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一回合（6月19日）：日军进攻（第二部分）
6月19日，从上午08时30分起，日军放飞了四个攻击波，总数达到了328架航母舰载机。加上黎明前三波侦察机和10时再一波侦察机共45架水机，一天之内（其实一个上午之内）出动了373架，出击规模达到了日航母部队的峰值（表5）。日攻击队不但规模庞大，而且这台航母对决大戏一切都在按照小泽精心策划的剧本在开演：在出击时刻美舰队已进入日机攻击半径（距离300海里），但日舰队还没有进入美机攻击半径。随着一波一波战机腾空而起，先发制人，小泽和幕僚自信爆棚，觉得决战胜利在望。而斯普鲁恩斯和米切尔虽心急如焚，但因侦察无果，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严阵以待。
表5 第一机动舰队在菲律宾海海战第一天的全部出击和损失：6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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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击飞机 | 未能返回母舰 | 返回母舰 |
| 黎明侦察 | 43 | 21 | 22 |
| 第一攻击波@0830（丙部队） | 69 | 42 | 27 |
| 第二攻击波@0845（甲部队） | 130 | 98 | 32 |
| 第三攻击波@1000（乙部队） | 47 | 7 | 40 |
| 上午侦察@1000 | 2 | 2 | 0 |
| 第四攻击波@1100（甲，乙部队） | 82 | 73 * | 9 |
| 总计 | 373 | 243** | 130 |
【注】* 第四波有19架在关岛降落，但都在机场坠毁或被美军歼灭。** 大凤号和翔鹤号沉没时舰上有22架，所以第一机动舰队损失了265架舰载机（243 + 22）。加上第一航空舰队在关岛损失了50架岸基机，当天日军全部损失达到了315架飞机（265 + 50）。
日第一攻击波在10时远在150海里处就被美舰雷达发现。第58特混舰队在十分钟内起飞了240架战斗机（数量和速度都破了航母作战的记录）。不像以前航母对决中日攻击队斩钉截铁般直扑美舰，这次日攻击队怯场犹豫，盘旋整队，浪费了宝贵的15分钟。10时36分，拦截开始。“地狱猫” 战斗机组成的战斗巡逻队饿虎扑食，零式战斗机（“零战”）根本不是对手。少数日机突破拦截后被第58.7战列舰打击群一顿暴打，没有一架突破战列舰打击群，所以一艘航母也没受到威胁。这一波（也是全天日机四波攻击中）唯一的战果是一枚炸弹命中南达科他号战列舰，美军27人殉国，23人负伤。但南达科他号作战航行能力不受影响。这一波日机损失了42架（61%）（表5）。
在第一波还未接战时，第二攻击波于08时45分开始从小泽亲率的甲部队起飞（表5）。这个130架飞机的攻击队是当天规模最大的一波，来自旗舰大凤号和参加过奇袭珍珠港和前四场航母对决中三场的老牌航母翔鹤号和瑞鹤号。这是一支经验最丰富，训练程度最高，肩负希望最大的攻击队，打算在第一波和美机厮杀，美机被拖垮后，乘虚而入，对敌航母致命一击。
在第二攻击波陆续起飞，还在舰队上空集合编队时，09时10分，一架 “彗星” 式俯冲轰炸机莫名其妙地扑向旗舰后面的海面坠毁。原来飞行员发现美潜艇大青花鱼号向大凤号发射了六枚鱼雷，为挽救母舰奋不顾身扑向鱼雷。可惜这架 “彗星” 的英勇牺牲没能引爆任何鱼雷。一枚鱼雷命中舰首右舷。幸运的是无人伤亡，只是升降机被炸坏。 好在此时第二波（大凤号的第一波）攻击队已全部起飞，受影响的只是下一波准备工作。空中的机群没受影响，开始浩浩荡荡扑向美军（图8）。
图8 第二攻击波从翔鹤号航母起飞出发：6月19日09时15分
第二攻击波飞越丙部队上空时，被误以为是敌机。万炮齐发，竟敲下两架友机 (!)。另外八架被打得奄奄一息，只能返航。真是祸不单行。
肩负重任但出师不利的第二攻击波和第一攻击波一样遭到毁灭性打击。11时39分，拦截开始。“地狱猫” 战斗巡逻队围着性能落伍，技艺不精的日机穷追猛打。这次少量突破美机拦截和战列舰打击群的日机总算发现了目标。第58.2航母打击群的邦克山号和黄蜂号航母分别吃了两枚和一枚近失炸弹（near miss）。两舰四人殉国，85人负伤，但作战航行能力不受影响。第二攻击波119架参战日机一共被敲下88架（74%）（表5）。
