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放暑假了。
暑假是许多人儿时的回忆。而我则因大学毕业后,在大学工作了四十多年,有幸享受了不少寒暑假。
在中国的暑假都是在上海过的。小学时代,不用上学的日子轻松愉快,听听蝉鸣,躺在铺着凉席的床上,看看书,睡午觉,喝喝绿豆汤,吃吃西瓜,最无聊的时候望着窗外想入非非。白天,家里前窗和通向后阳台的门窗大敞,“穿堂风”令顶高四米、墙厚近一尺的老公寓凉爽舒适。下午会拿着妈妈给的4分钱去马路对面的食品店买一根棒冰,不是赤豆棒冰就是绿豆棒冰。时而住在附近的同学朋友来串门,有一句没一句说说笑笑。
小学毕业,文革来了。那几年的暑假十分恐怖,父母挨斗,被关押起来,造反派随时可能冲进家门,指着我的鼻子大骂。好在不少同学朋友的境况跟我差不多,同甘共苦,互相扶持。那时我们才十几岁,在一起用粗话骂骂造反派,交流交流对付造反派的高招,依旧嘻嘻哈哈。过了三个恐怖的暑假,就被赶到农村去插队落户了。
回上海上大学的时候,虽然暑假不上课,但不许师生在家享清闲,一个暑假去军训,一个去郊区农村帮助培训民办教师,最后一个暑假因为要分配了,让我们在学校里搞批判端正思想,然后就被分配到了四面八方。
毕业后,进大学教书,正好文革结束了,不再强迫师生跟工农兵结合,几乎每个暑假都跟朋友结伴去外地旅游,江浙一带逛完之后,便北上黄山、北京、承德、北戴河等。
在中国过的最后两个暑假,参加了评判高考试卷。天那么热,要从上海西南部的家换三辆公共汽车去东北部的一所大学改考卷,实在是提不起精神来。那时经济改革开始了,改考卷成了有偿劳动,记得改了两个星期,得了二三十块人民币,去淮海路的牛奶棚(牛奶公司)为家里人一人买了一块光明牌冰砖。
1982年是在中国度过的最后一个暑假。那个暑假的最后几天,又去了一趟北京,为了办出国手续,跑了一星期的政府机关。亏得找了关系,一周后终于带着盖满红色公章的文件凯旋回到上海。
在中国过的最后两个暑假,参加了评判高考试卷。天那么热,要从上海西南部的家换三辆公共汽车去东北部的一所大学改考卷,实在是提不起精神来。那时经济改革开始了,改考卷成了有偿劳动,记得改了两个星期,得了二三十块人民币,去淮海路的牛奶棚(牛奶公司)为家里人一人买了一块光明牌冰砖。
1982年是在中国度过的最后一个暑假。那个暑假的最后几天,又去了一趟北京,为了办出国手续,跑了一星期的政府机关。亏得找了关系,一周后终于带着盖满红色公章的文件凯旋回到上海。
去国之后的暑假都是在美国度过的。《世界日报》周刊前两个月的征文题目是“移民之路”,我写了篇小文,回顾在美国的第一个暑假,由于与以前的暑假很不相同,41年过去了,却记忆犹新。以下是那篇小文。
周刊 2101期 06/23出刊
移民故事/在美第一個暑假 打工教中文
海風 2024-06-23 02:23 ET
1983年5月中放暑假了,這是我在美國的第一個暑假。初聞假期長達三個多月,甚為驚喜。後來得知多數同學將趁暑假打工賺錢,我也開始積極尋找工作機會。因有中國大學的教學經歷,相對順利在就讀大學的中文暑期班謀得了教職,並兼任語言宿舍輔導員。
中文暑期班 邊教邊學
暑期班是密集型教學,一學年的大學中文課程濃縮至九星期,每天授課四、五個小時。課程進展快,學習內容多,學生課後忙於做作業、寫漢字、會話練習,和其他文化活動,如寫毛筆字、打太極拳、唱中文歌等。暑期班力圖在英文世界中,為學生營造一個中文環境。
在課堂上,老師除了講課,還通過多種語言操練來提高學生的中文能力。初涉中文教學的我認識到,原來不是光會說中國話就能教好中文的,因此我是邊教邊學。一開始,學生只學了幾十個詞彙,所有操練必須限制在這些詞彙內,幾十個字翻來覆去搭建成不同句型,反覆操練。
