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舊事話百年 (75) 接收大員

上海舊事話百年 (75) 接收大員

1945年9月1日上海紡織印染廠和榮豐紗廠合并，改名為榮豐第二紡織印染厰，都歸到韓志明總經理管轄下。9月15日﹐國民政府在上海設立了經濟特派員辦事處，榮豐一廠廠長金思義被借去﹐參加接收日本人紡織廠工作。他回來告訴章榮初﹐聽特派員辦事處的特派員查濟民說﹐上海紡織印染廠與日商合作過﹐要接收。章榮初自然很焦急﹐上海紡織印染廠和日商裕豐紗廠合作﹐確有其事﹐但這是日本軍部強迫的﹐況且合作期滿已經收回一年多了﹐按照當時政府規定﹐不在接收範圍內。

查濟民（1914-2007）本身也是紡織厰主，浙江海寧人。1931年畢業於浙江省立高等工業學校染織科﹐抗戰時在重慶開設大明紗廠﹐抗戰勝利後，他以「接收大員」身份回上海。1949年初全家移居香港﹐創辦中國染廠和興業國際集團。1992年起任全國政協委員。

章榮初想﹐等他們來接收﹐交道就難打了﹐趕快想辦法不讓他們來接收。他馬上把當時日本軍部發出的指令﹐上海紡織印染廠和裕豐合作及後來解約的文件﹐都拍了照片送到經濟特派員辦事處和敵偽產業處理收局去﹐拒絕他們接收﹐但送去後大半個月都沒下文。

一天禮拜六，章榮初在麗都舞廳跳舞，突然洪佐堯【註】急匆匆趕來﹐對章榮初說：「你還有心思跳舞啊，我剛剛得到消息﹐經濟特派員下禮拜二要來接收上海紡織印染廠了﹐一切工作都準備好了。」章榮初大驚失神﹐立刻回家，趕忙把文件拍照準備了一份副本。

【註】洪佐堯(1902-1983) 浙江余姚人，1925年起在上海紗布交易所為經紀人，後任理事，統益紗廠董事，人稱上海棉紗大王。1950年為中共從香港調回大量外匯，任上海華僑投資公司副經理，上海市政協常委，1983年4月26日在香港病逝。

第二天星期日一早，章榮初就去看黃伯樵。黃抗戰前當過宋子文辦公廳主任，1945年6月宋子文出任國民政府行政院長兼外交部長，請黃伯樵再次出山。

國民政府在南京，但很多重要事務都在上海，所以在上海設立軍事委員會委員長(蔣中正)和行政院院長(宋子文)駐滬機構，本文前面說到過的蔣伯誠，被任命為軍事委員會委員長駐滬代表公署主任，黃伯樵任秘書長；同時黃兼任行政院院長駐滬辦事處主任。

章榮初到黃伯樵家，把事情告訴他﹐黃聽了說你明天上午到我辦公室來。禮拜一早晨﹐章榮初到外灘中國銀行大樓的行政院長駐滬辦事處﹐黃對他說：「你坐一坐﹐我已經打電話叫經濟科特派員辦事處派人來了。」

過一會特派員章劍慧來了﹐黃伯樵對章劍慧說﹕「你們要接收上海紡織印染廠麼﹖」

章劍慧說：「黃主任怎麼樣意思﹖請吩咐。」

黃伯樵很不客氣地對章劍慧說：「你怎麼問我意思？應該接收的當然要接收﹐不應該接收的不要去找他們的麻煩。」又對章劍慧說：「他們有文件送到你處的﹐你們看過麼？」回說：「沒有看到。」黃伯樵把章榮初帶去的送文回單給他看說：「這是不是你們的收據？」章劍慧看了說是的。

黃伯樵又對章劍慧說：「這裡有一份副本﹐你拿回去仔細看看﹐你看了以後﹐兩小時內給我回音。」章劍慧回去過了半個小時來電說﹐不接收了。

章劍慧(1905-1999)無錫人﹐因其表兄是榮德生女婿而入榮氏企業﹐1933年任漢口申新四廠廠長﹐抗戰時期到重慶﹐1943年起在中央社會部長谷正綱主持的中國工業協會任理事﹐抗戰勝利後回上海任接收大員﹐後以四川代表身份任全國工業總會理事﹐1982年移居香港，1999年在港逝世。

