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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海战(二)

第二日丑时前后,船队抵达澎湖。码头上悬挂着一面灯笼,分外醒目,岛上没有一点声响,双耳只能听到海水拍打船板的声音。

刘琦立于船头,沉声道:“命令,左一福船前出,朝海面鸣炮,告诉叛贼,我们到了。”

传令兵应声而去,眨眼间,帅船桅杆上悬挂的灯笼产生了变化,同时,“咚咚”战鼓敲起,通过这两种方式,一齐把命令传达了下去。白天,可以通过旗语;晚上,只能通过灯笼来传达命令。

左一福船,传回信号,向前逼去。

“轰隆”一声炮响,岸边的水草中惊起无数的水鸟。鸟儿不停地惊叫,向远方飞去了。

刘琦又道:“喊话!”

罗亚多带着船上的士兵,齐声喊道:“叛贼听着,我们是大宋虎翼水军,前来擒拿叛逆!降者不杀,降者不杀!”

一刻钟的光景,刘琦等得不耐烦,忽见码头上亮起两个灯笼,影影绰绰,走来三人。

“对面可是刘大帅的队伍吗?”

“正是!”

“叫罗亚多过来谈谈!”

听声音,说话的正是雷豹。罗亚多领命,带着两名小校,换乘小船,直达岸边。

看到雷豹,罗亚多故作亲热,紧赶几步上前,抱拳拱手道:“哎呀,雷大哥,想死兄弟了。”

雷豹“哼”了一声,拣了一块岩石坐了,道:“你个狗东西,就是这么想我的?拐了泰雅族的小娘子,劫了给我们送吃喝的船,连个屁都不放就跑了,算他娘的哪门子兄弟?”

罗亚多笑着,凑上前坐下说道:“雷大哥,兄弟冤枉啊!”

简短地介绍了那晚的情况,罗亚多又道:“德通、德进两位哥哥可好?”

雷豹瞪着牛一样大的眼睛,盯着罗亚多看了一会儿,半晌才道:“算你小子还有些情义,还记得雷大哥、雷二哥。我接了大哥的命令,要我投降。不过,老子有两个条件,答应了,我就降;不答应,咱就打,老子誓死不受窝囊气!”

“哎呀,漫说三个条件,一百个也答应,快说!”

“第一,我们降了之后,不能帮着你们打琉求。都是自家兄弟,下不去手!还有一条,不愿降的兄弟,不能杀了他们,可以任由他们来去。就这些,给一句痛快话!”

这么大的事情,罗亚多当然不能擅自作主,回去请示大帅才能定夺。

雷豹的条件,刘琦一并答应下来,心道:这个雷豹还是一条有情有义的汉子呢!

谈判成功,澎湖守军投降,大宋舰队登上澎湖。

不愿投降的几十名官兵,刘琦派人严加看管,待到战事结束,可以放他们回家,但是回台湾是绝对不行的,他们回去把澎湖的事情一说,雷德通兄弟就危险了。派出战船警戒,大队人马上岸,立营扎寨,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半夜,忽然被吵醒,大帐外面乱作一团。刘琦抓起宝剑,冲了出来,一名亲兵跑来禀报:“大帅,刚投降的士兵哗变,上护军已经过去了。”

“过去看看!”

来到动静最大的地方,雷豹带人为一方,左厢一名指挥使带着人为另一方,抄着兵器,怒目而视。两方阵中,都有人受了伤,上护军兰德言带人将双方隔开。

“什么玩意,一群草寇,敢欺负老子的兵,还反了你了!”

“有胆子再说一遍?都是两条腿挂一个卵子,咱就不信,你的脑袋能硬过咱手里的刀!”

刘琦大喝一声:“都给我住口!把兵器放下,不从军令者,皆斩!”

看到大帅到了,那名指挥使知道事情闹大了,率先把手里的刀丢在脚下,身后的士兵,有样学样,放下兵器,占到一边;雷豹还在犹豫,对上刘琦的目光,心里一哆嗦,也缴了械。

刘琦问道:“怎么回事?”

事情不复杂,左厢的一名兄弟,跟雷豹手下的人拌嘴,说了一些不好听的,诸如野蛮、愚昧、草寇、小贼之类的话,偏赶上这名新投降的士兵又是雷豹的亲信,没受过这个气,动手就把人打了。起了冲突,有来拉架的,有起哄的,越闹越大,最后雷豹和那名指挥使,带着人,抄家伙就要干了。

事情清楚了,刘琦从队尾走到队头,一字一顿道:“他们是新来的弟兄,不知道军法,我不怪他们。你们呢?难道你们也不知道?”

士兵们低下头,没人敢说话,就连大声出气都不敢呢!

“上护军,该如何处置!”

