得的确不轻,但如果只是这样,也不至于有丧生之虞。麻烦的是,这家伙挨了一枪倒下的时候,正好倒在一根工匠正在制作的用于地板龙骨的木条上,那上面有几根长钉子,其中一根正好扎入玄阳心脏部位,眼见得是活不了了!

当然,还是要尽力救治的。这时,众工匠以及听见枪声的营造行职员从四面八方涌来,想看看到底发生了啥事儿。赵慕超眼尖,一眼就从人群里分辨出那个管理图纸的眼镜先生。先前办理调阅图纸手续时,赵慕超曾问过对方贵姓,知道他姓韩,当下便朝他招手:“请韩先生过来一下。”

韩先生尚不知赵慕超的身份,但先前接待时,猜测来人可能是个干部,后来见此公身手不凡,还有手枪,便断定“不是军就是警”,而且应该是当官的。他赶紧分开人群走到赵慕超跟前:“先生有何吩咐?”

赵慕超出示证件,然后要求韩先生马上拨打两个电话,一是要一辆救护车,二是向管段派出所报警,让他们迅速派员前来。

救护车一路风驰电掣赶到野战医院,接到联络员盛盼水急电的医院院长已经把全院相关科室的专家召集起来,在急诊室等着了。

院长自己也是一名在战火中成长起来的外科医生,知道事关重大,当即组织抢救。赵慕超则在手术台旁边看着大夫操作。其间,伤员的心脏两次停止搏动,虽然都被抢救回来了,但院长告诉赵慕超,这都是靠药物的作用,而且这是野战医院最好的抢救药物,如果心脏再次停止搏动,那就真的没救了。

一小时后,伤员停止了呼吸……

赵慕超走出手术室,等候在门外的盛盼水和便衣组长裘胜杰、组员丁志国、薛残冬迎上前来,都是一脸期待的神情。赵慕超知道他们想问什么,只是微微摇头,大家就都知道答案了,不免有些沮丧。

回到驻地,赵慕超下达任务,让丁志国、薛残冬、尹代宗三人前往“鼎立营造行”了解以下情况——

死者或其他人之前是否跟他们联系过今天上午要去查阅“信康公寓”的建筑图纸;营造行方面是否认识死者,哪怕只见过一面,或者虽然没有直接见过面,但有其他人提及过这人的情况;之前一年左右时间内,是否还有别人到营造行查阅过“信康公寓”的建筑图纸;“信康公寓”的建筑图纸除了在营造行保存,其他方面(包括个人)是否还有保存。

然后,赵慕超起草了一份电报稿。刚才发生的事件,同时又是案情的一部分。根据那个赵慕超目前还不知道姓名的死者造访“私立鼎立营造行”查阅“信康公寓”的建筑图纸之举,可以肯定我方之前的判断是准确的,敌特确实是在“信康公寓”512室(大概率是天花板上方的隔板)藏匿了与特务活动相关的东西。

至于敌特方指派那个被赵慕超击毙的青年去“鼎立营造行”查看图纸的用意,应该与赵慕超有所不同——赵慕超是为了证实自己的推测,即敌方藏匿物品的位置;而敌方肯定是知晓藏匿位置的,他们查阅图纸应该只是个幌子,真实目的是向营造行方面打探是否还有其他人查阅过图纸,以判断我方是否已经对“信康公寓”起了疑心。

赵慕超在电报中把以上情况向甄真主任进行了汇报,然后说了自己接下来的工作思路:目前已经可以确认,敌方在“信康公寓”512室的天花板上方的确藏了东西,下午他就准备采取行动,先把藏匿物品缴获再说!

赵慕超把电报稿译成密码,交给盛盼水,让他即送市军管会电台拍发。

盛盼水刚走,丁志国、薛残冬、尹代宗三人就回来了。他们前往“鼎立营造行”的调查比较顺利,只用了个把小时就完成了,调查结果如下——

被击毙的青年没有跟营造行联系过要去查阅图纸之事,这人之前也未去过营造行,行里没有人与其相识大约在去年的夏秋之交,倒是有两个家伙前往“鼎立营造行”,要求借阅“信康公寓”的建筑设计图和工程档案。营造行方面答称只能在行里查阅、摘抄,不能带走。那两人随即出示了“国防部保密局”的证件,眼镜先生在请示营造行老板后,只好把“信康公寓”的全部建筑档案交给对方。

营造行老板原以为这份档案让特务拿去之后就再也回不来了,不料过了大约一个月,特务竟然通过邮寄方式把档案还回来了。不过,那张借条一直没人来取回。营造行老板只好把借条“珍藏”于自己的钱包里,以便随时可以还给他们。今天丁志国三人去外调,老板拿出了那张借条,说不如交给你们吧。

老板还告诉侦查员,“信康公寓”的建筑设计图一共有三份,一份当初承建该工程项目向社会局建设处申报时,连同报告和其他材料一并交上去了;一份由营造行保存;还有一份在设计师阮先生那里,南京解放前夕,阮先生前往海外定居,临走把那份图纸留给营造行了。

听了他们的汇报,赵慕超唤来组长裘胜杰:“把大伙儿集中起来,我们再去‘信康公寓’,把天花板上面彻底检查一下。”

二十一、失之交臂

原以为这回前往公寓应该是马到成功了,哪知等着赵慕超的竟是一个大冷门!

