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孙晓磊成了《疯狂鸟山地车俱乐部》的成员以来,他对自行车的着迷程度真的有些疯狂起来,本就不安分的心再更难静下来了,课堂上,他的两只脚总是不停地在空中蹬着,手也常不自觉地抓住桌子边,在心里吟着自行车飞驰时的声音,并想象着自己猛按着铃,像一条游龙似地穿梭于汽车自行车的缝隙中,那身紧身的黑色运动衣,那头被风吹起的飘飘长发,哇,真的是酷毙了,帅呆了!
虽然临近考试越来越近,但孙晓磊却一点也不着急,他常常会在睡下之后半夜起来,偷偷地溜出家门,骑上他的自行车满城乱转,找到一处平整的地方,便会在车上折腾来折腾去,虽然只是那么几个动作,但他练了一遍又一遍,经常把自己摔得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直到把动作练熟才又偷偷地回家睡觉。
有一次,孙晓磊半夜回家时被警察抓住了。
“干什么的?”
“学生。”
“学生半夜三更不回家在外面晃荡什么?”
“练车。”
“练车?不是偷车吧?”警察说着就把孙晓磊的车扣下了。
“这是我妈花了七百多块钱给我买的,怎么会是偷的?”孙晓磊说着就要哭出来,这可是他的命根子啊,没有车,他练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是在练车?”见孙晓磊的眼泪真的顺着脸颊滚下来,警察把钥匙丢给了他,一P股在马路沿上坐下来,“那么你就给我表演表演车技,以证明你是真的在练车。”
孙晓磊怎么敢和警察对着干?他抹一把眼泪,就在大马路中间给警察卖弄了一番,直看得那个警察嚷了一通好,才放他走,此后,孙晓磊再也不敢半夜上大街去练车技了。但是,他并不放弃自己所学的车技,他在一个小区里找到了一小片空地,放学后,他会在那里施展自己的本领,他的车技常常会引来一堆人观看。
“哇,这个大哥哥玩得真好!”这是比他小的那些小学生们发出的感慨。
“不三不四,像个耍猴的!有时间回家多看两本书比什么不好?”说这话的多是那些老头老太太。
孙晓磊就当没听见,只要他的身子骑到了车上就什么都忘了,只觉得自己在飞,心和头发一起飞,他觉得那种感觉是常人体会不到的,太爽了!
离毕业考试的日子越来越近,孙晓磊对自行车的感情也越陷越深,只是练车技的爽劲儿很快就被测验成绩给破坏了,毕业考试前的一次摸底测验,孙晓磊只及格了两门,化学才考了个69分,语文刚够60分,其他的就不用说了,惨不忍睹!
那天拿到了考试卷,孙晓磊没敢回家,他恨老师总喜欢让学生把考完的卷子拿回家去让家长签字,他觉得这简直是对学习不好的学生的一种惩罚。孙晓磊把自行车支在邹雨悦她们常去的那条小河边,看着飘浮在水面上的杨絮发呆。
下班的高峰已经过去,在小河边溜达的人也回家做饭去了,天渐渐暗下来,河水在远处的路灯照耀下,泛出了粼粼光芒,孙晓磊的肚子也发出了抗议的饥饿声,他摸摸口袋,里面还有4块几毛钱,他犹豫着走到离小河边不远的一个小商店里买了一瓶啤酒,一小袋花生米。
回家后怎么对爸爸妈妈说呢?他能想象出爸爸发怒扬手打他的样子,也能猜出妈妈骂他恨他生气时的样子,他怕的就是这个,索性不回家,那么就什么也不会发生了。孙晓磊想着,学着爸爸的样子用牙咬开啤酒瓶的盖子,然后嘴对着瓶口,猛地灌了一大口,又往嘴里丢了几粒花生米慢慢地嚼着。
有些苦涩的啤酒顺着喉管滑进了孙晓磊的胃里,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响声,怪不得有人叫啤酒是液体面包呢,感情还真能顶饿。
孙晓磊很快就喝掉了那瓶啤酒,感到口感还不错,于是他又掏出剩下的零钱,数了数,买瓶啤酒还差一毛多钱,或许侃侃价还能买一瓶,孙晓磊又走进了那家小商店,把所有的钱都摆到了柜台上,“阿姨,我就剩这么多钱了,还够买瓶啤酒吗?”
