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难怪夏菁菁烦,她第一次在生理上有了女孩子该有的事,她不敢迈开大步走路,她怕自己的裤子会被弄脏,她还怕被同学们发现,当然,除了害怕,她还有一股莫名的烦躁,烦得不想做作业,烦得不想说话,最烦的是不想回家。
值日生早已做完值日离校了,可夏菁菁还趴在桌子上磨磨蹭蹭地做着作业。
“还不走吗?”望望太阳已经西斜的朱勇问。
夏菁菁脸儿都不想抬,只是挑了一下眼皮,又垂下眼帘继续做她的作业。
“回家做去吧。”朱勇把早已收拾好的书包拿到桌子上。
“你自己走吧。”夏菁菁不耐烦地嘟哝了一句。
“可是……”朱勇嚅动着嘴皮,不知该怎么劝夏菁菁才好。
“我不要你送了好不好?”夏菁菁终于抬起了头,一脸的愠色。
其实,这是一项并不成文的规定,初三刚开学,学校附近就发生了一起谋杀事件,一个别校的初中年级女生,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被一个外地民工强奸后杀害,吓得那些有女孩子的家长们不时地来电话要求学校早些放学,以免自己的女儿遭遇不幸,除了早放学,学校不得不通知各班,要求放学时,女生最好由同路的男生搭伴相送一程。
朱勇并不和夏菁菁同路,但他自告奋勇愿意多拐一个弯儿送她一程。其实想多拐一个弯儿送夏菁菁的男生并不止朱勇一个,但经过夏菁菁的筛选,她选中了朱勇,除了朱勇曾有过“小英雄朱儒”的称号,还因为他是农村来的,老实,令爸爸妈妈放心。
只是今天,眼看着太阳渐渐隐在了高楼大厦后,学校的学生也都渐渐走空了,可夏菁菁并无一点要走的意思,她看着朱勇把书包又放进课桌里,在座位上坐下,随便拿出一本什么书看起来,也懒得理他,爱等就让他等去吧。
夏菁菁磨蹭着把作业做完了,然后手托着腮,无所事事地望着窗外。她远远地看到了萧老师拿着碗去学校的食堂吃饭,又看到传达室的张爷爷满面笑容地和萧老师说了几句什么话,用勺敲着碗和萧老师一起进了食堂。
夏菁菁仿佛嗅到了食堂的菜香味,肚子立刻就发出了抗议声,她悄悄地用胳膊顶住了胃,想起妈妈给她做的早餐晚餐,胃里顿时涌起一股想吐的感觉,一杯牛奶、二个鸡蛋、一个面包、一块蛋糕、一个苹果就是她的早餐,如果她不吃下去,妈妈就会唠叨个没完,什么要考高中了,营养跟不上不行;什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吃也不行,反正就是那么三个字,“吃下去”。
“你以为我是猪呢?”喝下那杯牛奶,吃下一个鸡蛋,再望望那个夹着豆沙馅的面包和糊了一层奶油的蛋糕,夏菁菁就没有一点食欲了,再吃,她真会吐出来,她把那个有半斤多重的苹果放进书包里就走,反正有邹雨悦和刘颖能帮她解决一半呢。
“菁菁,把这块蛋糕也带上。”
看着妈妈找塑料袋的功夫,夏菁菁飞快地溜走了,背后传来妈妈不厌其烦的唠叨声。
早餐后好歹是从家里出来,夏菁菁最讨厌的是放学回家,刚进门,书包还未放下,妈妈就会放下手里的任何活儿迎上来,“饿了吧?快洗手吃饭,吃了饭好做作业。”
当夏菁菁望着那几碟鱼啦肉啦蛋啦,饥饿感顿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怎么又是这些!我想吃芝麻酱拌黄瓜,我想吃蒜茸焖豆角,我想吃粉丝炒大白菜……”
“这些菜里不含有蛋白质,要考高中了,需要大量的蛋白质,只要蛋白质含量高,才能保证有一个好的大脑,来,吃吧。”夏菁菁妈妈说着就把那些鱼啦肉啦蛋啦使劲地往夏菁菁碗里挟。
“什么蛋白质?我不想吃,要吃你自己吃!”夏菁菁推开饭碗,站起身,赌气地回了自己的屋。
