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2024~3/6/2024
书接上回。
3月4号那天中午,我们在新奥尔良吃了一顿不太愉快的午餐后,一鼓作气开到了佛罗里达州。当晚住在佛州西北端的一个城市,叫巴拿马沙滩(Panama City Beach )。
这是我们的又一个中转站。我们的目标,是五个多小时车程之外的Homosassa。像无数加拿大退休老人一样,蒋先生的舅舅舅妈正在佛州的雪鸟房里过冬。
舅舅曾盛情邀请我们与他同住,但考虑到小朋友们超强的分贝与惊人的破坏力,舅妈又是一个及其tidy的人,蒋先生婉言谢绝了。
Homosassa附近酒店很少,而且超烂,我就把第二天,也就是3月5号晚上的酒店订在了离舅舅家四十分钟车程的Inverness。
回到4号晚上。到达巴拿马沙滩的酒店后,蒋先生跟舅舅通话, 说:“明天我们会先去Inverness的酒店check in,然后去找你们。晚上咱们可以一起出去吃饭。“
早晨在新奥尔良的青旅大厅里,他就想给舅舅发这样一封邮件,说到了Homosassa,先带孩子们去动物园,再去舅舅家。我当时就正色告诫:“你作安排的时候,不能太乐观。咱们明天要开五个小时才能到Inverness,两地之间还有一个小时的时差。如果早上十一点退房,孩子们肯定还得在沙滩上玩会儿,再吃吃饭,加加油,下午一两点钟出发的话,开到Homosassa那边天都黑了,还逛什么动物园?而且,从酒店开到舅舅家,要开三四十分钟,一来一回就是一个多小时,完全没必要这么折腾。咱们可以等到达后的第二天再去拜访他们。”
他点头,说有道理。
结果晚上一通话,他像是完全忘记了我们在青旅的对话,又说起要跟舅舅吃饭的事。
他一挂电话,我就原地爆炸了:“我说的话,你总是左耳进,右耳出。我们早上明明说好了,明天没时间,没时间,你为什么非要承诺去见舅舅?让他们饿着肚子等我们到八九点钟吗?还是你打算让孩子们半夜都睡不成觉?”
他也生气了,说:“这是我舅舅,我到了就见怎么了?咱们明早九点出发,下午四五点钟到,再开半个小时,怎么就晚了?你要不想见,我自己去好了,你在酒店陪孩子们。”
我冷哼一声,说:“每天说好九十点钟就出发的,是你;每天不到check out截止时间就不起床的,还是你!你一天到晚拖后腿,还好意思问我晚不晚?还有,你说你明天单独赴约,摆明了要把我放在一个受谴责的位置上:你去见舅舅,我不去见,你舅舅会怎么想?你做事要不要动动脑子?”
他也气得不轻,说:“你说我’每天’怎么怎么样,我哪天表现这么差了?你这样侮辱我,要不要先举个例子证明一下?”
我冲他吼:“你要例子,我就给你例子!说好早上九点起,但不到十一点起不来的,不用往远古追溯,今天早上就是个例子!”
我气冲冲地洗澡去了,感觉一分钟也没法跟他多对话。
第二天早上,蒋先生七点就起床了,自己默默收拾行李,还到楼下给孩子们准备了早餐。
我决定,既往不咎。
又是大雨倾盆的一天,沙滩肯定是没法去了,只能直接开车上路。
也真是奇怪,明明昨晚到达时,沙滩还是晴朗一片。虽然是夜晚,晴朗是看得到的。
感觉新奥尔良上空的积雨云一路跟着我们来到了巴拿马沙滩。看天气预报,还要一路跟着我们去Tampa地区。
早上起得早,感觉一下就多出了半天。到达Inverness,当地时间才刚两点半。我们不光有充足的时间去拜访舅舅,还抽空去了趟海牛旅游中心,确认了第二天与海牛一起游泳的事宜。
佛罗里达州的海牛,是西印度海牛的一种。它们体型巨大,性情温和,所幸没有天敌。海牛们食草为生,喜欢生活在沿海浅水区、河流、或入海口,因为那里有充足的水生植物。它们生活的范围很广,夏天时,西至德克萨斯,北至弗吉尼亚,卡罗莱纳,甚至马萨诸塞,都能看到海牛们的身影,但海牛体脂少,新陈代谢率低,不能忍受低于20摄氏度的水温,所以一到冬天,它们就会迁徙到温暖的地方,譬如佛罗里达。
海牛是很佛系的动物,它们与世无争,也没有领地意识,可以容忍人类无限靠近。所以,与海牛共泳,一直以来都是佛罗里达深受欢迎的一个娱乐节目。