侦查员刚刚来到512 室门口,就发现有人进入的痕迹,门上的封条被破坏了(特务来不及恢复原状);进到里面一看,卫生间的盥洗台上有脚印,显见是有人踩着盥洗台爬上了天花板。

便衣小丁刚打算爬上去看个究竟,被赵慕超一把拦住。赵慕超吩咐裘胜杰:“老裘,你派个会开车的同志赶紧回驻地,把那个金属探测仪拿来,先得检测一下入口是不是被特务做过手脚了。”

那年头,汽车驾驶技术是被社会上视为“准高科技”的,整个便衣组里,除了组长裘胜杰,只有尹代宗会开车,当仁不让拔腿就下楼去了。一会儿,尹代宗就把金属检测仪拿来了。在场众人中唯一会操作的是赵慕超,于是,这个正旅级侦查员也来了个当仁不让。

检测下来,入口位置未发现金属物品。那时候塑料制品已经有了,但还没有发展到可以制造炸弹的程度,那就应该没有问题了。小丁还是未能争取到首当其冲,因为裘胜杰昨天上去过,自认为熟悉里面的情况,所以还是由他第一个上去了。

刚刚把身子探进天花板,便衣组长就发出一声惊呼,与510室相邻的那块分隔板明显被人动过。赵慕超马上叫停裘胜杰,让他待在上面什么都不要碰,然后自己也带着金属探测仪上去了,一番检测确认安全后,裘胜杰用精钢撬棍把分隔板撬开。

手电光下他们看清,这块分隔板是双层中空的,用胶水固定了一层层木板格子,不过此刻,格子里已经空空如也。

这,就是苏联姑娘柳妮雅被灭口的原因。

那么,敌特藏匿于此的是什么东西呢?此时此刻,对于赵慕超来说,这已经不是问题了。既然金属探测仪未能检测出异样,那就表明藏匿的不是金属物品;再结合隔板夹层那些规格尺寸一模一样的木格子,根据他长期情报工作的经验,马上就得出结论:这应该是敌特方用来藏匿密码本的一个密库,从木格的数量以及通常谍报人员使用的密码本的开本大小和厚度判断,这个密库藏匿了不下一百册密码本。

赵慕超让盛盼水通知市军管会公安部,急派刑事鉴识员到“信康公寓”勘查现场。

现场留下的指纹和脚印表明,撬开密库取走密码本的案犯只有一人,应为男性,身高一米七偏上,身材比较强壮。案犯是踩着512室卫生间的盥洗台登上天花板的,从现场留下的攀爬痕迹以及撬开分隔板的手法判断,案犯的活儿干得比较粗糙,显然是急于完成这项特殊作业。

估计他是在紧急状态下接受这项任务的,根本来不及做充分的准备,在现场留下了指纹;撬开分隔板的工具是一把大号螺丝刀(来不及准备撬棍);根据天花板上遗留的拖痕判断,他作案得手后用来盛放密码本的是一个洋面袋而非箱包之类,这也表明其行动之仓促;作案后,案犯顾不上清理痕迹,匆匆逃离。

那么,该案犯是怎么进入“信康公寓”的呢?侦查员询问新门卫老宋,老宋向侦查员一五一十地讲述了自己当天的活动。

据老宋说,案发期间,他正在门卫室待着,与两个相识的公寓住户沈宝才、陆道生聊天。侦查员向沈、陆二位核实,证实老宋所言属实,这期间进出公寓经过门卫室的住户也看到他们三个在聊天。如此,就排除了案犯从正门进入的可能,老宋多半也与案情无涉。与此同时,侦查员在公寓后院的围墙上发现了新鲜的攀爬痕迹,表明案犯是从这里进入的,然后又通过公寓楼后面供杂役出人的小门进了楼道。案犯一路畅通无阻上到五楼,用钥匙开门进人512室作案,然后又堂而皇之地背着一个装满了密码本的洋面袋原路离开。

裘胜杰特意安排侦查员模拟了一下作案过程,从案犯翻墙进院,到得手后离开现场,手脚利索一点儿的话,最多也不过三十分钟。

此刻,赵慕超一边听汇报,一边翻阅市军管会公安部出具的刑事现场勘查记录等一应材料,其中一个疑点引起了他的注意,对512室房门锁具的鉴定结论表明,案犯并非暴力撬锁,也不是使用技术手段开锁,而是直接用钥匙打开的。可案犯的钥匙是从哪里弄来的呢?

