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 帆

第一次在家接受体检。来给我做体检的是个中年男子,看上去差不多60岁左右的样子,肤色黝黑,说不清是南亚人还是中东人。我给他发短信不到一分钟,他就已经按了门铃,速度之快,吓了我一跳。他解释说虽然约的是九点,他八点半就到了,一直在街对面坐在车里等着,看见我送小孩上校车。他进门主动脱鞋,倒省了我的麻烦。
我问他哪里过来,他说他住在罗斯林(Roslyn),离我们这里不算远。寒暄过后,他就开始做事,干活倒很麻利,告诉我一共大概需要半小时的时间,有很多表格要填写。没想到他随身带的行李包里有很多设备,居然还包括了一台体重计。他量了我的体重,又拿皮尺测了我的身高,测了三次我的血压,记下了最好的一次读数,然后准备抽血。他问我“害不害怕抽血”,又叫我不要看着针头就好……还真有些护士的“温柔”,逗得我笑起来,问他做这行多久了、怎么开始做这一行的。他说大学学的是生理学,毕业后找到这么一份工作,于是就一直干了下来。
他接着例行公事地问起家庭病史,一连串的“没有”“没有”之间,我也见缝插针地问他:你是印度人还是巴基斯坦人?他眉毛扬了扬,说了一个令我吃惊的答案:我是波斯人。我暗暗思忖他说波斯不说伊朗的原因,却不由自主地又问他:“那你一定是信伊斯兰教的吧?”他更加不屑了,垂下眼皮道:“我是来自波斯的犹太人。”
幸好那时他已经检查过我的血压,不然我想自己的血压一定要高出常值。我只好说我从来不知道伊朗居然有犹太人,以前听说中国的某些地方有犹太人生活,就已经很令人吃惊了。我接着问他:“你是后来转信犹太教的吗?”没想到他的回答更加颠覆我的认知:“我们是最正宗的犹太人。波斯犹太人已经有两千多年的历史。欧洲犹太人都是后来转信犹太教的。”
我后来问谷歌,果然验证了他的说法,“波斯犹太人”还是一个维基词条,这些犹太人最早是作为巴比伦之囚被送往波斯帝国的,而那已经是公元前559年的事情了。1979年伊斯兰革命之后,很多波斯犹太人移居其他国家,到美国的主要聚居在洛杉矶和长岛北岸,而这位仁兄所住的罗斯林正属长岛北岸拿骚郡内。网上资料还说伊朗境内的犹太人目前只剩大约八千到一万之间,但他们其实拥有相当宽裕的宗教自由。
因说起他何时来美国、还有伊朗在1979年革命之前的开放、文明和繁荣。他义愤填膺地说现在的伊朗政府都是极端腐败,各国政府都是。我不由问他对于川普的看法,他忽然变了脸色,十分严肃地说:“川普是天谴之人。他被暗杀,子弹擦着他耳朵过去,他却大难不死。他是上帝派来做大事的。”他义正词严的样子,到让我一时只有噤声不语了。
我们果然在半小时之内做完了检查手续。送他出门的时候,我抱歉说家里没有瓶装水给他,他表示感谢我的好意。我想起他一早打电话来时,我在手机上看到他长长的姓氏和一个S代表的名字,因此问他的名字是什么。他穿了鞋,站在门口回我道:“S是Saeed,我的名字叫Saeed,幸福的意思。我名字的意思是幸福。”他拖着他的小行李箱,过了街,把行李箱放在后备箱,然后进车坐下,似乎在手机上检查去下一个客户家的路线。
我关了门,在手机上搜索Saeed作为人名的含义,确实是有“幸福”“保佑”“幸运”等等意思。同时谷歌也告诉我:这个词源于阿拉伯语。
(首发于《世界日报》副刊2025年3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