十年前,我与蒋先生来佛罗里达旅游时,就与海牛们一起游了游泳。那会儿是十一月,佛州游客少,海牛多。我俩漂浮在水中,看成群的海牛在身边游来游去,真如梦境一般。现在想起来,还能感受到当时的那份新奇与悸动。
自己觉得好的,会迫不及待想要与孩子们分享。我俩都觉得,大核与小诗已经到了能够感受这份乐趣的年纪。他俩喜欢玩水,喜欢动物,游泳也游得好。这个与海牛共泳的节目,一定会成为他俩一路以来记忆中最闪亮的时刻。
我期待在那一刻,能看到很多很多的孩子们的笑脸。为此,我特意在前一晚,把手机里的照片都拷贝了到了电脑中。就要带手机下水了,万一防水袋靠不住,让手机进了水,之前的照片怕是会全部丢失。准备工作还是要做一下的。
愿望是美好的,生活是一言难尽的。真到了共泳那一天,问题一个接一个向我们扑来。
入水见海牛,必须要穿橡胶潜水服(Wetsuite)。毕竟,冬季的佛罗里达,水温才二十来度,一般人下水会觉得冷,而潜水服能帮助身体保暖。此外,潜水服可以让人把脚丫子保持在水面上,以免在水下晃来晃去吓到海牛。对于不会游泳的人来说,更是需要借助潜水服的漂浮功能,确保不会溺水。
这种衣服很紧,穿起来极不容易,大人们都得互帮互助着才能拉上后背的拉链。蒋小诗领了最小的号码,略有余地,蒋大核就没那么幸运,领队费了牛劲才给他穿上。不过,领队说了,衣服越紧越保暖,所以我都不好意思给大核申请大一号的衣服。
潜水服绷紧了,其实极不舒服。在去程的一路,蒋先生都是半脱半穿。
汽船载着我们开往小河深处。领队略带歉意地跟我们打预防针。她说,她的愿望,当然是让大家看到海牛,而且越多越好。但是,三月份天气回暖,不少海牛已经北上。而且,总体来说,最近几年佛罗里达的海牛数量有所减少,因为环境污染等原因,导致水草不足。而海牛一天要花60%的时间吃草,有时每天的食量会达到自身体重的十分之一。草不够吃,它们就只能逐渐分散开来。佛罗里达已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最近正开展积极行动,以保护海牛的生存区域和生态环境。
一句话,海牛总还是能看到的,但可能不会太多。
到了指定水域,船长关掉引擎,把船泊停水中。领队招呼大家拿上浮潜设备,准备跟她下水。
同船的一位老伯看起来有点紧张,问领队要不要带上救生设备。他说他不会游泳。
我悄悄安慰他:不用担心,咱们的衣服自带漂浮功能。实在不行就拽一根泡沫面条,绝对不会溺水的。
我也不太会游泳。尤其十年前,完全就是一只旱鸭子。记得一开始时,我根本不敢下水,亏得蒋先生在一旁照护,我战战兢兢跟了下去。不到一分钟,就习惯了漂浮的感觉。
这一次,我就更有信心了。我的游泳技术已略有长进,虽然不会换气,但在水面仰躺,或在水下潜行,已经成为熟练的基本功。
一家人中,我信心满满,第一个下水。
下到水里我才发现,穿潜水服与穿泳衣,完全不是同一种感觉。这衣服会让你脚板朝上脸朝下。这种不安全感,一触发就传遍全身。十年前还有蒋先生在一旁当镇定剂,这会儿他不在我身边,我立刻乱了阵脚。
我赶紧翻转,脸朝上漂浮,找回我在水中的舒适区姿势。但Snorkel里已经进了水,戴着不是,摘又不是。挂在脖子上的手机防水袋更是累赘,我在水中翻转,它就在我脖子上倒缠一气,更是增添我的恐慌。我费力把它摘了下来,扔给还没下船的蒋先生,并让他递一根全船最粗的泡沫面条给我。
关键时刻,照相其次,保命要紧。
孩子们之前从没穿过潜水服,一到水里,想当然地不得劲。蒋小诗一下水就说:“我好害怕,我好害怕。”边说,边紧紧拽住我的脖子,母女俩互拽着一起往下沉。我更是吓得不轻,只能一手抓住汽船的螺旋桨,一手安抚女儿,说:“没事,没事,安静点,就能浮起来。”
只是,溺水的阴影就此笼罩住我。我完全没了斗志。
蒋先生第三个下水,他接过蒋小诗,跟着领队往前游。
蒋大核是全船最后一个准备下水的选手。他看起来老大不情愿的样子,把一只脚伸进水里,又提上去;再伸进来,又提回去。如此反复好几次,不知道是在测试水温,还是花样消磨时间。
一船人都在河里等着出发呢。领队等不了犹犹豫豫的大核,她让我看住儿子,自己带着大队人马往前游去了。
我以为大核不想下水,就让他回船去。我自己也费力爬回到了船上。
等我坐定,蒋大核说,他是准备好了要下水的,只不过想先湿湿脚。他问我为什么叫他回船来?
