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迪拜的机票是4月4号周三那天?”审讯官问。
“出发是前一天,”我说,“从西港去迪拜无法直飞,公司为四个员工和三个随行的押送人员选了阿联酋航空公司的航班。加上在胡志明转机的时间,总共要十七个小时。”
“你跟邱陆他们坐同一班客机?”
我摇了摇头,“他们人太多,我怕被认出来,也担心邱陆因为我在旁而表现不自然。我坐的是新加坡航空公司的,比他们晚登机,还能提前一小时到迪拜。”
“四个员工,只有三名保安押送。机场内也没法开枪吧,公司不会觉得不保险?”
“双程机票不便宜。从西港去机场的路上,会有保安队长和两个持枪的手下护送,那边的机场也有人接。”
所以逃跑的时机只能在这之间。而去不去迪拜,邱陆其实犹豫了很久,我也能理解他。如果说柬埔寨西港只是欲望与罪恶在特定历史条件下捆绑的产物,毕竟是中柬合办的经济特区,还有可能等到这个毒疱被挤破的那一天,几年后事态的演变也多少证实了这一点。
迪拜,则是个披着黄金外衣,打着与西方文明接轨的旗号实行中世纪奴隶制,让人一脚踏入便永无逃生希望的宇宙黑洞。邱陆要真的被送去迪拜,此生便没可能再见到他的妻子和儿子了。
说起迪拜,很多人首先想到石油。人家早就不依赖石油了!迪拜现在是国际金融中心之一,至于那些存进银行的巨额资产是来自阿拉伯军阀还是俄罗斯黑帮没人关心。放眼望去,在那座流光溢彩的现代化大都市中,有着“行走的黄金铺”之称的土豪贵族太太们开着兰博基尼,挎着Prada的包包,出入于欧洲奢侈品牌的免税商店中。地球第一高的哈利法塔在背景中向全世界广播着阿联酋国家的崛起。
然而在虚假文明的外壳之下是大批来自巴基斯坦、叙利亚、中国的外籍劳工辛苦又悲惨的生活。据估计,30万生活在迪拜的华人里至少有10万是被当地人“合法拘禁”的。合法,是因为国家法律规定,来这里工作的每一个非技术工人必须有一个当地的“保荐人”,通常是雇主,来负责外籍员工的签证和身份。这些雇主收走员工的护照之后,可以随意扣工资、体罚员工。犯了错的会被砍掉手指,毫无价值的人还可能被割掉器官卖给有钱的阿拉伯人来发挥余热。
但是当听完我的详细计划之后,邱陆有了信心。我跟他说,离开前的那个星期,我会按照他的身材买一套女装,放在我们俩上次见面时的那棵大树下,等他放风的时候出来拿。行李不要带多,等飞机在迪拜降落之后,一踏进机场大厅就扛着行李飞跑,甩开押送人员。之后找间男厕所进去,换上女装,戴上假发和口罩。事发突然,就算邱陆出了厕所再遇上押送人员,对方也不可能那么快联想到面前的女人是邱陆假扮的。
“计划听着不错,”审讯官说。
“多谢老天爷眷顾,期间还有惊喜呢,”我微笑着说。
在我去西港当地的女装店挑选衣服的时候,意外地撞见几套为阿拉伯妇女们准备的黑色长袍。太棒了,这下连假发和口罩都省了!就让邱陆到达迪拜机场后去厕所里打扮成阿拉伯妇女,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对眼睛。要知道那可是在阿拉伯酋长国,公司保安们就算起疑,敢拦住一个全身包起来的妇女盘问,还非要看她的脸,不想活了么?
“确实是个完美计划,”审讯官说,“不过你决定乘坐不同的航班,还有别的原因吧?”