“是不是还不饿?也好,等饿了再吃。”夏菁菁妈妈根本不理会女儿对她的态度,而是把一杯泡了枸杞子的水端进夏菁菁屋里,又把那盒“忘不了”搁在夏菁菁的学习桌上,温和地说:“先做作业吧,别忘了喝水和吃“忘不了”。
“你要累死我呀?在学校学一天了,连口气也不让我喘。”夏菁菁烦躁地推开妈妈递到手里的水,躺到了床上。
“你可不能放松。”夏菁菁妈妈放下了手里的水,把夏菁菁从床上拖起来,“这是关键的一年,这是拼搏的一年,可不敢松劲儿,来,先把‘忘不了’吃了,再看书。”
“烦不烦呀?”夏菁菁气呼呼地甩开妈妈的手,蹬蹬蹬走出自己屋,坐到了餐桌上,让她吃那些什么枸杞子和“忘不了”还不如吃饭。
夏菁菁妈妈又把枸杞水和“忘不了”拿出了屋,摆到了餐桌上,但见夏菁菁把碗里的鱼肉挟了出来,立刻变了脸,“吃了吃了,这没多少,都吃了,为了能考上一个好高中,即便这是毒药也要吃了。”说着又忙给夏菁菁挟了回去。
“讨厌,你让不让我吃饭了?”夏菁菁真的给妈妈甩起脸子来了。
“你敢说妈妈讨厌?谁不让你吃了?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妈妈这不都是为了你吗?”夏菁菁妈妈突然变得伤心起来,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
“算了,别强人所难,菁菁不爱吃别逼她了,她愿意吃什么你就给她做什么。”爸爸终于看不过去,责备了妈妈一句。
谁料妈妈的脸儿猛然一变,涌进眼眶里的泪水愣被她生生地退了回去,而立刻把矛头转移到夏菁菁爸爸身上来,“这里有你说的没有?你连自己的问题都解决不好,还想管我?要不是我拼了命地工作,哪来的钱给孩子买这些营养品?你倒会说,孩子想吃什么就给她做什么,她想吃龙虾吃鲍鱼你买得起吗?”
夏菁菁爸爸立刻被夏菁菁妈妈的话给咽了回去,他就像一只蔫秧子似地垂下了头,满脸悲哀地叹着气。
夏菁菁知道爸爸因为面临着单位里的分流而一直不愿意去巴结领导才被妈妈数落的,不禁有些心疼起爸爸,立即端起饭碗,冲妈妈嚷了一句:“别吵了,我吃还不行?吃完了就去做作业。”说着将碗里的鱼肉几口扒进肚里,一擦嘴离开了饭桌。
自从开学,天天都是如此,一想到回家夏菁菁就烦,尤其是今天,生理上的因素使她一想起回家胃里就像吞下了苍蝇,想吐。可看着朱勇死心眼子似地守在一旁,心里无来由地冒出了一股无名火,她快速地收拾好书包,扔下一句,“今天不用你送我”,就跑出了教室。
夏菁菁怕朱勇追来,骑上自行车飞快地拐进了一个小胡同里,猛蹬了10多分钟才停下,看看身后没有朱勇的影子,这才掉转头,从另一条道儿慢慢往家骑去。
不知何时,天空掉起了稀疏的雨点,没有带雨具的行人瞬间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急匆匆地夺路而逃。
夏菁菁并未立即回家,她在一家写着《超时空想象》的冷饮店门口站了几分钟,因为贴在冷饮店玻璃门上的各种冷饮广告太诱惑她了,她真想立刻走进去吃上一客广告上的冰激凌,只是一只脚跨上了台阶又停住了,妈妈今天早晨嘱咐过她,来了例假的女孩子不能吃凉东西,否则会肚子疼,她怕肚子疼,便收回了那只脚,伸出手腕看看表,时间已经不早了,该回去了,她知道回去晚了,妈妈会找出100个为什么来询问她。
夏菁菁按时回了家,只是,夏菁菁的独自离去却紧张坏了朱勇。眼看着夏菁菁从自己眼皮底下消失,朱勇懊恼地站在小雨里一个劲儿地骂自己笨蛋,他不相信夏菁菁能有飞的本事,便快速地蹬着自行车寻找着夏菁菁的影子,可是,直到他在夏菁菁家的楼下刹住闸,也没有见到夏菁菁,他不死心,又在夏菁菁家楼下的自行车棚里检查了一遍,仍不见夏菁菁那辆浅黄色的跑车,这才不得不返回原路,站在那条他常和夏菁菁分手的路口发呆,夏菁菁不会出事吧?她明明比自己先走,怎么会没到家呢?她去了哪里?难道她今天和谁有约会故意甩自己?
