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扫墓的万缕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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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家正

过完正月不久,有意无意间就开始想着清明扫墓这回事了。

可以说是怕错过了,也可以说是期盼,我总是隔三差五地翻看着日历,有时还认真地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掰,计算着离清明还差几天。

左传曰:国之大事,在祀与戌。管仲率兵伐楚时,其摆在明处的理由就是责怪楚国:“包茅不贡于周室”。

包茅是祭祀时用来缩酒的,只有楚国才产包茅,因为楚国没有及时贡包茅于周室,于是齐恒公抓来做把柄,征伐楚国。

你看看,“祀”这个事情在中国的历史是多么的久远,是多么的重要,怪不得传到今天,在中国人的心中,清明都成了“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的“生物钟”了。

昨天是清明节,一早我们就高兴地出发了。轻风吹来,轻风带着阳光的气息,陪伴我们前行。柳丝款款,春水盈盈,春色如诗,心情舒畅。之所以心情舒畅,并不全然是这如诗春景,更多的是因为马上就要去拜祭先人了。

 我想,如果说春节是亲友们的聚会,是亲人们在空间上的聚会的话,那么,清明就是今人和先人的精神聚会了,是亲人们在时间领域里的聚会了,把这两个节日安排得相距很 近,让两种聚会“相得益彰”,古人们是多么聪明啊。

我家的祖茔在长沙望麓桥边的一座小山上,山中浓荫铺地,草木扶摇。 来到墓茔前,我轻轻地、慢慢地、恭敬的供上祭品,供上如山如海的思念,这份思念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飘散,相反,却因为遍尝人生的辛酸苦辣而更厚重,因为 自己的生命一天天向晚而深浓。轻风吹来,轻风带着岁月的味道,掀开了记忆的簾笼。记得第一个安眠在这里的是爷爷,接着是外婆、姨妈、妈妈、爹爹。随着一位位亲人来到这里,我在这小山上一次次的爬上爬下,不知不觉间,我已经从二十出头的孩子,变成了年过花甲的老人。我一一端详着墓碑,就像一一端详着亲人们的慈颜,我感到亲切而悲怆,我想,他们也在端详着我吧,他们也在感叹:一年又一年,孩子,你也老了,你这一年还好吗?想到此处不禁叹息嘘唏,人生如梦,流年似水,真是令人伤感啊!

收拾起伤感,我开始烧纸钱。红色的火焰升腾起来,把黄色的纸钱化作了白色的灰。烧着钱纸,我心中充满愧疚:爹爹、妈妈,我对不起你们,小时候不听话,常常惹你们生气,我真是个忤逆不孝的儿子啊。

红色的火焰升腾起来,把黄色的纸钱化作了白色的灰。烧着钱纸,我心中充满愧疚:大人们啊,你们为我们付出了那么多的心血和汗水,可是我们又回报了多少呢?可以说是万一都没有,真是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啊。

红色的火焰升腾起来,把黄色的钱纸化作了白色的灰。烧着钱纸,我心中充满愧疚:先人啊,我知道你们希望后代能传承文化,一代比一代强,家和人丁旺。 可是我辜负了你们的期待,我使你们失望了,我不能原谅自己,也许这其中有一千个一万个客观理由,可是,却没有一个理由可以用来原谅自己,毕竟,“结束”是从我这里开始的。

 红色的火焰升腾起来,把黄色的钱纸化作了白色的灰。烧着钱纸,我心中充满愧疚。这愧疚像纸钱上的火焰烧灼着我的心。

 “纸灰飞作白蝴蝶,血泪化成红杜鹃”,我记起了这两句诗。

烧毕钱纸,我静静地站在墓碑前,就像多年前站在这些长辈面前一样。

轻风吹来,轻风带着温馨的气息,掀动着往事的枝叶。在这清风中,我深情地把长辈们怀念。

祖父的墓碑是章士钊先生提的,站在祖父墓碑前,我脑海里浮现出爷爷睿智的脸。

祖父天倪先生是湖南益阳人,老爷爷是耕读人家,他老人家耕作时,常把祖父带到田边,教他读书,他老人家教祖父几句后,就去犁田,要祖父背诵,犁了一圈回来,再考祖父,看他背得怎样,所以祖父诗曰:“书案常随树影移”。

 这样的学习条件,比现在不知差多少,可就是这样的学习条件,却培养出了一个大学者。祖父考取秀才后,在乡下教私塾,因为子女多,家境并不宽裕,所以父亲一边跟祖父学习四书五经,一边放牛作田。