偶爾疏忽,摻入了一、兩個沒教過的字,學生臉上頓露疑惑茫然。因此,「不越界」是幫助初學者的關鍵一步,需要注意力高度集中,對教過的詞彙語法稔熟於心。
同時,老師必須精力充沛,才能保持熱烈活潑的課堂氣氛。連續上課幾小時後,往往是口乾舌燥,筋疲力盡。草草吃個三明治,喝點水,起身又往教室跑。
為了兩年內取得雙學位,暑假我修了兩門課:「歐洲外交史」和「美國民權運動」。上午在講台上,下午在講台下,角色轉換調劑了壓力和心態。日復一日,趕來趕去。聽完課,去辦公室既當老師又當學生,改學生作業、備課、做自己的作業、預習、寫論文…。
教中文還逼著我學習中文語法。雖說是母語,聽說讀寫流利,但學生問我,「看書了/看了書了/看過書/看過書了」的意思一樣嗎?「不去/沒有去」有什麼不同?我會一愣。為了回答這些問題,從頭開始學語法。總是忙到傍晚,才腳步匆匆回語言宿舍。
語言宿舍設在租來的民居裡,內住四名學生,兩男兩女,外加負責語言輔導的我。我們決定早中餐自理,共進晚餐。晚餐輪流做,用餐時必須用中文交流。一起用餐十分有趣,可以品嘗各種風味的食物。
餐後,各人低頭看書做作業,有問題可以問我,宿舍的燈總要半夜才熄滅。周末,我們常結伴去遠足、野餐、看電影。在他們的陪伴下,我輕鬆地「入鄉隨俗」了。
生活繁忙而充實,暑假收穫甚豐,修課,教學,還交了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修課給了我更多書本知識,教學賜我講台上下的雙重視角,除了傳授知識,老師更需要對症下藥,學生才能更有效地學習。
於我而言,學會分析反思自己的教學實踐,為日後在美國執教近40年奠定了基礎。更為珍貴的是,與語言宿舍的四位結為「兄弟姊妹」,大哥和大妹後來還專程從外州來看我,讓我在異國他鄉感受到誠摯的友情。
行千里路 讀萬卷書
8月中,暑期班結束了,戀戀不捨和新朋友告別。這時,語言宿舍的小弟帶來驚喜,有位海軍軍官調防到首都華盛頓工作,請小弟替他將車從加州開到華府。小弟早有開車橫跨美國,遊覽中西部國家公園的打算,甚至都備好了野營裝備,邀我同行。
我們由西向東,路經洛磯山脈猶他州時,特意去海角(Promontory) 參觀。從暑假的民權課上得知,1869年,在這裡,聯合太平洋和中央太平洋鐵路公司的軌道連接起來,拓通了去往美國西部的鐵路。當年,兩家公司雇傭大批移民修建鐵路。聯合太平洋的勞工多為內戰退伍的愛爾蘭裔老兵,從內布拉斯加州的奧馬哈一路向西。嚴冬酷暑,外加西部城鎮的無法無天使勞工的生活條件極端低劣。
相比之下,中央太平洋勞工的境況更為慘烈。有1萬多名華裔勞工從太平洋邊一路往東,在內華達山脈鋪設鐵路,不少人在雪崩、爆炸事故喪生,有的工程隊無一生還。華工每天工作12小時,工資卻低於白人同行。這條鐵路是多少移民的血淚之路啊。那天晴空萬里,疾風吹過山嶺,鐵軌旁的茅草彎下了腰,低下了頭,彷彿在哀悼死去的勞工。
一路上,遊覽了黃石、大提頓、總統山、荒地國家公園。進入南達科他州,只見地貌崎嶇,荒蕪貧瘠,寸草不生。那兒有不少印第安人保留地,不由聯想到民權課的必讀《葬我心於傷膝:美國西部印第安人史》(Bury My Heart at Wounded Knee: An Indian History of the American West)。書上的文字成了鮮活的實景,歷史更立體、更真實了。
行千里路,讀萬卷書。我們駛過了中西部的大平原、五大湖地區的工業城市、金融中心紐約,最終抵達了首都華盛頓,參觀了不少博物館。這趟旅行路經15個州,目睹了大好河山,親歷了多元社會,豐富了知識,擴展了視野,也為在美國的第一個暑假畫上了圓滿的句號。
原载2024年6月23日《世界日报》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