老板娘很友善地笑了,拿出一瓶啤酒放到孙晓磊面前,“只当我这瓶啤酒白拉了,拿走吧。”
当孙晓磊把第二瓶啤酒喝进肚子里时,他才想起惊讶自己有这么大酒量,居然一下灌进了两瓶啤酒,只是,他已经觉得头有些大起来,他把身体摊平在河边的草地上,望着天上的星星,晕涨的大脑还在想着回家后怎么向爸爸妈妈交代自己的这次测验成绩。
不知为什么,孙晓磊望着天上那些向他眨着戏谑眼睛的星星,心里突然感到没什么好怕的了,不就是一次普通的小测验嘛!下次才是正式的毕业考试呢!瞧自己,真成了惊弓之鸟了,就把这沓卷子扔到爸爸妈妈的面前,说上一句:看毕业考试的成绩吧。不信爸爸妈妈还会把自己吃了不成。想着,孙晓磊的心情突然变得好起来,他从草地上爬起,骑上自行车,摇摇晃晃地回家了。
桌上摆着一碗饭,一幅筷子,妈妈不在,只有爸爸一个人斜仰在沙发上,望着墙角的电视天线发愣。
“爸,我回来了。”孙晓磊打了一个嗝,在胃里转悠了一圈的啤酒冒进了嗓子眼里,那味儿着实不好闻,孙晓磊讨厌地咽了下去,“妈呢?”
“嗯!出去了。”孙晓磊爸爸看也未看孙晓磊,那双眼睛仍旧盯在墙角的电视天线上,显得很无神。
“爸,你怎么了?”孙晓磊又打了一个啤酒嗝,看着爸爸有些潮红的脸颊和眼珠,猜他一定也喝了酒,且喝了不少,说不定还有些醉了呢,便高兴地问道:“你喝酒了爸?”
“老同学请客,多喝了点。”孙晓磊爸爸这才用正眼看儿子,然后含糊地问:“才放学?”
“嗯,小测验,这是卷子,签个字吧。”孙晓磊觉得自己的眼皮有些睁不开,但他努力睁大眼珠,把卷子放到爸爸的腿上,只要爸爸签了字,他就可以踏踏实实地躺到床上去睡觉了,作业明天早晨再说吧。
孙晓磊爸爸看了第一张化学卷子,摇了摇头,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又翻到第二张卷子,突然瞪着通红的眼珠望着孙晓磊,“怎么数学才51分?”见孙晓磊也眯瞪着眼望着他,便叹口气,教训地说:“这样可不行,现在是学习好的吃香了,哪像我们那个年代,瞧我那老同学,当初一块去农村插队,就喜欢摆弄个收音机什么的,因为他数学好物理好,我们都叫他臭小九,为此他没少吃亏,重活累活脏活都让他干,还美其名曰给他创造锻炼身体的机会,后来他进城了,还是不计前嫌,自己开了一家小修理铺,从收音机一直修到电视机,从电视机一直修到电脑,现在他在中关村开了一家电脑公司,钱赚海了,便把过去的同学们请到一起大吃了一顿,瞧他买单时的气派,我都自卑得快要钻到地缝里去了,谁让咱当初没远见呢!以为做个工人就比开小修理铺的光荣,可人家,开小修理铺开到了电脑公司,咱这做工人的做到了下岗,这时代怎么越变越不能让人理解了?”孙晓磊爸爸说着在那张数学卷子上签了名,又翻到下一张卷子,“怎么还是不及格?”
孙晓磊没有吭气,像这种自责性的谈话,在他爸爸是第一次,或许他老同学的聚会真的触动了他,只见他再一次地摇头,显得无比后悔地说:“说客观是‘文革’闹的,说主观还是怪自己这么多年来不求上进,不学无术,如果自己当初能够像那位老同学那样,说不定买单的人就是我,请同学们客的也是我呢。至于见到了老同学连脸都不知往哪儿藏了,唉,这心里太不平衡了,也就多喝了几杯,最后被那个老同学开车送回来的,瞧人家,连车都有了,还是本田的呢!”