这个问题,直到破案时才弄明白,这里暂且不表。

二十二、敌特失误

至此,“07号密库”整体转移已是铁定的事实。那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天上午,“沙獾”头目凌霄道长派玄阳前往“鼎立营造行”,打探最近是否有人前去查阅过“信康公寓”的建筑图纸。玄阳离开后,凌霄接到了保密局总部回电:立即将“07号密库”转移至备用地址。

军令如山,凌霄哪敢怠慢,立刻向行动特工玄清传达了局本部电令。“遇春观”作为“沙獾”的一个秘密潜伏点,已经建立九个月了。“沙獾”小组的潜伏任务就是警卫“07号密库”,三个特务在新搭建的草庐道观安顿下来之后,平时无事,就按照上峰的要求进行职业训练,训练的具体项目则是由“保密局”特工专家根据“沙獾”的任务预先制定的。

对于“沙獾”的一干特务来说,这种训练比较轻松,甚至并不把训练项目当作一桩正儿八经的事情来对待,但眼下在玄清看来,专家制定的训练项目还真不是拍拍脑袋凭空瞎想出来的。

诚如警方勘查现场后得出的结论,玄清确实是攀越后院外墙潜入“信康公寓”的。此前,“雷卡登舞宫”账房先生贾宣诚骑着自行车赶到公寓对面的烟纸店,向店主特务白世隆传达了紧急指令,再由白世隆转告公寓里的杂役特务严守鑫:奉命转移密库,严守鑫作为内应,对执行任务的特工进行配合和保护。

这也是有预案的。相比之下,严守鑫具体分工的任务比较简单。公寓后院一角有一间倚墙而建的披屋,平时堆放杂物兼带作为杂役的休息室,届时严守鑫以午休为由,待在披屋里不露面就行了。公寓门厅里的门卫白天要看大门,一般不去后院转悠。

另外,严守鑫还需做一桩“举手之劳”——把一件已经晾干了的工衣挂在披屋檐下。

所谓“工衣”,就是俗称的工作服。当时南京私营公寓楼的打工者一般都是不发工衣的,只有官营公寓才仿效旧时沪上租界,给打工者发工衣。但“信康公寓”老板蒙信康财大气粗,有心跟官营公寓楼一比高低,斥资专门制作了工衣。

严守鑫接到的指令就是把一件工衣晾出来,玄清潜入后自取穿上。这样,一旦被哪个住户看见,会误认为这是公寓新来的杂役,起码当场是不可能将其戳穿的。至于事后,你爱反映就反映吧,反正玄清已经溜了。至于严守鑫,只要他一口咬定自己在午休,不知有人潜入,工衣是洗后晾着的,警方也就无法认定他是玄清的同伙。

玄清的运气还算不错,顺利进出公寓,竟然没遇上一个住户。跟赵慕超之前的推测稍有不同的是,他是带着一口藤条箱进城的,里面还装了个洋面袋。潜入“信康公寓”前,他把藤条箱藏在公寓后院墙外的杂草丛里,只拿了洋面袋进入公寓。得手后,他原路返回,扔掉工衣,翻过院墙,把密码本放入藤条箱,提着来到马路上,招了一辆出租马车离开。

玄清作案期间,赵慕超和便衣组侦查员还分别在野战医院和“鼎立营造行”忙活,根本不曾料到“沙獾”已经成功转移了“07号密库”。

不过,“沙獾”的运气也不可能一直这么好下去,因为他们的对手是“华东八室”。赵慕超从南京驱车赶到丹阳,当面向甄真汇报工作。甄真对该案下一步的走向进行了分析,根据自己多年从事秘密工作的经验,他认为乐观一点儿的话,可以说已经看到了案件破获的曙光——

按说“07号密库”这样的机密,一旦有暴露的风险,应该尽早转移才是。而敌特方在转移“07号密库”的时间节点上犯了一个致命错误。当初他们在怀疑苏联姑娘柳妮雅可能已经发现密库的时候,就应该在第一时间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密库转移,然后再对柳妮雅实施灭口。可是,综观赵慕超这些日子以来调查所获的情况,敌特方把行动顺序搞反了,一上来先自欺欺人地毒杀了柳妮雅,结果弄巧成拙,反而把我方的视线引到了“信康公寓”。为了弥补错误,敌人只能铤而走险,留下的蛛丝马迹越来越多……

