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已经西斜,斜阳顺着半封合的百叶窗的缝隙照在冰冷的地板上,平滑而又安静。光线忽然跳跃闪动起来,原来是窗外一只翠鸟叽叽喳喳地挑动了几下百叶窗的百叶,使一直静止的屋里这时才有了几分的生气。Cindy斜躺在沙发上,那封来自于李峰的便条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滑落在地上。她懒着捡起来,任由那封火辣辣的纸张与冰冷的地面契合,就如同这屋子里表面静止的温度一样,沉闷又滚动着无声的侵扰。
她昏沉沉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像一缕缕无头的乱麻一样塞满了大脑,理不清,想剪又剪不断。本该落下尘埃的离婚情感大戏,现在又突起波澜。李峰这样卑屈讨好的措辞,她还是第一次体验到。尽管夫妻已经有十余年了。她知道两个人情感的密度终究还是抵不过亲生骨肉的厚度。让他这样把平时桀骜不驯的翅膀硬生生的收起来,取而代之的是跪下乞讨。只有因为那融在血液里的骨肉了。人生真是一部残酷的成长史,年轻时那些与生俱来的厉毛都到哪里去了?是被现实一根根的修理掉了?还是心甘情愿的变软了呢?
那纸张本无份量,可压在心头却如同一座大山。那力透纸背的希望就只有两个字成全。可成全的背后,对于自己而言又是多少利益的损伤呢。
上个星期好不容易等来了那个秃顶律师的消息,这个律师手手上虽有许多案子,但他现在愿意把这个案子提前诉诸法庭,因为这个案子即复杂又很简单,因为他已找到了一家认识的相对应政府的机构,来重新评估一下房屋的真正价值,接下来就是二一添作五的分配了。俩人没有离婚的赡养费纠纷。因为两人没有共同的孩子,又都是全职工作。一条大路笔直向前,找不到一点点打扰的叉路口,所以案子没有那么多分神的地方。一根棍子捅到底就行了。刚看到一线的曙光,难道说就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就这样中止了吗?
她又重新捡起那封信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心里感到一种莫名奇妙的隐痛。都说男儿的膝下是黄金铸就的。从前那个写满了傲骨和盛气的男人,现在怎么在这里就断弦了呢?从前李峰时常信奉的那句话:我身难化花千树,淘尽真沙一丈夫,现在是不是应改为淘尽真沙一父亲呢。丈夫与父亲究竟孰轻孰重?现在已经不用再去掂量了。
她突然开始羡慕起孩子背后的女人来。因为有了这个连接,她的身价也在男人的心目中有了份量。使他在铮铮傲骨中被迫投降。这个改变让她瞠目结舌,也让她心生出了许多的躁动和眼热,她不是没有见识过他给予她的血的挚爱的。
Cindy还记得同是户外运动爱好者的他们。一次在假期的登山中遇见了雪崩,生命虽是保住了,但等了好久都不见有人救援。两个人饥肠辘辘又口渴难耐。已经奄奄一息了。眼看这样下去生命就将要自灭。他拼尽了所有力气,把她搬到了自己的身上。让她躺在自己的背上防止热量再流失。又突然做出了一个动作,让她终生难忘,他突然唇流鲜血的扭过头来,他说:“食和水都到了。快来赶快吸!”当看到那个血流满口的样子,她想起了读到的尸毗王为救一只被饿鹰追逐的小鸽,割取自己的血肉饲饿鹰,换回鸽子生命的故事,是轮回的情景再现吗?
“你怎么能这样呢?”等她知道了真相之后,便呜呜地哭了,可是就是淌不出泪水来,因为身体的水分已经接近了枯竭。
“你要是不吸,我觉得比这割肉都疼。”
他忍痛说话的样子更让人心碎。她含泪强忍着吸了。
万幸的是他们等来了救援人员相救,他因此嘴巴几天肿得张不开。之后她问他哪里有的勇气对自己这样下手?他说:“嘴巴和命哪个重要?”
谁也不知道,只有她明白他所说的“命”是指她。她是他的命,他把自己的命忽略成了零。
只是现在她的命转移了。转移到了他自己的骨血身上,一个无辜而又可怜的生命之上。那又有什么可以指责和眼红的呢?她在盘问着自己,一个舍字现在移了地方。同样都是为自己心疼的所在。这世自己没有为他留下子嗣,也许永远摆脱不了那个欠字了。
她把带着李峰气味的纸张随手丢了很远,还是觉得难解自己的心痛。难道是李峰的魂儿附体在那张纸上了吗?她急忙走到客厅的抽屉里翻找着什么?终于找到了,近一年冷落的香烟还有半盒躺在抽屉里。她拿出了一根,点上猛吸了一口,这才把心里燃烧的怒气和委屈略微降了下来。平静了一下心情,她仿佛悟到了什么,便自己默言道:
“说到底自己还是放不下那个讨债的鬼。因为他,所以又心疼起那个与他有关联的生命上。这真是欠债多健忘,还债的记性强。怎么从血液和骨髓中就抹不去呢?女人的情债究竟什么时候可以还清呢?”
自从上次雨辰与那个女大夫不欢而散后,那个女大夫把治疗的时间又变回了从前,只说是现在他的症状已经好于预期。再也不用像从前那样加时了。并且明里暗里提到钱的时候越来越多了。
她说她母亲右腿的骨折还没有好彻底,左腿的骨关节炎又陷入了严重的状态。需要膝关节置换才能解决,而膝关节置换手术,在大同那个小地方,医保是不报的。但是病又不等人。只能自费去做了。只是他家身处一个小地方,家里又没有多少存款。当雨辰问道多少钱的时候。她便故弄玄虚的伸出了两个手指头。雨辰便在心里记下了两万的数字。第二天又瞒着舅舅舅妈到银行取出了两万块钱,想把这钱交给她之后,治疗与金钱也都将画上句号。
真没有想到她好像是已经猜到了雨辰从银行取了钱。周五来的时候,把一份治疗费用的清单交给了雨辰,上来便说现在医院已经察觉了,她接的这个外活。所以她现在也只能公事公办了。雨辰接过单子一看,惊吓怎么突然这么高的费用呢?细看才知原来她把单次的治疗费用从一百提高到了二百。她解释说是因为非常时期的出诊费,医院规定要加倍收取。她也只是照章行事而已。
雨辰也不想再去多问,便把从银行取岀来的两万块钱递到了她的手上说:
“这钱你就不用找了,拿这钱给你妈换个膝盖吧,这钱总…该够了吧。”
“这钱全都是给我的吗?”
她好像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使劲儿的眨了眨眼。
“当然,还有我的治疗费。”
她半天没有挤出话来,过了很久她才确认了这钱的归属。喃喃又小声的说道:
“下雨了,才知道谁会给你送伞。遇事了,才知道谁会给你雪中送炭。你真是个大好人,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可惜我再也没有这个福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