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姐姐
搬家后房租省了一半,远离写字间,不用再跟写字间的先生们天天一起吃海鲜,又省了些伙食费。姐姐说:“学校近了,我和弟弟走着上下学,坐三轮的车钱也不用花了。”
爸爸说:“可你们要过马路呀。”
“没事儿,上学我拉着他;放学有路队,把他送到家门口。”
“这个学期的车费已经付了,下学期再说吧。”
“那也不用啦,我坐三轮,同学起哄说‘快看千金小姐乘花轿了。’”
“有道理,赶明儿我跟王师傅说。”爸爸赞许地点点头。
姐姐总说我傻,但再傻也知道,帮爸爸省钱是她的主意,来回地奔儿却有我的份儿。没跟我商量就替我做主,让爸爸那么关注她,连看也没看我一眼。跟她生气吗?不会,这样气人的事已成了家常便饭,真要生气早就气死了;跟她斗又不行,再长俩脑袋也不是她的对手。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当哑巴,吃亏吃到明处。我说:“姐,你问也不问,怎么能代表我呢?”
“想帮家里省钱呀。你不想吗?”
“你该先问我。问也不问就代表我,拿我当傻子?”
“你一点也不傻,你可精着呢。”
奶奶说姐姐的心眼儿太多,有理不饶人,没理搅三分,实在没辙就打岔,看到我吃亏奶奶总跟她理论。这天姐姐手把着房门不让我过,奶奶又数落她一顿。
“哼!奶奶净护着你,你们俩一拨儿。”姐姐跟我说。
“我还说你跟爸爸一拨儿呢。你买小吃的零钱,准是爸爸给的。”
“就算爸爸给我零钱,也是因为我受欺负,他看不下去。”
“你受欺负?你是受欺负的人吗?”
“全家人,姑姑、舅舅,谁不偏向你?偏向你就是欺负我。哼!都以为我会忍气吞声呢。”看她气成这样,还不定要怎么闹呢。
中午饭桌上,奶奶给她夹了一筷子炒白菜。她把粘上一丁点白菜帮子的菜全挑出来,堆在桌上。奶奶生气了:“你不吃河鱼、猪肉,不吃萝卜、茴香、韭菜,今儿个连白菜帮子也不吃了。这样挑食,那你就吃酱油泡饭。”
“行,奶奶,我听您的,往后就吃酱油泡饭。”
晚上爸爸在家里吃饭,看到姐姐拿着佐料瓶往自己碗里倒酱油,心疼地说:“徽徽,你正在长身体,光吃饭不吃菜怎么行啊?”
“爸,您知道天津的光荣酱油有多好吃吗?同学李小芳的舅妈回上海,什么都不带,就带两大瓶酱油。我喜欢吃酱油泡饭,真的。”姐姐说话时眼睛眨也不眨,看上去坦白真诚,谁也不会相信她在跟奶奶怄气儿。(眨眼的频率和真诚度成反比,要是49秒钟眨55次眼,肯定心里有鬼。)
“多吃青菜,徽徽,好孩子,听话。”爸爸对她特别有耐心。
“爸——,不是跟您说了吗?我喜欢吃酱油泡饭,一辈子也吃不够。等我当上奶奶,”她说着瞟了奶奶一眼,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坏笑,“跟我孙子说:‘拿光荣酱油来,奶奶最喜欢吃酱油泡饭。’”
奶奶的脸一下子变白,接着又涨得通红,我真怕她会拍桌子站起来呵斥。没有,她只深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地把碗里的饭吃完。
以后的事儿不用说了,爸爸带她出去吃一顿,多半儿还给她不少零用钱。
转天奶奶逗她:“大小姐,今儿个想吃点儿啥,奶奶去买。”
“我只吃白菜叶。”
“好说。白菜买回来,炒了,我吃白菜帮子,白菜叶都给你。”
“那不行,我不喜欢的不能让您吃。让虎仔吃,他吃,这事儿才算完。”
其实我也不喜欢白菜帮子,但为了让奶奶夸我,我还是说:‘我就喜欢吃白菜帮子。(2022年,我将童年往事编纂成书,请姐姐过目。她看到这段说:“都说我小时候褶咧,就没人说奶奶偏心。”褶咧:天津话,难对付的刺儿头。还说,她现在喜欢吃白菜帮子了;我说烧烂的白菜帮,口感奇佳。)
我问奶奶,为什么姐姐的小名是“徽徽”,我的小名是“虎仔”? 奶奶说:“你姐原先叫费徽徽,你妈说姓、名两个字音太接近,不如叫費吉提,把徽徽当作小名吧。我娘家侄子郑为元的小名叫大虫。大虫就是老虎。这小名让他日后成了一员抗日虎将。你跟他都是我一手带大的,他叫大虫,你叫虎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