案件破获后,“华东八室”一干侦查员在甄真的主持下对该案进行复盘,均认为敌特方对于“07号密库”警卫工作的考虑是有漏洞的,而且还比较明显。而这个漏洞恰好被甄真和赵慕超注意到了,虽然不是亲眼所见,还是把玄清潜入“信康公寓”512室转移密库的整个过程推演得清清楚楚,为案件成功破获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二十三、植物人

赵慕超返回南京后,听取了便衣组长裘胜杰的一应情况汇报,翻阅了现场勘查记录,发现跟之前与甄主任的推测基本吻合。于是,赵慕超让联络员盛盼水协调南京市军管会公安部,要求增派十名精干侦查员,由裘胜杰分派工作。

5月12日午后,根据便衣组四面开花式的走访调查,赵慕超的目光聚焦于“信康公寓”杂役严守鑫身上,随即下令拘拿;与此同时,严守鑫的两个同伙烟纸店主张松白、沿街收旧货的小贩白世隆,亦被纳入侦查视线。

之所以怀疑到严守鑫头上,是因为甄真、赵慕超认为,他是案犯得以顺利潜入“信康公寓”作案的一个绕不过去的环节,进入“信康公寓”只有两条途径,一条是通过前面的门厅,一条是翻越后院围墙,从公寓后面的角门进入。门厅由门卫老宋把守,他在那段时间正在和两个熟识的住户聊天,三人互相作证,基本可排除嫌疑。那么,案犯就只有从后院进入公寓这一条途径可以选择了,警方在后院围墙上发现的攀爬痕迹也支持这个判断。如此,就有理由怀疑严守鑫配合案犯来了个里应外合。

随即,严守鑫在“信康公寓”内被四名侦查员当众拿下,又是手铐又是绳索伺候,吆喝连连高调推搡着将其带离现场。这一招是昨天甄真和赵慕超商量好的。

严守鑫虽然是以公寓杂役身份为掩护,但他的真实身份是保密的,不能露出破绽,那公寓里的杂役活儿就不能随便对付,否则蒙老板一个不爽把他开了,那还如何警卫“07号密库”?他只有认真对待。这么一幢五层建筑物的杂务卫生全靠他一个人完成,而且要达到高档公寓楼的清洁卫生标准,工作量还是比较大的。在高标准完成杂役活儿的同时,他还要兼顾第二份职业——“保密局”特务,一旦公寓里发生异常情况(比如前些天门卫陈老头儿遇害),要想及时把信息传递出去,就有些力不从心了。公寓蒙老板不可能允许严守鑫在工作时间随意外出晃悠。“保密局”方面肯定也会考虑到这一点,为了不耽误事,通常的解决方法是在“信康公寓”附近设置一个专门为严守鑫传递情报的秘密联络点。

因此甄真特意交代,拘拿严守鑫时要高调,押解出门时要张扬,弄出点儿动静来,以便让严守鑫的特务同伙察知。同伙一旦发现严守鑫被捕,必定要在第一时间把消息传递给他的上线。

为此,昨晚赵慕超从丹阳返回南京宁海路驻地后,即请盛盼水联系南京市军管会公安部,要求增加十名精干侦查员。然后这十名侦查员化装路人,三三两两游走于“信康公寓”门口一带。严守鑫被高调押解出来带离现场时,众多邻里、路人都围过来看热闹,这十位侦查员则在人群外围留意这些吃瓜群众。很快,甄真主任的这个钓鱼招术就起了作用。侦查员发现,公寓对面那家只有一个门面的小烟纸店店主张松白先是急匆匆小跑出来,横穿马路到公寓门口看热闹,热闹还没结束,又以过来时的那份仓促奔回烟纸店,进到里面的小间。待了大约两三分钟,他又出来了,也不顾店里的生意,出了店门站在人行道上转头扭颈左顾右盼,似是想拦停出租汽车、马车或三轮车之类的代步工具。

让人感到奇怪的是,有此类车辆经过时,他却没有反应,任由其在面前驶过。直到五六分钟后,一个小贩推着一辆收旧货的自行车一边吆喝一边缓缓过来,张松白终于停止了左顾右盼,突然退回烟纸店。那个小贩,自然就是“沙獾”的另一个特务白世隆了。

他把自行车在烟纸店门前停妥,走到柜台前买香烟。然后,竟不管自己停在一旁的自行车以及上面收到的旧货,拔腿就走。行不多时,一辆出租马车迎面驶来,车厢上挂着表示“空车”的标记,他抬手招停,上去就走。

一名化装成电报局送报员的侦查员发动绿色邮政摩托车紧随其后。这一去,一直跟踪到“雷卡登舞宫”!