第三攻击波于10时开始从乙部队起飞。这个总数仅47架飞机的攻击队是当天规模最小的一波，来自隼鹰，飞鹰，和龙凤号这三艘训练水平低下，菜鸟成群的航母。这波菜鸟大部分没找到目标就返航。少部分找到目标的从13时开始被拦截，没取得任何战果。第三攻击波 “仅” 损失七架（15%），有40架返回母舰——是当天四波攻击队中返回母舰绝对数量和百分比最高的一波（表5）。
图9 “抓紧时间，让‘地狱猫’起飞！” 6月19日（约克城号）
11时，第四波攻击队从甲部队的瑞鹤号和乙部队的隼鹰，飞鹰，和龙凤号起飞。这波攻击队总数有82架，规模仅次于第二波。至此，小泽已出动了328架航母舰载机——日军拼尽全力的出击上限（表5）。
11时30分，在第二和第三攻击波还未接战而第四攻击波刚起飞时，甲部队的翔鹤号航母遭到棘鳍号潜艇四枚鱼雷命中，火势无法控制。15时01分，这艘参加过空袭珍珠港的资深航母在山崩地裂的殉爆巨响中倾覆。
同时，从09时10分起，损管队一直在 “仅” 中一雷的大凤号苦苦抢修。但大凤号引以为傲的全封闭机库（日航母中首次使用）成了死亡陷井：挥发的油气无法排出。翔鹤号殉爆不久，大凤号也开始殉爆。15时32分，这艘承载日军希望的新锐航母被区区一枚鱼雷击沉到全球最深的马里亚纳海沟。
就在翔鹤号和大凤号垂死挣扎的时候，第四攻击波开始与美机厮杀。其中有49架幸存日机飞向关岛，打算就地降落，不折不扣地执行小泽的穿梭轰炸计划。身心疲惫的飞行人员望见关岛，心情放松，准备下降。没想到一群 “地狱猫” 已经扫荡了关岛的天空，在空中和地面歼灭了50架岸基日机，此时正在附近埋伏。这群 “地狱猫” 将排队降落，放松戒备的舰载日机打了个措手不及。最后30架日机被击落，19架勉强落地的飞机每架都被打得千疮百孔，全部报废。加在一起，第四攻击波总共损失了73架（89%）（表5）。
6月19日是战史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天。从10时开始，连续八小时，双方数百架战机轮流厮杀。面对328架日机组成的四波攻击队（再加上45架水机），参战的300多架美机仅损失了30架飞机和27位飞行人员（还有31名舰上官兵）。在这场（对美军来说）精彩纷呈或（对日军来说）惨不忍睹的航母对决中，美军打出了惊人的10 : 1的交换比：日第一机动舰队全部出击的373架飞机中仅130架返回母舰（其中328架航母舰载机仅108架返舰）。有243架日机未能返回母舰（含19架在关岛降落后报废），加上22架随大凤和翔鹤号沉没，第一机动舰队共损失265架飞机（开打时473架的56%）。再加上50架岸基机在关岛被歼，当天有315架日机被消灭。
面对舰队上空绵延数十公里空战造成的尾流（图1），列克星顿号的一位飞行员惊呼：“真他妈的像过去的火鸡射猎!”（Hell, this is like an old-time turkey shoot!）Turkey shoot 是美国俚语：指的是一场极容易的打靶比赛，用气枪在极近距离打笼里的火鸡，谁打死火鸡谁就将火鸡当奖品领回家。因赢得奖品极其容易，后来把敌人像笼里的火鸡一样傻头傻脑，只会挨打的一边倒的胜利比喻为 “火鸡射猎”。从此这场无与伦比的海空大战就被冠名为 “马里亚纳火鸡大射猎”（Great Marianas Turkey Shoot）。这实在太形象生动，正式的官方名称 “菲律宾海海战” 反而没有这么有名。
5 第二回合（6月20日）：美军进攻
当6月19日夜幕降临时，斯普鲁恩斯向米切尔下令：“明天如能将敌精准定位，发动攻击 . . . 如不能精确定位，继续侦察，同时向西航行时一定要保证航空兵力能为塞班提供足够的保障。”
6月20日破晓后，枕戈待旦的米切尔苦于无法做到 “将敌精确定位”。他派出了大量侦察机，到15时42分才收到一架侦察机发现日军的报告，距离275海里。这是美机攻击半径的极限，很多飞机返航时会耗尽燃料。再加上到19时会日落，没有受过夜间着舰训练的飞行人员被迫在夜间着舰，十分危险。时间不等人，米切尔经过短暂的犹豫后毅然下令出击。16时24分，216架飞机（85架战斗机，77架俯冲轰炸机，54架鱼雷轰炸机）腾空而起。这是第58特混舰队在这次决战中唯一一次出击（图10）。
图10 美攻击队扑向日机动部队：6月20日16时45分
美机一路追着落日，在黄昏的晚霞中找到了目标。18时40分，攻击开始。大和，武藏号战列舰的460毫米/18英寸主炮开始怒射，这是全世界最大口径的舰炮首次在实战中开火。但雷声大，雨点小，无一战果。很快其它日舰万炮齐发。34架残存的零战起飞迎战，但面对庞大的攻击队，无异是螳臂挡车。