這些接收大員在各地，儼然太上皇，貪贓舞弊，勒索欺詐，引致民怨，百姓譏之為房子、車子、金子、票子、婊子五子登科的「劫收大員」，正所謂「想中央盼中央，中央来了更遭殃。」烏煙瘴氣，蔣介石不得不殺一儆百，1947年1月將天津接收大員劉乃沂槍決示眾，轟動一時，但瀰漫全國的貪污之風已經一發不可收拾，國民黨政權從此江湖日下，迅速走向滅亡。

這起抗戰剛剛結束就殺上門來的陰謀，盡管擋過去了，但章榮初感覺到背後來者不善的勢力，他向杜月笙求助，杜命秘書任矜蘋直接給南京國民政府和敵產處理局寫信。

社會部長谷正綱收到杜的申訴，自然十分重視，指令上海市社會局，調查章榮初在抗戰時期的活動。社會局派出多名調查員，向上海市地方協會等機構查詢，現存上海市檔案館的調查報告達五百多頁。其中一份身兼恆社和上海地方協會秘書長任矜蘋手書的二十頁報告，寫到章榮初1939年義賣捐資傅作義部，「熱心愛國，毀家紓難」，繼而陳述：

章君熱心愛國並不以此為止，茲就蘋之所知，舉其大者言之，……章君念及清寒教師，生活艱苦，……曾以無名之名義，委託新聞報館，舉辦館穀助金，清寒教師之月受津貼者共一千餘人，又以研究科學、研究技術，以及博學編譯之士，堅貞自重者，皆為國家之人才。章君商請黃公伯樵、何公德奎，分別訪問，月予補助，此皆為國養士之事也。

章君於民國二十三年，在其故鄉浙省吳興縣之菱湖鎮，創辦青樹義務小學，教育貧苦學生四百餘人。……民國三十一年委託新聞報館，舉辦大學貸金，對於家境清寒，學業優秀者之大學生，補助學費，並資書籍膳食之需，使能安心求學，男女學生共一百人，又委託其友李君乙尊在蘇創辦青樹中學，使失學青年免費受學，計有學生二百餘人，此皆為國育才之事也。

菱湖鎮自大戰以後，我國地下部隊對於敵偽屢有爭奪往返，人民痛苦可以想見，章君關念桑梓，訪查貧苦，月贈米粟，受其惠者逾八百戶，此乃為國養民之事也。

此外一次捐款兩萬萬元修築海寧之海塘，獨力租賃偉達祥生兩飯店，招待盟僑與盟軍，此又為國防災、為國睦鄰之事也。

近復感於蔣主席復興地方，助成建國之昭告，又與潘公展唐伯耆諸公，有菱湖建設協會之發起，將致力戰後之救濟計劃，生產之建設，此又響應政府，奉行國策之事也。

勝利以後，蔣主席訓勉建國，語重心長，……我國地大物博，富藏可望，若能明恥勸善，實知民力有可用也，故嘗上書葉鈕二宣撫使，詳陳管見，希望政府能鼓舞而善用之。今貴局重視義舉不遺細民，既佩博訪取，徵之明遂，效趙后齊使之報，是則答逾所問，或不致罪其菲薄也，肅此奉達伏維。

申訴過程中，章榮初還得到多位政府要員助力。章榮初的同宗族人、中國地質學一代宗師、荻港三瑞堂章鴻釗【註1】，去南京見同為地質學家、時任行政院副院長的翁文灝【註2】疏通。

國民政府經濟部常務次長、「中國現代會計之父」潘序倫【註3】，1946年3月從重慶回到上海，主持上海敵偽產業處理局。章榮初的上海紡織印染廠從成立起就一直由潘序倫會計師事務所做財務審核工作，他得知章的困境，出面為章榮初澄清。在各方幫助下，章榮初「漢奸案」終告撤銷。事件平息後，章榮初得知潘序倫正重建立信會計學校，遂出資一萬美元建了該校教學樓。

【註1】章鴻釗（1877-1951）吳興荻港人，1889年中秀才，1905年官費留學東京帝國大學地質系。1911年與丁文江同獲滿清最後一届「格致科進士」，1922年被推為中國地質學會首屆會長。

【註2】翁文灝（1889-1971）浙江鄞縣人，比利時魯汶大學地質學博士，玉門油田發現者。1945年當選國民黨中央委員，行政院副院長兼資源委員會委員長。

【註3】潘序倫（1893-1985）江蘇宜興人，1921年畢業于聖約翰大學，哥倫比亞大學經濟學博士。回國後任暨南大學商學院院長，創辦潘序倫會計師事务所和立信會計專科學校。文革後1980年立信會計學校復建，他出任名譽校長及上海會計師事務所董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