下午5时许,赵慕超下达了收网命令,张松白、白世隆以及“雷卡登舞宫”账房先生贾宣诚全部落网。

侦查员去舞宫抓捕贾宣诚时,他正在二楼的账房间窗口前喂鸽子,听见楼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转身一看,见是裘胜杰率领着几个侦查员正在上楼,脸色倏变,迅速抽开了鸽笼门,里面的五羽鸽子全部飞上天空,盘旋一圈后,消失在天际线。

贾宣诚、严守鑫、张松白、白世隆四名特务落网后,均押解老虎桥监狱,随即由侦查员分别讯问。严守鑫、张松白、白世隆对一应罪行供认不讳,只有贾宣诚一直是零口供。当天午夜前,原本就患有高血压的贾宣诚突发脑溢血,急送医院,经救治暂时保住了性命,但意识却无法恢复,用现在的说法,就是植物人!这个情况,大大出乎甄真、赵慕超的意料。据严守鑫、张松白、白世隆三案犯交代,他们这个代号“沙獾”的潜伏特务组织直属“保密局”,其职责就是警卫“07号密库”。他们的上司是贾宣诚,贾宣诚的上司是谁,他们并不清楚;“沙獾”一共有多少特务成员,他们就更不知道了。至于杀害柳妮雅之事,严守鑫倒是知晓的,那是贾宣诚向他透露的,让他留意柳妮雅死后公寓内的一应情况,贾宣诚虽未直说柳妮雅死于“保密局”之手,但只要动动脑子,严守鑫也就猜到了。

侦查员给严守鑫等三特务看了那个在“鼎立营造行”被击毙的特务的照片,三人都表示没见过,也没听说过这么一个角色。关于转移“07号密库”之事,严守鑫供称,他事先接到贾宣诚的命令让其协助,完全是按照贾的命令行事,没跟执行转移任务的特务打照面,不知道那些密码本转移到哪里去了。

这下,一向乐观开朗的赵慕超憷头了:这不成了一锅夹生饭吗?

二十四、意外来信

形成这锅夹生饭的原因,在于“沙獾”成员之间的联系机制,起关键作用的是“雷卡登舞宫”账房贾先生。而这个贾先生虽然已经被抓捕归案,却出现了“零口供+植物人”的主观和客观对抗,前者还可通过调整讯问策略解决,后者就有难度了,根据医生判断,这种症状治愈或者退一步说改善的希望极为渺茫,想掏其口供,那基本是没指望了。

这个问题颇为棘手,报到甄真主任的案头,一向信奉“办法总比困难多”的老爷子也皱起了眉头,临末给赵慕超的回电是:桃树上不结果子,就到李树底下去。

赵慕超看了,第一反应是苦笑,这就是甄老爷子的风格。不过,仔细想想,也有道理。贾宣诚虽然不能开口,但也并非无计可施。他几乎天天待在“雷卡登舞宫”,那就从这家舞厅开始调查吧。

赵慕超带着几名侦查员进驻“雷卡登”,调查了解贾宣诚的情况。老板骆云棠不懂舞厅行业,当初是因为价格便宜才从窦三娘手里盘了下来,之后全靠贾宣诚打理生意,自己当甩手掌柜。这次听说贾宣诚出事,骆云棠急火攻心病倒了。侦查员们只好先从舞厅员工下手了,工作开展得倒是比较顺利,可所有人都表示不曾发现贾宣诚的言行有什么跟敌特分子相符的特征,他平时除了清早去附近的公园练拳、遛鸟(鸽子),不大离开舞厅去外面溜达,也很少差别人去外面帮他办啥事儿。

侦查员一连数日向不同的对象了解下来,说法都差不多。赵慕超不解,既然如此,贾宣诚是怎样与其上线取得联系的呢?靠电话?经向市电话局了解,“雷卡登舞宫”账房间那部电话机的通话次数并不频繁,而且每月相差不大。再者,以那时的通讯技术水平,电话局无法提供通话清单,贾宣诚具体跟谁通过电话,是根本查不到的。

电话方面查不下去,那就只好先往旁边放一放再说。再看贾宣诚平时的嗜好,也就只有两项,一是喝茶,二是养鸽子。想到鸽子,赵慕超瞬间一个激灵:对啊!那天老裘带人到舞厅抓捕贾宣诚时,他正在二楼账房间的窗口侍弄鸽子,看见来者神情不善,随手就把一窝鸽子都给放飞了。会不会这家伙是用信鸽传递信息的?怪不得他每天清早都要去公园遛鸟,这就是与其上线交换情报的方式!被抓捕那天,贾宣诚把鸽子全部放飞,这就是向上线发出信号——出事了!