孙晓磊爸爸说着翻过孙晓磊一张张卷子,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把卷子还给孙晓磊后,一把抓住了他肩膀,关切的眼神,含糊的话语,“儿子,记住爸爸的话,一定得给我好好读书,开电脑公司算什么?你要当一个金融家,你要开一个跨国公司,别说是请同学们聚会吃饭,就是请外国人聚会吃饭也能挺直了腰板神气地去买单。”
“可我想毕业后做个车技手。”孙晓磊终于趁着爸爸晕晕糊糊的机会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什么?车技手?那能成为金融家吗?”见孙晓磊不吭声儿,突然呵呵地笑了起来,“听爸爸的话儿子,好好学数学,一定要成为一个金融家,记住了,金融家!”说完冲孙晓磊挥挥手,然后一头倒在沙发上睡着了,那鼾声打得震天动地得响。
“哼,就你这个样子还想生出金融家呢!”孙晓磊心里说着,回到自己的屋里,衣服都没脱就倒在了床上,眼皮一合,他也打起了轻轻的鼾声。
孙晓磊才不要做什么金融家呢,当然他也知道仅凭自己目前的学习成绩,连普通高中都考不上,再说,他真的不喜欢学习,一见到那些数学公式,一见到ABCD他的脑袋就大,他就烦,他一定要做个优秀的车技手,就像电视里那些踩滑板、玩车技的外国小伙子,瞧他们潇洒的身姿,轻盈的动作,使孙晓磊羡慕得在梦里都拍着巴掌为他们喝彩,为什么不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呢?既然考不上高中为什么还要死乞白赖地去考呢?他甚至连毕业考试都不想参加了,因为《疯狂鸟山地车俱乐部》的主任不止一次地说过他是一块好苗子,还曾答应过他,除了车技,还要教他做一个世界级的赛车手,孙晓磊相信自己能行!
当孙晓磊把自己的打算偷偷地告诉邹雨悦后,没想到遭来的却是邹雨悦的一顿悉落:“你不是练车练得走火入魔了吧?平时瞎玩玩还可以,怎么可以连学都不想上了?不行,你一定得参加毕业考试。”
“你听我说,毕业考试真的无所谓,只要我……”
“不听不听!”邹雨悦用双手捂住了耳朵,“你要是不参加毕业考试,以后就甭想和我说话。”
“哼,不说就不说。”孙晓磊倔得翻出了眼白,嘴一撇,鼻子一耸,再不理睬邹雨悦。
其实别看孙晓磊装出一副蛮不在乎的样子,心想,也许邹雨悦是对的,只是,他的身体再也不能受大脑控制,他继续沉溺于他的自行车中,每天放学还会去那个小区里练他的车技,或是跟着《疯狂鸟山地车俱乐部》里的小伙子们坐在一起乱侃,并觉得这是人生第一大快事,连陈远和牛天梓他们议论的网上的事,对他来说都没了兴趣。
这天,孙晓磊上数学课时又睡着了,突然左臂被谁捅了一下,他睁开眼,不耐烦地扭头看了一下,是邹雨悦紧皱着眉头的脸,“干嘛?”
“你不睡觉好不好?”邹雨悦生气地小声说。
“你不是不想和我说话了吗?干嘛还要理我?”孙晓磊理直气壮地回答。
邹雨悦并没理会孙晓磊的态度,只是轻声劝他道:“你这样怎么能听懂老师的讲课?”
“我不这样也听不懂老师的讲课。”孙晓磊振振有词。
“你难道一点也不着急?”
“男子汉大丈夫的,着什么急?”
“你会毕不了业的。”
“我不要毕业。”
“不毕业就找不到工作。”
“饿不死我。”
“哼!”
孙晓磊胜利地笑了,又把头埋到胳臂里,继续睡他的觉,做他的自行车梦。
第二次摸底测验,孙晓磊除了化学刚够60分外,其它各科均不及格。
“孙晓磊,你怎么了?”陈远拿着孙晓磊的卷子,生气地冲他挥着,“你知道你这次考试得了个第几名?倒数第一!”陈远强调了一下那个倒数第一。
“倒数第一怎么了?”孙晓磊毫不在乎地一把抢过自己的卷子塞进了书包里,他看都不想看。
陈远一把抓住了孙晓磊的书包,“我怎么觉得你像变了一个人似地,你的化学不是挺棒的吗?”说着又从孙晓磊的书包里把那一沓卷子拿出来,然后指着化学卷子上的题对他说:“这个公式你不是比我们背得还早吗?怎么会错呢?这道题其实就是书上那道例题的翻板,你怎么没做出来?”
