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裳答应了同泽的请求,会参加他的迎亲仪式。可同裳并不想与无衣碰面,怕平添事端,更怕场面尴尬,毕竟此新郎非彼新郎,无衣此时恐怕尚被蒙在鼓里,一旦她发现了真相,还不知会怎样闹腾呢,将门出虎女,其破坏力不容小觑。可同裳眼下顾不了这些了,一想到以后不用天天面对仇人的女儿,他感觉如释重负,心情如微雨之后淡淡的彩虹,在灰暗的底色上添了些色彩。
约定的一月之期眼看就要到了,再不走恐怕来不及了。同裳骑着马,夹杂在看热闹的人群中,只待迎亲仪式一结束,他便要马不停蹄,直奔戎勒而去。
同裳思绪飘忽,本来他曾打算得好好的,想趁这次回乡省亲的机会,回程时先绕道去大渊找表弟陇佐帮忙,打听一下秦小姐的消息,看能不能大海捞针。大渊说大其实也没那么大,有太子相助,找个人应该还是有办法的。可人算不如天算,他本就不富裕的时间,还要参加同泽的婚礼,因此,大渊那边便去不成了,他只好先搁下这个念头,等以后再找机会了。
同裳我行我素,持意悔婚,哪怕被拓跋国主杖责二十,他亦不肯动摇心志。身上的皮肉伤很快就好了,可他对秦小姐的思念,如心口处一道不能愈合的暗伤,碰不得、触不得,连想一下都要忍受针刺刀扎般的疼痛。
日上三竿,蓝天白云,原野沃土,久旱的大地正期盼着甘霖,新的希望,正在期待中孕育。
王室已经很久没有举办婚礼了,成千上百的百姓、官员聚集在城外,一时间,人头攒动,热闹如集市。突然间,喧声大起,人们躁动着,蜂拥向前,翘首踮脚,争睹王妃芳容,而同裳,一下子被抛在了人群之外,显得孤零零的。
同裳随着众人抬眼望去,只见大渊的送亲队伍远远地来了,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一行人抬着嫁妆,吹吹打打,徐徐行进,到了城门外,花车停下,等待迎亲的新郎一行。
不一会儿,只见同泽着一身新郎装,骑着马,众星捧月般从城里慢慢踏步出来,荀公公率领的迎亲的队伍紧随其后。同泽目不斜视,面无表情,百姓夹道欢呼之声震耳欲聋,可他充耳不闻,置身事外,仿佛眼下这场热热闹闹的婚礼与他无关,他不过是个提线木偶,穿得喜气洋洋地出来走个过场,只为完成他身为王子的使命而已。
同裳见了他这般行尸走肉般的模样,心里不由得一酸,想着那日在父母面前,同泽哀怨地望着自己,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那凄婉的目光,还有他那恣意横流的泪水,让同裳当下难过得闭上双眼。他不敢看同泽,一想到他这是被逼无奈,在替己受过,同裳心头涌起一股负罪感。
荀公公身为迎亲司仪,正高声宣告:“请殿下下马……请殿下亲迎王妃。”
同裳好奇,睁开眼来,他想看一眼这位他虽未谋面、却害他不浅的‘命定之人’,他想着,就这么远远地看一眼,不枉他与她有过的一线之缘。曾经,他是那么地厌恶眼前的这个女人,正是她的父亲,害得北鄢战败称臣,害得自己在敌国为质,受尽屈辱。如今,他好像已经释然,面对这个女人他居然恨不起来,原以为的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并没有发生,此刻他心如止水,暗自送上祝福:王弟,从今往后,愿你们和和美美,百年好合。
新王妃身着喜服,红盖头遮面,同泽伸手牵引着她,从花车上款款下地,同裳见了,心头忽然莫名地一颤,新娘的身段、姿态他感觉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同裳被自己的念头给吓了一大跳,他眨了下眼,望向一对新人的背影,他随即又黯然自嘲:朝思暮想,居然做起白日梦来,赫,这出息。
一想到秦小姐,同裳突然感到胸口处又在隐隐作痛,他清楚,越是临近用解药的日子,毒发便会越来越频繁,状况也会越来越严重,可他还是忍不住会去想她,只要不痛得晕过去,对她的思念便止不住。
“新人迈火盆儿,生活红红火火……新人跨马鞍,一生平平安安……请殿下迎王妃上轿。”
同泽牵着新娘的手,扶她上了喜轿,待那轿子被轿夫们抬起,新娘顿时如“鹤立鸡群”一般,同裳目不转睛地盯着新娘,她腰间别着的一个玉佩在左右摇晃,直晃得同裳眼前黑乎乎的,直冒金星,喧闹的四周好像突然安静了下来,静得让他感到害怕,静得让他的双眼只看得见那只摇摇晃晃的玉佩。
荀公公喊了一声:“礼成,起轿,请殿下、王妃回宫,入洞房——”,随即鼓乐齐鸣,仪仗队以及在场的民众,簇拥着马上的同泽、轿上的无衣,缓缓进了北鄢都城大门。
同裳望着逝去的人流,他眼前一片模糊,秦公子、秦小姐、洛王妃的形象在他眼前轮番飘过,他感到困惑,感到迷茫,感到这个世界不真实,这一切都像是在一瞬间发生,天翻地覆,沧海桑田。
天哪,秦无衣竟然是……她?她、她她,竟然是秦无衣!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同裳顿时感觉天旋地转,眼前黄沙蔽日,一片模糊,他的世界正在毁灭,他想阻止这场婚礼继续举行,却感到浑身无力,他的胸口处仿佛被人戳开了个大洞,鲜血汨汨流出,顿时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同裳顾不得这些,他打起精神,策马想去追赶迎亲的队伍,然而,那马还没走出几步,他却痛得撕心裂肺一般,身子突然一歪,他直挺挺地摔向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