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來的路(49)「五.七」道路
文革中期最主要的特徵是「五.七道路」和「五.七幹校」。
進入七十年代,革命已經革到所有副食品都斷絕了供應,終於社會主義美餐成了無米之炊。在整個西北地區,新疆建設兵團在糧食問題上是最充裕的,原先我們的定糧是粗細糧各半,1970年之後,細糧逐漸減少,最後只剩十分之一。一個月只有細糧(麵粉)三斤半,其餘都是粗糧(苞穀麵),即玉米但不是今天的嫩玉米,而是長三十公分的老玉米,粒粒有指甲般大,硬得石頭都砸不爛,做成饃饃,沒有黏性,在世界各國都是牲口的飼料,1970年後就是我們的主糧。糧食之外,國家配給每人每月一百二十克食油,不是豆油菜油,而是棉花籽粗榨出來工業用的深褐色棉籽油,除此之外一無所有。
「五.七」之名緣起1966年5月7日毛澤東致林彪的信:
軍隊應該是一個大學校……又能從事農副業生產。又能辦一些中小工廠,又能從事群眾工作,這樣,幾百萬軍隊所起的作用就是很大的了。工人也是這樣,以工為主,兼學軍事政治文化……,參加批判資產階級。農民以農為主,兼學軍事政治文化,也要批判資產階級。學生也是這樣,以學為主,兼學別樣,也要批判資產階級。
在《人民日報》發佈「五.七指示」時,陳伯達戚本禹炮製的社論,指出「全國學習解放軍,學工學農,批判資產階級,辦成毛澤東思想大學校。」就是毛澤東為世界指出共產主義理想藍圖:以階級鬥爭為綱,亦工亦農,亦軍亦民,消滅社會分工,消滅三大差別(工農差別,城鄉差別,腦力勞動和體力勞動差別),建立自給自足的封閉社會,這就是毛澤東的烏托邦終極理論。
全國興起學習「五.七指示」,走「五.七道路」。奎屯有的是荒地,五十年代雄心勃勃的發展計劃,只栽植了林帶,大多數四條林帶之間的空地沒有建築,師部把這些荒地劃給各單位自己去開墾。我們開墾了幾畝荒地,種上白菜、蘿蔔、茄子、豆角、西紅柿、葫蘆瓜,後來又分到一塊地,種上了水稻。
每星期三下午「幹部參加勞動」,所有人都來到地裡,非常熱鬧。毫無疑問,勞動是一件大好事,接觸泥土、植物、自然空氣,流一身汗水,吃一餐飽飯,實在比紅寶書有益身心健康得多,走「五七道路」得到大家的喜歡。
大家嚐到了「五七道路」的甜頭,幹勁越來越大,1971年春買來十二頭小豬崽,蓋了兩個豬圈,後來又買了兩頭牛,蓋了牛棚,還養了一百多隻雞。自己辦了食堂,不去農七師機關食堂搭伙了。養豬、養雞、養牛、種菜、種苞谷、種水稻、打土塊、蓋房子,大家衷心體會到「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好處,毛澤東思想實在偉大。
除了每周三的規定勞動時間,和一些突擊勞動之外,平時只有我和另一個反革命分子劉寧在地裡幹活。劉寧原在135團農場銀行營業所,1970年「一打三反」運動中被指貪污了四十八元錢,他死不認,於是留下和我一起改造。不過劉寧出身好,罪行沒我嚴重,譬如我有可能是美國特務,他不可能,因此他可以參加每星期的幹部學習。當然,挖人糞豬塮這種特別有利于思想改造的工作,當然是我和劉寧的主要任務。
我每天早起的工作,先打掃廁所。那時新疆的建築,廁所都在外面,一個大土坑,前一半以土塊築牆,後一半露天,以便把糞便挖出來,建築裡面用蘆葦作牆分割男女,下面糞坑是不分的,坑上橫兩根大原木,相隔一米,兩根原木之間釘很多寬約二十公分的木板,方便時就兩腳分站兩板,五顏六色的液體固體全堆積在這大土坑裡。
我每天第一件事就是把乾土撒在昨日暴露了一天的排泄物上,不消一個月土坑就被淹沒了幾乎一半。我和劉寧穿上高統雨靴,踩在一尺深的尿液中,一邊撒上乾土,一邊用鐵鍬把黏稠狀的糞便挖出來,翻到肩部高的地面上,堆積成最好的肥料。
冬天,這些東西離開人體之後就結了冰,凍結成一座五彩寶塔,我們須用鐵鎬,把它打碎成大塊,有些奇形怪狀無法用鐵鍬剷起,只能用雙手抱起來,放在木架車上。冬天是積肥的季節,人糞豬瀣一車車拉到菜地去,撒在地裡。春天,積雪融化,土壤和糞便攪混一起,等土地大致乾了,兩隻黃牛呼哧呼哧把土地翻犁一遍,清明前後就開始播種,一半種蔬菜,一半種苞穀,不遠的另一塊地種水稻。
經過紅衛兵運動,奪權運動,斗私批修,一打三反,整理階級隊伍等等大小運動,生活越來越差,人民對無休止的運動疲倦了,革命者對文革的瘋狂也開始厭倦。七十年代初,各機關、工廠、學校、醫院、銀行,都自己開墾荒地,種玉米蔬菜,養豬養雞,一 年能吃上幾次肉,生活得到了改善。
「五七道路」令所有人把主要精力逐漸從政治轉到生活,文革的狂飆正在過去。
食堂和廁所 (筆者憶作)
挖廁所積肥 (筆者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