一想到约会,朱勇的心里就不是滋味起来,一股酸酸的、苦苦的味儿直顺着嗓子眼儿往嘴里冒。其实朱勇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男生,他知道夏菁菁不会喜欢他这个山村来的丑男生,但夏菁菁却偏偏在众多要送她的男生中选择了自己,这无疑在告诉他她并不讨厌他,这令他喜出往外,他就像一个尽职尽责的保镖似地每天护送她回家,并为此感到无与伦比的骄傲,只是今天,夏菁菁怎么了?朱勇把一天来的所做所为想了一个遍,但仍想不出自己在什么地方做错了,或许,夏菁菁真的在谈恋爱了?
朱勇仿佛看到了夏菁菁将头靠在某个男生怀里,向他诉说着被一个丑男生护送的烦恼。立即,朱勇自卑地摸了摸头上的帽子,跨上自行车,慢慢地往家骑去。有关夏菁菁恋爱的念头一个接一个地搅在脑子里,搅成了一团乱麻,搅得朱勇差不点撞倒一个走在马路沿上的小学生,他两脚撑地捏住了闸,向惊恐未定的小学生道了声对不起,看着那个小学生走远,这才把脚放在蹬子上,不过,他没有踩下去,他又从自行车上下来了,因为他看到几个像他一般大小的男生说说笑笑地走进路旁的游戏厅里。
好奇心立刻攫住了朱勇,他把车锁在游戏厅门口,走了进去,孙晓磊总对他说,“解忧惟有游戏厅!”为什么不试试?他真的想把夏菁菁的影子从脑子里清除出去。
令朱勇吃惊的是,那个有着“至理名言”的孙晓磊也居然在游戏厅里手握操纵杆“打呀打呀”地嚷着!
“孙—晓—磊!”朱勇走过去捶了孙晓磊一拳,看着游戏屏幕里的他熟练地腾跳、挪跃。
“你怎么来了?”孙晓磊的眼睛仍紧紧盯在屏幕上,只是动了动嘴皮子。
“我怎么不能来?就许你玩?”朱勇不服气地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两元钱,“拜你为师怎么样?”