 有一年过年的时候,因为洞庭湖涨大水垮了堤,祖父的学钱也拿不到了,全家人无米下锅,不知道这个年怎么过,正在全家人愁眉不展的时候,突然有几个人来到,问陈天倪先生是否住在这里,祖父告诉他们:我就是陈天倪。来人赶紧拿出湖南省主席赵恒惕的一封信,聘请祖父做他的秘书,并奉上光洋四百元。原来是章太炎、章士钊两位名人看了祖父的著作以后,大加赞赏,而赵主席为了治理好湖南,求贤若渴,见两位章先生如此推崇,便聘请祖父当秘书。

这真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啊! 从此我家的生活走上了另一条道路,雪中送炭的赵主席是我家的大恩人。

在此清明之际,且朝天一拜,祝赵主席在天堂安好!也祝章太炎、章士钊两位大师天堂安好!

后来爷爷在湖南第一师范、东北大学、无锡国专等处教书,曾任湖南大学中文系主任,中山大学文学研究所所长,桃李满天下。晚清著名学者福建人陈衍曾任京师大学堂教席,与林纾同榜考中举人,曾被张之洞聘为官报局总编篡。  他对爷爷的评价是:

          渊怀晦迹少人知

         岳岳南雍一大师

         三百年间谁抗手

         亭林经术牧斋诗

 武汉大学中文系主任张舜微教授在“湘贤亲灸录”中提到爷爷时写到:

    “舜微所见湖湘诸老辈,以才气论,要推先生为最卓,诗文并美,逸气横溢,而典丽实冠一时”。

 祖父是一个爱国主义者。他十六岁时,甲午战败,祖父悲愤地写了一篇两百多行的长诗:长歌行。诗中以宏大的想像和瑰丽的辞藻,抒发着对祖国的热爱,鼓励着人民的爱国热情。

我有宝剑秘在若耶之深溪。我有宝符藏在葱岭之高岗。我植亿顷莲田于天池之旸谷。我种千岁紫芝于华胥之云乡。我有千骑万乘屯于西极之赤水。我有牙签琼芨藏於羽琌之蘭堂。我有仙侣飞行於九垓之太清。我有天女扬袂於三山之玉床······

看着爷爷这首十六岁时写的诗,想到谭嗣同十三岁过年写的:“点一盏灯替乾坤增色,放三通炮为天地增威”和毛泽东读书时的:粪土当年万户侯。

我不禁为那个时代少年叩问苍天、指点乾坤的英气而震憾,我们这个时代的人就没有这样的气概,只有我自横刀向天笑,笑了以后去睡觉的无奈了。

 来到妈妈刘德芬的墓前,我的心情就像这吹来的春风一样柔软,面对墓碑,我忍不住想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就像当年走在妈妈的身边,抓着妈妈的衣襟。妈妈一辈子以小学老师为职业,也以小学老师为自豪。一个女人做小学老师不难,但是难能可贵的是当爹爹事业发达,大富大贵的时候,家里有保姆、厨师、司机、种花的······许多佣人的时候,妈妈没有在家里做天天打麻将的阔太太,也没有去帮助打理父亲的公司,妈妈仍旧做着她的小学老师,过着平凡而又有价值的生活。

 我家的住宅是占地一亩的花园洋房(现在我们还住在这里,在百度搜“时务学堂旧址”就可以看到我家的房子。记得她告诉我,她去学校时从来不要自家的小车接送,她觉得当老师就是要简单朴素一点,要给孩子们一个好榜样。我家住在三贵街,妈妈在浏正街的含英小学教书,大概要走半个小时左右,春夏秋冬,寒冬酷暑,妈妈都在这条路上奔波,晚上,在这偌大的豪宅里灯下备课,批改作业。

在那个年代像妈妈这样真正理解什么是教育,真正理解应当怎样做教老师的大有人在,我的伯外公刘宗向先生是京师大学堂第一届第一名,曾任湖南大学校长,湖南省教育厅厅长,后来他辞去厅长之职,毁家办学,办学条件很差,他和老师们一起吃着很简陋的饭菜。

明德中学的朱剑凡先生也是毁家办学,自己过着简朴的生活,拿个本子到处找人捐钱,别人叫他“朱大叫化”。

还有徐特立先生,在长沙师范当校长时,居然穿一双草鞋,他当然不是穿不起鞋子,而是想给学生们一个榜样,告诉学生们要艰苦朴素,不要忘记劳动人民的疾苦,言传身教地告诉学生们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的道理。

那个时代,教育就是这样的教育,老师就是这样的老师,他们传承文化,启迪后人,他们所思所想的是怎样才能教育好后代,至于怎样才能从学生们身上去赚钱,打死他们也不会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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