这样看来,这伙身负“07号密库”警卫任务的特务应分为两拨,一拨是以贾宣诚为主,围绕密库所在地“信康公寓”进行警卫,一旦出现情况,迅即向贾宣诚报告,贾宣诚则以飞鸽传书方式向“沙獾”头目报警;另一拨就是“沙獾”的头目了,其手下也有几个供其差遣的特务,比如被赵慕超在“鼎立营造行”击毙的那个家伙,以及光天化日潜入“信康公寓”转移密码本的主儿。

赵慕超推测,那些密码本应该是转移到“沙獾”头目的藏身之地去了。可“沙獾”究竟藏身何处呢?赵慕超为此寝食难安,几天下来,脸都小了一圈。

5月20日,从医院传来消息:舞厅老板骆云棠的病况好转,当天可以出院回家休养了。

赵慕超寻思,有必要去骆府来个家访,向这位华侨富商了解一下贾宣诚的情况。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没准儿有意外惊喜呢?

可是,这个“惊喜”并没有出现。骆云棠所说的关于贾宣诚的情况,甚至比赵慕超从舞厅一众员工那里了解到的还少。谈话快到尾声时,邮差往骆家送来了订阅的报纸和两封信件。骆云棠道声“抱歉”,当场拆阅了信函。他把其中一封信递给赵慕超:“这下我心上的石头总算可以落地了!”

骆老板所谓“心上的石头”,是指贾宣诚出事后,他找不到称职而又放心的人才主持“雷卡登舞宫”的正常经营,而他自己对如何经营舞厅根本一窍不通,那就只好关门了。而此刻收到这封信,骆老板转忧为喜——人才找到了。

当下,赵慕超展开信纸一看,内容很简单:“骆先生:知贾先生出事,甚觉意外。舞厅一时物色不到主持经营者,我可暂时代理,不日即赴宁。”落款竟是窦碧莲——窦三娘!

看信封上的邮戳,是上海寄出的,赵慕超不解:“这个窦三娘不是去年就已经去海外颐养天年了吗,怎么在上海呢?”

骆云棠摇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当初我从她手里盘下舞厅后,经营上的事情我不了解,时常向窦三娘请教,她性格豪爽,乐于助人,一来二去,我们成了朋友,一直保持着联系。这次,贾宣诚出了事,经营舞厅我又一窍不通,所以想请三娘出个主意,没想到她要直接过来,真是仗义!”

赵慕超寻思,窦三娘若是能够来南京,那倒也好,她和贾宣诚在这家舞厅共事多年,应该了解贾的情况。不过,他也没抱太大希望,毕竟之前对舞厅相关人员的调查一无所获,赵慕超也有这个思想准备。

让他没想到的是,窦三娘这一回来,竟然直接就把案子破了。

二十五、沙獾”的末日

两天后,窦三娘果然来南京了。

骆老板虽然知道她要来,却没想到她来得这么快:上海不是还在国军手里吗,你是怎么过来的?”

窦三娘解释说:上海与江苏交界地带的县城乡镇早已被解放军占领了,控制在国军手里的只不过是上海部分市区以及宝山、浦东那几块地方。解放军打仗归打仗,市内交通并不怎么受影响。我住在上海郊区七宝镇,那里已经解放了,不过火车不通,我是先坐小火轮到昆山,再乘火车来南京的。”

接着,窦三娘说了她去年离开南京后的情况——

她原是准备去香港的,看看是否适合长住,不行的话再设法去美国。所以,她先到了广州。前夫林清啸的老家就在广州三元里,虽然离婚了,但窦三娘觉得夫妻一场,既然路过,也应该去三元里走一趟。林清啸的父母早已仙逝,但林氏家族庞大,看看他族中长辈也是应该的。到了三元里,她跟林氏家族的众多亲戚见面,耽搁了七天。离开前那晚,林氏家族设宴为她饯行,问题也出在这顿饯行宴上。

饯行宴排场不小,夫家特地请来一位大厨,以前曾做过“南天王”陈济棠的私厨。大厨不但烹饪技艺高超,品酒也是一流,那晚喝的酒就是由他挑选的。佳肴配美酒,窦三娘虽是老江湖,但在这种近似于家宴的场合,也就放下了戒备,喝了不少酒。最后的记忆是被人送回她下榻的酒店,往下就断片了。

次日上午醒来,感觉还好,也没有宿醉的不适。吃过早饭,她就让酒店叫了一辆出租车前往码头。那时从广州去香港有直达轮船,香港与羊城的关系还被内地人称为“省港”(“省”指的是省会广州),海关检查照例保持着民国时期的马虎传统,窦三娘离粤去港比较顺利,她有护照,塞钱的动作也免了。

抵达香港的当夜,窦三娘才开始回顾那餐饯行宴的可疑——她发现自己随身携带的那些金条似乎不对头,担心被人玩了类似“狸猫换太子”的魔术。第二天一早,她上街找了家金店,请人家一鉴定,乖乖!上百两黄金全部变成了黄铜包铅芯的假货。这假货制作得相当逼真,外观上很难分辨,幸亏那家老字号金店当场把金条剪开,若是像内地银行那样使用天平加游标卡尺(称重、测量体积计算密度),只怕还能蒙混过去。