孙晓磊看也不看朱勇手里的钱,只顾埋头认真地玩着,好一会儿,他才猛地从嘴里唉哟了一声松开操纵杆,生气地骂了朱勇一句:“都怪你,要不我能杀7个大力士呢。”
“我赔你一盘还不行?”朱勇说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两元钱,举到孙晓磊眼前。
“哪来的钱?不是偷的吧?”孙晓磊没有接钱。
朱勇嘿嘿笑了两声,把钱塞进孙晓磊手里,“是我挣的,暑假时我去姐姐打工的餐馆当小工,挣了一百多块呢!我姐姐给了我20块,我再也不用学校为我捐款了。”
“真的啊!怪不得人家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呢!感情你比我行,上初一我给人家送啤酒,也不过才挣了六十多块,你一张口就一百多块,行啊小子。”说着孙晓磊瞧了一眼朱勇的湿帽子问:“下雨了?”见朱勇点头,这才赞赏地接过朱勇手里的钱,又掏出自己兜里的钱,买了几枚硬币,拉着朱勇走到一台游戏机前,指着操纵台上的两把冲锋枪说:“我先教你打仗,等你学会了打仗,再教你搏击。”
朱勇兴奋地点头,学着孙晓磊的样子玩开了。
不过半个小时的功夫,两人就花去了24元钱,孙晓磊14元,朱勇10元,当朱勇余兴未尽地摸出口袋里剩下的10元票子时终于犹豫了,“明天再来吧。”想着20元钱还剩下10元,朱勇心疼得要命,不等孙晓磊说什么,把剩下的10元钱放进口袋里,扫一眼那些还在不知疲倦不知饥饿地玩着的人,毅然地拉起孙晓磊的胳膊出了游戏厅。
回家的路上,朱勇的脑子里始终都在转悠着如何瞄准,如何出拳,只是当他踏进自己的家门时,才猛地想起夏菁菁,此时此刻的夏菁菁已经到家了吧?路上不会发生什么事吧?朱勇有些魂不守舍地在家里转了一个圈,看了看姐姐给他准备好的饭菜,披了件雨披走出了屋。
朱勇觉得无论如何也要给夏菁菁打一个电话去,只有听到夏菁菁的声音他才能放下心来。他走到公用电话亭,拨了8个数码字,紧张地听着,盲音,他又拨了一遍,还是盲音,朱勇整整拨了10次,都是盲音,一个站在他身后等着打电话的小伙子不耐烦地说:“没有人,再拨也没有人!”
没有人!什么意思?这么晚了,夏菁菁家怎么会没有人?她爸爸妈妈哪儿去了?不会是因为夏菁菁还没到家他们找她去了吧?朱勇越想越不放心,立即骑上自行车又去了夏菁菁家的楼下,车棚里仍旧没有夏菁菁的黄色跑车,朱勇真的慌了,他立刻蹬上自行车顺着夏菁菁每天必须回家的路返回了学校。
街道两旁的路灯早已亮了起来,一路上,朱勇都在仔细观察倾听,看有没有人在谈论一个女生刚才被流氓劫了或被地痞打了的闲言碎语,可是没有任何不幸的迹象。而学校里,除了老师宿舍里透出的一些微弱灯光外,两栋教学楼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朱勇扶着自行车抬头望着三楼初三(3)班的教室,立刻否定了夏菁菁会在教室里的想法,因为他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门早已被他撞上了,只有明天早晨值日的同学才能打开门。那么,夏菁菁会去哪里呢?朱勇知道仅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绝对找不到夏菁菁,他又立刻跑到学校门口的公用电话屋,向陈远家里拨去了电话。
陈远和朱勇在离学校不远处的一个小十字路口汇合了,当陈远听完朱勇对夏菁菁失踪的叙述,蹙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才果断地说:“跟我来,我知道她在哪儿。”说完骑上自行车,带着朱勇往一条小河边蹬去。
两人把自行车支在路边,陈远向朱勇做了一个“小点声”的手势,然后轻轻扒开路边的矮树,蹑手蹑脚地向河边走去。
朱勇不能不佩服陈远的判断力,借着路边的灯光,他已经朦朦胧胧地看到了夏菁菁正撑着一把伞独自坐在河边叹气,并不时地将身旁的小石子一个接一个地扔进河里,溅起的水声,使人能够猜出夏菁菁此时的心境,似乎很烦。
不等走到夏菁菁身边,朱勇就憋不住激动地喊了起来,“夏菁菁,原来你在这里啊!害得我好找。”
夏菁菁扭过头,忿忿地搡过来一句:“谁是夏菁菁?”
陈远却惊讶地叫起来:“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