孙晓磊知道陈远可没邹雨悦好缠,立即腆着脸嘻嘻笑着说:“我忘了,下次改正好不好?”
“根本不是!”邹雨悦在一旁插嘴道:“他是……”
不等邹雨悦把话说出来,孙晓磊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一把拉过陈远,走到一边,哄他说:“陈远,你放心,我会好好努力的,祝你考上重点高中。”说完又扭头白了邹雨悦一眼,然后吹着口哨跑走了。
陈远惋惜地叹了口气摇摇头,知道孙晓磊在应付他,可对他又没有办法,一个人不想学习的时候,什么措施都没有用!
距毕业考试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孙晓磊也到了破罐破摔的程度,每天上课他都会趁老师看不见的机会趴在桌子上睡一会儿,开始,邹雨悦还常常捅他,告诫他好好听课,但他总是置之不理,听课?他早就忘了什么叫听课了,充斥于他大脑里的只有自行车旋转时的影子和自行车上飘飞的自己。
邹雨悦无奈之下,只好用纸条来提示孙晓磊了,“不要再这样沉溺下去了,你会毁了自己的。”
“你真的想做一个没有毕业证书的人吗?”
“……”
看着那娟秀的小字,孙晓磊的心也轻微地跳过,但只是那么轻轻地动了一下便又恢复了原态,他还是不想理睬邹雨悦。那天上化学课,孙晓磊又趁老师在黑板上写字的功夫趴在桌上睡觉,突然,左臂被邹雨悦狠狠地掐了一把,孙晓磊刚要骂,便见邹雨悦咬着嘴唇递过来一个纸条,那副又怨又恨的目光立即阻止了他已到嘴边的骂人话。他不屑地拿过纸条,懒懒地打开,懒懒地看……突然,他正襟危坐地直起身来,麻木的大脑也被纸条上的字惊醒了。
“这么颓废下去没人嫁给你,你难道将来愿意看到你的孩子对别人说他的爸爸连初中都没有毕业吗?”
虽然是一句超出了这个年龄范围的话,但无疑于一枚重型炸弹,在孙晓磊的脑袋里爆炸了,“没人嫁给你,没人嫁给你……”仿佛是一句响在山谷里的回音,在孙晓磊的脑海里来回撞击着,这个“没人”是谁?孙晓磊偷偷地瞥了一眼邹雨悦,心里突然明白了这个心地善良对他寄于希望的小女生已经是在迫不得已、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写的这张纸条,她需要付出自己的勇气和撕破女孩的脸皮,可自己有什么东西值得她这样做呢?孙晓磊立即觉得眼睛有些潮湿起来,他紧咬着下唇,控制着自己的感情,重新把目光停在那张纸条上,“你难道将来愿意看到你的孩子对别人说他的爸爸连初中都没有毕业吗?”孩子?孙晓磊从来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可是,这句话难道不对吗?从上一年级起,他就羡慕陈远有个好爸爸好妈妈,他们不只是上过大学,他们还因为有文化有知识而有个好的工作,不仅是陈远,同学们在一起谈论起自己的爸爸妈妈时,也常常会流露出自豪感,不是这个同学说自己的爸爸是公司的经理,就是那个同学说自己的爸爸做了局长处长,而自己的爸爸呢?除了他每天无所事事地去股市看自己的股票涨了没有,他有什么地方可值得自己在同学们面前炫耀的呢?难道自己将来就去步他的后尘?
孙晓磊在心里轻轻地说了一声“不”,然后悄悄抬头去看邹雨悦。
邹雨悦脸色凝重,一双希翼的目光始终在望着孙晓磊。
除了父母,这三年来,这个柔弱的女生一直在关心着他,鼓励着他,一种温暖的感觉从孙晓磊的脚底慢慢升起,一直袭遍全身,孙晓磊被深深地感动了,他突然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虽然他不能把握自己的将来,但是,最起码现在不能让她失望,他悄声地骂了自己一句混球,冲邹雨悦使劲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在那张纸条的背面上写道:“谢谢你,请放心,我会记住你的警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