窦三娘的心情可以想见,可这种事没有证据,黄金怕是难以物归原主了,回去找夫家理论也是遭人耻笑。不过,以窦三娘的性格,即便追不回黄金,气总是要出一口的。她当即杀了个回马枪,返回广州,潜赴三元里。当天午夜,一场令三元里居民终生难忘的大火突然燃起时,窦三娘已经痕迹不露地消失在黑夜中……

金条没了,窦三娘被迫放弃了去海外过舒服日子的打算。往下该怎么办?先离开广州再说吧,遂乘海轮去了上海。对于旧时江南地区的江湖人物来说,上海滩乃是一处人生坐标,只要有机会,一定要去混一段日子。窦三娘也不例外,而且她对上海并不陌生,这种不陌生不单是指地理、风土,还包括人脉。

窦三娘虽然是一介女流,但跟帮会的关系还是可圈可点的。她通过帮会朋友找到了一份公馆管家的工作。窦三娘觉得这份工作还算不错,生活稳定,收入也过得去,当然,寄人篱下也是免不了的,跟她在南京的生活没法比。那天偶尔从《申报》上看到南京“雷卡登舞宫”的启事,顿时产生了“官复原职”的念头……

得知窦三娘去而复归,赵慕超当然要去见一见,向她了解贾宣诚的情况。窦三娘果然是女侠风范,说话爽快:“不知长官要了解贾先生哪个方面的情况,随便说说吧,只怕浪费了你们的时间,最好还是你们提问,只要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赵慕超认为这个建议很好,就提了一些问题,窦三娘一一回答,跟之前侦查员了解到的情况吻合。窦三娘还告诉赵慕超,贾宣诚喜欢养鸽子,但她并不怎么喜欢鸽子,不过,出于对贾先生的尊重,也没有表示反对。后来跟鸽子接触多了,抵触渐渐消失,有时也帮着贾先生投喂。

谈话结束时,窦三娘向赵慕超提出了一个请求,她想去干女儿柳妮雅生前居住的“信康公寓”512 室看看,之前给公寓方面打过电话,公寓门卫说512室还被军管会公安部封着,想进去的话,需要得到警方的批准。窦三娘对赵慕超说:“今天长官您正好来了,我就提出这个不情之请,希望您能够同意让我过去看看,也算是对干女儿的一种缅怀吧。”

赵慕超马上点头:“可以呀!你打算什么时候过去?”

“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这会儿就过去。”

“没问题,你跟我走吧,我陪你去。”

当下,窦三娘上了由便衣尹代宗驾驶的吉普车,一路上,她主动向赵慕超讲述了一些柳妮雅的情况。

赵慕超突然想起一个问题:“窦女士,你是怎么知道柳妮雅小姐出事的?”

窦三娘解释,她去年8月从广州到上海后,曾去拜访过柳妮雅的继母常婉凝。这次回南京前,又去了一次,这才知道柳妮雅出事了。常婉凝说,她接到南京的电报后,本打算立刻赶去的,但铁路沪宁线因战事中断,未能成行。现在铁路已经通到昆山了,本该借着这个机会和窦三娘搭伴儿从昆山上车,一起去趟南京,可自从得知女儿猝死的噩耗,她的身体一下子垮了,一直病病歪歪,恐怕经不起旅途的折腾。窦三娘安慰了她一番,这才一个人来到南京。

说着话,吉普车到了“信康公寓”。赵慕超陪同窦三娘上到五楼,他刚扯下512室房门上的封条(被玄清破坏后,又重新贴了一张),还没掏钥匙,窦三娘已经麻利地掏出钥匙去开门了。

赵慕超觉得奇怪,她怎么有512室的钥匙?联想到特务转移“07号密库”时并未暴力开锁,而是使用钥匙开的门,他一直对特务为什么会有512室的钥匙感到不解。此刻,见窦三娘竟然持有一把,难道说……

窦三娘不愧是老江湖,马上读懂了赵慕超眼里一闪即逝的疑惑,不动声色地作出了解释:当初这套房子是她出面给柳妮雅租下的,合约上写的是她的名字,公寓蒙老板给了她两把把钥匙,她转手就都给了柳妮雅,柳妮雅又把一把钥匙给了她,说您是我干妈,这里也是您的家,您随时可以过来的,应该留一把。如此而已。

这个解释勉强说得过去,但柳妮雅已死,这只是窦三娘的一面之词,赵慕超自然要设法核实。稍后,赵慕超即安排裘胜杰找“信康公寓”的蒙老板询问此事,蒙老板证实窦三娘所说属实。

即便如此,赵慕超认为还是无法完全排除对窦三娘的怀疑,遂安排侦查员暗中进行监控。

果然,窦三娘又做出了可疑之举:她去附近恢复开张的花鸟市场买了两羽鸽子!