美机空袭持续了50分钟，击沉了飞鹰号航母和两艘油轮。瑞鹤，隼鹰，千代田，和龙凤号航母中弹，其中小泽的新旗舰瑞鹤号受伤较重（图11）。但受伤日舰都没有丧失航行能力，所以能继续撤退。在攻击半径极限处，又在日落时分，美军无心恋战，所以战果比期望值小。在空中和舰上，日机又损失了65架。美机仅20架被击落。
图11 命中瑞鹤号！6月20日19时10分
返航的美机慢慢耗完了燃料。20时45分，第一批精疲力尽的美机回到了航母部队上空。为了抢救宝贵的飞行人员，米切尔毅然下令全部航母开灯。这是兵家大忌，万一暴露目标招来敌潜艇，后果不堪设想。一时间，漆黑的菲律宾海被各舰的航行灯，探照灯，桅杆灯照成白昼。九死一生的飞行人员心里一阵温暖。 燃油耗尽的飞机在海上迫降后，飞行人员由驱逐舰大力营救。这一次超长程的攻击返航路上损失的飞机（80架）是战损（20架）的四倍，但因搜救得力，仅损失了49位飞行人员（阵亡或失踪）。
在第五场航母对决第二天结束的时候，小泽旗下残存的六艘航母仅剩下35架可用的舰载机，另外战列舰和巡洋舰还有12架水机，全部航空兵力才区区47架飞机。第一天结束时他还有100架可用的舰载机加27架水机——共127架。两天前第一机动舰队有430架舰载机加43架水机——共473架。航母对决中输了精光，这是何等凄惨的败局。无力再战的小泽被迫中止阿号作战，撤退途中向丰田递交了辞呈（但被丰田婉拒）。
6 战役评议
美军在菲律宾海的胜利是辉煌灿烂的决战大捷（表6）。前四场航母对决双方互有胜负。第一场（珊瑚海）日军小胜。第二场（中途岛）美军大捷，但有很多运气成分（堪称“奇迹”）。在第三场（东所罗门），第四场（圣克鲁斯）航母对决中美军无法复制奇迹，所以打得十分艰苦。第三场美军小胜。18个月前（1942年10月）第四场航母对决结束时，日军小胜。那时要预测第五场航母对决中鹿死谁手，还很难说。在菲律宾海海战结束后要预测第六场航母对决（1944年10月的莱特湾海战）的结局，每个人都会很有把握。有一位日军侦察机飞行员从空中目睹了第58特混舰队一望无际的浩大阵容。他被击落后告诉美方：“毫无悬念：日本必然战败。” 这就是菲律宾海海战这场史无前例的史诗般大战的伟大意义。
表6 菲律宾海海战：双方战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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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军 | 日军 |
| 阵亡，失踪飞行人员 | 76 | 445 |
| 损失的飞机 | 130 | 476 |
| 被击沉的大型航母 | 0 | 3 |
| 被击沉的大型油轮 | 0 | 2 |
| 被击伤的大型航母 | 2 | 2 |
| 被击伤的轻型航母 | 0 | 2 |
| 被击伤的战列舰 | 1 | 1 |
| 被击伤的巡洋舰 | 1 | 1 |
| 被击伤的驱逐舰 | 2 | 1 |
对日军来说，阿号作战是苦练盼望的西太决战。若能扭转乾坤，将极大地弘扬1894年日清（甲午）战争中黄海海战和1905年日俄战争中对马海战的荣光。但两年来惨淡经营所积蓄的反攻力量在这场决战中灰飞烟灭：三艘大型航母，476架飞机，和445位飞行人员葬身鱼腹——宝贵的飞行人员的损失比前四场航母对决中加在一起的损失还要大。菲律宾海惨败不容辩驳地证明：即使战略计划完备，战术设想大胆，既有天时地利，又能先发制人，有这么多有利因素，日本海军还是无力在决战中取胜。
日军惨败最主要的原因是：（1）战机落后，（2）海航精英损失殆尽，队伍青黄不接，菜鸟成群。海航是技术活，在数量和质量占优势的美军面前，派一群菜鸟驾机上阵，无异于送羊入虎口，结果是大屠杀：“马里亚纳火鸡大射猎”。两天炽烈的空战下来，日军损失了476架飞机。美军仅损失50架，打出了10 : 1 的惊人的交换比。菲律宾海一役以后，太战开战时扬威万里，不可一世的日航母部队不再是一支决定性的作战力量，根本无法撼动战局。
菲律宾海海战惨败以后，马里亚纳群岛上的日军官兵再浴血奋战，也只是白送人头。7月9日，塞班全岛被占领。这不但是日本经营几十年的南洋群岛的首府，而且是 “绝对国防圈” 内最重要的核心。7月18日，东条英机内阁被迫辞职，天皇命令新内阁为日本寻找出路。也就是说日军在菲律宾海海上决战的惨败像海啸一样引发了日本政坛的大地震，帝国已日薄西山，气数已尽。太战中（或者现代所有战争中）没有一场海战有如此深远的政治影响。
美航母部队从菲律宾海海战起，成为一支战无不胜，不可撼动的海上力量，在西太，也在全球，开始了八十年的称霸。
【八十年前的菲律宾海海战，全篇完，谢谢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