是的,在得知佳梁的死讯后不久,我就在西港当地买了支手枪。柬埔寨民众不能合法拥枪,但那也就是说说而已。历史上的柬埔寨人甚至有雷雨天朝天开枪的传统,据说能把雷雨吓走,你品,你细品。1999年总理洪森实施过一次缴枪控枪,那之后至少十来岁的孩子们不会再带着枪去学校了,但私营的靶场依然遍布全国。只要你有钱,各种渠道都能买到,手枪步枪冲锋枪手榴弹应有尽有。
然后我又租了辆摩托。到了4月3号那天,保安队长几人坐面包车将出行者们送去西港机场。眼瞅着他们过了安检,飞机关门,并接到机上保安的电话说一切正常后,才又坐车回公司。这期间我一直守在网投园大门外,见面包车归来后并未立即跟上去。估摸着对方快到帝景酒店门口时我发动摩托,疾速冲了进去,在我到达酒店的那一刻,三人刚好下车。
摩托车减速,我抬起枪来瞄准保安队长的后脑,一枪便将杀死弟弟的仇人击毙。他的两个同伴听到枪响后本能地伏地。酒店门口原本立着俩持枪的保安,当中一个反应迅速,掏出枪来想要瞄准我,在开火之前被我击中腹部。
我将摩托车调头,猛踩油门作势要逃,其实速度并不快,且左摇右晃地呈“之”字形前进。这么做一是等候面包车追上来,另外也可以更有效地避开后方射来的子弹。
没让我失望,车很快追上来了。我加速,车也加速,副驾的窗户外有人探出身,朝我射击。我忽然从摩托上跳下来,就地打滚到马路的左侧。为何是左侧?因为那辆面包车的油箱在左侧中门附近。
面包车司机见状急忙刹车,但还是未能在到达我面前时及时停住。我趴在地上朝车的油箱处连开四枪,车子轰然爆炸。我在火光中站起身,冲着网投园大门飞奔而去。来到街上拦住一辆出租,叫司机尽快开到机场。
后面发生的事情都是我猜的。公司的人发现门口二人死伤时并不想报警,虽然警察对园区内的非法勾当心知肚明、睁只眼闭只眼。无奈有车发生爆炸,消防车警车迟早会赶来,事情捂不住的。只不过就算酒店门口的保安记得我的样子,他们也不可能知道我的身份和姓名。当地警察们弄明白这一切起码要两三天,那时的我已经在迪拜或者中国的土地上了。
“好!”审讯官喝了声彩。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坐出租来到机场后,我还等了一个多钟头才坐上飞机。查微信,邱陆告诉我他也按计划上了飞机,护照在他手中,随行的押送人员似乎还未从总部接到出事的消息。就算随后收到噩耗,也只当是有人到园区里闹事,不可能立即和邱陆他们联系上。
“虽然早知道你俩都平安归来了,”审讯官听到此处,插话说,“还是忍不住替你们紧张啊……后来呢?你的中转时间比邱陆短,到达迪拜后,你去他的落机口接他了?”
“我提前在那里等着,但并没打算立刻上前与他相认。除了一同飞来的三个保安,公司在那边也会有人接应,我俩同他们那么多人正面冲突会比较麻烦。”
所以我站在其他乘客后面等着。眼见邱陆背着一个旅行包出现在落机口时,我也没走上去。他如我吩咐的,出闸门后左右打量了一下环境,便撒腿朝一侧的长廊跑去。
三秒钟后一个保安急火火地跟上来,看准邱陆离去的方向打算追上去。我将行李包搁到地上,几步冲到保安面前,假装被他撞倒在地。
“哎呦——”我嘴里叫着,伸手一把拉住保安的裤腿。“你撞死我了!”
保安低头,确认我是个华人女性后冲我啐了一口,“去死吧!”他抬腿将我踢开,冲邱陆消失的方向全速追上去。但我知道即便他能幸运地遇上他的囚犯,面对面时也已经认不出对方来了。
“比鬼还精!”审讯官长舒了口气,“后来保安们就放弃了?”
“据邱陆说,他化妆成阿拉伯女人后在机场免税商店里逛了一圈,再找了个人多的登机口坐下。行李留在一个隐蔽的角落,以免被认出,只有钱包、手机和护照随身带着。有两个保安曾经路过那个登机口,目光在他身上扫过时他都快僵住了,还好他们压根儿也没起疑。当然,那时候我已经知道他的方位,并提前取走他的行李,正朝着他的方向赶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