赵慕超瞅了个空子,溜进二楼贾宣诚的账房间,对窗口外沿鸽笼里的两羽鸽子作了一番观察,终于发现可以把窦三娘认定为嫌疑对象的依据——两羽鸽子腿上都有医用胶布粘过东西的残留痕迹。毫无疑问,这“东西”是用来放小纸卷(情报)的空心竹管,亦即飞鸽传书使用的“信封”。

不出所料,窦三娘果然是敌特潜伏组织“沙獾”的成员,而且还是该组织的头目——女扮男装的“遇春观”凌霄道长!

1948年夏,窦三娘对外界宣称“去海外定居”,完全出于“保密局”特工专家的策划。事实上,她并没有离开南京,而是化装成道士隐居于紫金山中,遥控执行对“07号密库”的警卫任务。

起初一直平安无事,自从柳妮雅家里的天花板出现渗水现象,就仿佛推倒了多米诺骨牌,接下来发生的一系列变故,完全脱离了她的控制。她急啊,谁出的注意,竟然把秘密库房设在公寓里!其时她的上级远在广州,不可能对她在南京面临的情况了解得那么详尽透彻,所以尽管给出了不少建议,她也照着做了,但收效甚微,密库随时都有暴露的可能。

更何况,“沙獾”这次的对手是“华东八室”,在双方的交锋中连续损兵折将,严重受挫。她的信心已经开始动摇,可“保密局”方面就像没有察觉似的(也可能是真的没有察觉),继续为窦三娘策划了“退守雷卡登”之举。

窦三娘对“雷卡登舞宫”骆老板的所谓“羊城遇劫,被迫回到上海”的说辞,全部出自“保密局”专家的策划,事实上,她大部分时间都在紫金山中的“遇春观”里待着。不过,窦三娘和柳妮雅的继母常婉凝的几次接触倒是真实的,这是“保密局”专家制定“07号密库”警卫方案时为防备万一设置的伏笔。

窦三娘重返“雷卡登”,就要建立新的联络渠道,根据“保密局”特工专家的建议,她仿效贾宣诚的手法玩起了飞鸽传书。既然要仿效贾宣诚,窦三娘就得隔三岔五与留守在“遇春观”的玄清交换鸽子,否则,这飞鸽传书是无法持续传递的。窦三娘遂照方抓药,跟贾宣诚一样,每天清晨去附近公园练拳站桩,顺便遛鸟(鸽子),反正以前贾先生是怎么做的,她现在也这么做。

殊不知,贾宣诚在被捕前把全部信鸽放飞之举尽管起到了向窦三娘报警的作用,但这种招数只能用一次,不宜反复使用。如今故技重施,结果被赵慕超瞧出端倪,布置了一张严密的监视网。于是,窦三娘也就再也玩不下去了。

1949年5月27日清晨,窦三娘照例去公园晨练,跟玄清交接完毕,回到“雷卡登舞宫”没多久,就被侦查员拿下。而毫不知情的玄清一路把侦查员引向了紫金山里的“遇春观”,待他的“向导”任务结束,他的特务生涯也就到头了。在接下来进行的搜查中,侦查员从那座假道观里搜出了一百二十册密码本。

至此,“保密局”处心积虑建立起来还没发挥任何作用的“07号密库”被彻底摧毁。

该案系“华东八室”成立后圆满完成的第一个任务,用甄老爷子的说法,乃是“开张大吉”。当然,也有遗憾:未能破获“保密局”为“沙獾”配备的潜伏电台。

这个电台虽然是专门为“沙獾”与“保密局”的联系设置的,但“保密局”专家出于谨慎,设计了一套“不见面”的联络方式,双方把交换的情报放在秘密联络点(联络点定期更换),而非当面交接。“沙獾”遭受灭顶之灾时,正是更换联络点地址的日子,窦三娘的被捕,致使错过了交接时间,潜伏电台特务随即切断了跟“沙獾”的联系。稍后,刚刚挂牌的南京市公安局根据“华东八室”移交的线索,指令政保处进行了长达三个月的调查,无果,只得作罢,甚是遗憾!

1949年12月29日,窦三娘等六名特务被南京市军管会判处死刑,除植物人贾宣诚外,均被立即执行;三个多月后,贾宣诚因病情恶化死于医院。

在时代大背景下,可怜的苏联父女只能随之沉浮;我们的第一代人民警察却展现了自己的赤诚初心。

(完)

【附录】

—中央电影院—

南京史上第一家电影院,开业于1926年,专门放映无声片,可容纳500人。这座南京最早影院的寿命并不长,早已无存,大概位置可能在今夫子庙姚家巷菜场一带。

—遇春观—

位于明明代开国功臣、开平王常遇春的墓葬附近,今已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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