上护军兰德言,平常半个月也说不上几句话,不过一说话,掷地有声,都能在地上砸出坑来。

兰德言黑着脸,道:“肇事者,斩;营指挥使,打五十军棍,伽号游营!”

闹事的小兵,营指挥使听到这话,一齐跪倒,连连叩头,恳求饶恕。

刘琦道:“就这么办吧!”

上护军手下的兵扑上来,这边打板子,那边拖下去砍脑袋,不一刻,一颗血淋淋的人头端上来,那边还在挨板子的家伙,低声“唉呦”着,大帅瞧不起软蛋,即使疼也要强忍着啊!

闹事的宋军散去,剩下雷豹一伙。刘琦微微一笑,道:“你们刚来,还不知道军营的规矩,有情可原。从今天开始,本帅将一视同仁,再违反军令,严惩不怠。雷豹,过来回话!”

刘琦在笑,看得这些草寇心中直冷,听到雷指挥被点到了名字,大家更是惊慌,以为雷豹要受到责罚,不由自主地上前几步,就要跟着去。

雷豹一瞪眼,示意大家不要跟着,上前几步,一抱拳道:“雷豹来了!”

“本帅如此处置,你可服气!”

“服气!”

刘琦又是一笑,道:“既然成了一家人,你们也不能搞特殊。大宋军队有一条规矩,从都一级开始,都要设立护军。你手下五百人,还由你来指挥,不过,护军要马上入营,有何意见?”

雷豹问道:“护军是个什么东西?”

兰德言回道:“护军者,协助军事长官开展工作,主要负责军队军纪、思想等事宜。”

雷豹实在是不愿意,身边多了这些监视的眼睛,想想都腻歪。但是,看到刘琦的笑容,再不敢不依:“末将愿意!”

“好,就这么定了!上护军去办这件事情。”刘琦转身回帐休息。

七月十五日夜,出去探察第二登陆场的人回来了,带回的是好消息。杨么盘踞的顺天港之南百余里的地方,有一处海滩可以登陆,中小船只都能停靠,而且从此处登陆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距离顺天城只有一百里,长途奔袭,半天时间就可以赶到。

稍作准备,张宪率领一万军卒,在浓浓的夜色中出发了。

七月十七,刘琦率领大小战船二百余艘,护卫着百余艘运马船,直击顺天港。

刘琦赶到的时候,杨么正在办婚事,天地已拜,洞房未入,听到宋军来攻,杨么吩咐一声更衣,带着人上了城墙。顺天城建好了,设两座城门,两道水门,城墙高三丈,厚一丈,这已经是岛上人力物力的极限了。

站在城头之上,极目远望,宋军舰队遮天蔽日,好大的气势啊!战船三百余艘,还有几条超级大船,从外表来看,应该不是战船,而是运兵船。杨么现在共有几十条船,敌我力量悬殊,水军出战肯定赚不到便宜,停在港湾之内,又弱了自家锐气,该如何是好呢?

沉思片刻,心中有了计较,杨么道:“给我备一条海鳅,孤家要试试这些人的胆子!”

这是什么话,撂下几万军民,自己驾船挑战,一旦出点闪失,如何是好?

荀若望忙道:“殿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阿美族首领秋海也说道:“这里离不开殿下,不行,就是不行!”

秋海四十多岁,中等身材,显得异常干练,他说的话在岛上八族中最有分量,其它族长也跟着劝说,怎奈杨么心硬如铁,不是几句话就能回头的。

杨么一笑,道:“能战方能守,敌众我寡,如不能拼死杀敌,则死无葬身之地,此诚危急存亡之秋。孤当身先士卒,先挫敌锋,再做计较!诸位卿家按照事先布置,紧守城池,事急难决,听荀先生招呼!”

“是!”

杨么忽地想到了什么,会心一笑,道:“取一坛酒来!”

自有人答应着,取来酒,杨么却是不喝,吩咐放进船里。

一干文武,一直送到水门,“吱呀呀”绞盘转动,打开水门,杨么单手持方天画戟,带一名小校划桨,海鳅船箭一般向前方驶去。

距离大宋水军百余丈的位置,海鳅船“唰”地划过一道弧线,杨么运丹田之气,喝道:“孤乃大楚之王,何人敢出阵一战!”

叛军齐声叫喊,为战无不胜的殿下喝彩。

双方距离不可谓不远,杨么的声音,就是能听得清清楚楚,也是怪了。刘琦望着海中的小船,不禁暗暗赞叹,杨么真是一条好汉。不说别的,就是这一身肝胆,岂是寻常人有的?