我说:“啊,对不起,妈妈误会了。那我跟你重新下水去。”
船长却说不行。他说,法律条款规定,领队不在时,其他人只能待在船上。
而领队早已带着人马,游到了百米开外。
这就捅了蒋大核的马蜂窝。他哭着喊着,强行要求下水。他说,他才不管是不是违反法律,他巴不得自己坐牢。
这番颠覆社会的言论,把船长惊了个目瞪口呆。他默默走到另一头抽烟去了。
我只能不停认错,安抚,利诱,恐吓。只要他不跳河,什么管用做什么。
蒋先生和蒋小诗并没有游远,不到十分钟就回来了。领队说得对,衣服越紧越保暖。小诗的衣服有点松,下水没多久,她就冷得直打寒战,只好回船来。根本没有来得及游到海牛区。
船长给我们冲热巧克力,让我们取暖。巧克力是那种即冲即饮的速溶品牌,喝进嘴里还能感受到渣渣的颗粒。我喝了一口,让船长别冲了,我们一家人分享一杯就够。
所以,花三百美元,大家只是上船喝了半杯热巧克力。
上得岸来,倒是有趣得多。一群大嘴巴的鹈鹕,和黑黝黝的鸬鹚,巴巴儿站在岸边等鱼吃。孩子们立刻忘记伤心事,重新做人。
一旁有佛罗里达特色树挂,学名西班牙苔藓(Spanish Moss)。这些长须并不是树的寄生物,它们只是以大树为基地,吸取空气中的水分与养分。也是佛罗里达州的一景。
树挂带点仙气,带点鬼气,观者的感觉切换,全靠天气。晴朗的日子里,天高云淡树升仙。一旦缺了蓝天白云,那些飘荡的灰须,看着就像一场永远也过不完的万圣节。
没有近距离看到海牛,我们决定带孩子们去当地的一个州立公园,Homosassa Springs Wildlife State Park。那里面有个野生动物园,基本上所有的动物都是被救援回来的,包括海牛。
公园门口,有巨幅海牛画像,蒋大核假装与它们共泳。
时隔十年,我再次看到了动物园里的镇园之宝:河马Lu。Lu已经64岁了,远远超过了河马的平均寿命(一般三四十岁)。1989年,Lu被佛罗里达的第41任州长Lawton Chiles宣布为荣誉公民,确保它可以在这个公园安度余生。
Lu居住的水塘还是臭烘烘的,不过它还安好,就让人欣慰。Lu的年纪实在太大了,所以大部分时间它都在睡觉。我们在的时候,它很给力,拖着老迈的身躯给我们表演了一段游泳。衷心希望它长命百岁,下次还能再见!
Lu的住所对岸,趴了一只鳄鱼,一动不动,身上沾满了青苔,蒋先生非说它是个雕塑。我不信,一家人就站岸边盯住它,足足看了五六分钟,鳄鱼一动不动,蒋先生决定撤。就在他和小诗掉头离开时,鳄鱼像是戏弄他们似地,转了转头。我和大核一阵欢呼。父女俩回转身来,又盯了很久,鳄鱼再也没有动过。
不过,这是佛罗里达,想要看鳄鱼,到处都有。
一池碧水
蒋小诗拿了张动物园地图,装模作样地看。一群游客走过来,其中一位老太太说:“啊,小姑娘,你有地图,我们跟着你走就好啦。”
老人家当然只是说说,一群人该走走,该停停。蒋小诗的责任感却油然而生,但凡我们走得快一点,不小心甩开了那群人,她就示意我们停下,说是要“wait for that girl”,怕她迷路。这责任心,真是让人感动。
从动物园出来,我们需要穿越马路,去坐tram。这是一个非常规交通灯,等候时间很长。绿灯好不容易亮起来时,一对老年游客忙着聊天,没看见,也没挪步。我着急,回头跟他们喊了两次:“可以过马路了,可以过马路了。”他们都没听见。我犹豫着要不要返回去提醒他们,蒋先生笑着阻止了我。他说:“我现在知道,小诗的那份’责任心’来自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