传令兵回报:“杨副帅,请求出战。”

杨副帅,自然就是杨钦。杨钦当年在益阳大战的时候,连胜三阵,如果不是牛皋装疯卖傻,杨钦又久战力亏,未必会输给牛皋。他的武艺,刘琦非常赏识,单论水上厮杀,刘琦恐是不及,但是,杨钦身为军团都虞候,出战若是不胜,岂不是要折了大军的士气?即使要出战,也暂时轮不上他吧?

“不许!”

很快,各船军官,纷纷请战,刘琦正在犹豫派谁去更合适,只听对面的杨么喊道:“叛贼杨钦何在?今日,孤要用汝头,祭奠先王在天之灵!”

海鳅船在海面上兜了一个圈,煞是威风,引得城墙上的叛军又是一阵欢呼!

“大帅,杨副帅再次求战!”

逼到了死胡同里,杨钦是必须出战了。否则,以他的性子,会窝囊死的!

“准!”

右手边,一条魛鱼船驶出,在激昂的鼓声中,来到阵前。

杨钦赤着上身,拎着鬼头大刀,立于船头,就像当日益阳水中一般威风。抱拳拱手道:“杨兄弟,别来无恙!”

杨么凝神着眼前这个人,曾经是最好的兄弟,现在是恨之入骨的仇人。没有他和黄佐的投敌,师傅不会死,大楚也不会亡。可是,当年就是他把自己背进了庙里,也是他不止一次代替师傅教授自己武艺。八大圣使,一个焚天,一个刺天,他们感情最好,而今,为何就成了仇人呢?

“叛贼,孤早已不是你的兄弟!”

杨么的内心在挣扎,杨钦又怎会好受?今天,从看到杨么的第一眼开始,那些已经淡忘的事情,忽地清晰起来,一桩桩一件件在眼前闪过,以为早就忘了,却只是暂时封存了起来,今天不是又全想起来了吗?

杨钦抱着大刀,怅然道:“我们本来能成为最好的兄弟!”

“你不配!”

各种情感交织在一起,品不出那是什么滋味,杨钦忽地笑了起来,没什么理由,就是想笑呢!

“你叫我叛贼,我骂你匪首,骂来骂去,没什么意思。抛开叛贼、匪首,喝一杯如何?”

一阵久长的沉默,杨么也笑起来,爽快地说道:“好!”

“噗哧”一声,杨钦将大刀插在船板上,抱起船里的一坛酒,纵身一跃,来到杨么的船上。两人面对面坐下,也不顾烈日当头,也不顾刀枪如林,也不顾沧海横流,各自抄起一坛子酒,“哈哈”大笑,哪里是必欲杀之而后快的仇敌,更像是生死与共的兄弟啊!

“你喝我的!”

“好,我喝你的!”

杨么接过酒坛,把上面的盖子投进海中,仰脖灌了一口,一种久违的味道又回来了,瞬间,想起了几千里之外的家乡,想起了八百里洞庭,想起了那些快意恩仇的痛快的日子。

这是武陵春,家乡的酒啊!

“武陵春?”杨么明知故问,即使知道,还是要问一问的。

“正是!”

杨钦也喝了杨么带来的酒,不是一口,而是连喝三口,放下坛子,用手抹一把嘴,长出一口气,道:“好,痛快!”

“痛快!”杨么也高声赞叹。

杨么问道:“嫂夫人可好?”

“好,”杨钦回道,“给我生了三个儿子,再好不过的女人了!兄弟你呢?”

“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

杨钦大笑,接着连连摇头,举起酒坛,道:“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你都生了三个儿子,我总不会差过你去!喝!”

酒坛轻轻一碰,“咚咚咚”,又是三大口!

杨么忽地问道:“当今何许人也?”

杨钦一愣,想不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道:“圣明宽仁,可比光武;雄才大略,直追汉武。千古明君也!”

杨么狂笑摇头,也不说什么,只是喝酒,喝家乡的武陵春。

“我们是何样的兄弟?”杨钦问道。

杨么道:“你死我活的兄弟!”

两人又是一阵大笑,酒坛一碰,直至将酒喝得一滴不剩。

扬手将酒坛扔进海里,杨么起身,背身持戟,道:“取兵器来战!”

杨钦哈哈大笑,翻身回到小船,抄起鬼头大刀,再度跃起,一声爆喝,凌空劈下。杨么赞一声好,前把稳住,后把一合,“扑棱棱” 戟头的三尺红缨乱颤,竟不去架大刀,而是刺向敌人前胸。

鬼头刀悠忽改变方向,“当”地一声,劈在戟尖,随着戟身的下沉,杨钦身子落地,轻轻一点再度飙起,一连三个滚翻,缠住对手,刀光霍霍,一刀紧似一刀,一刀快似一刀。两息之间,已经劈出了十几刀。

杨么的方天画戟舞动开来,但见戟影漫天,哪里还能看清他的真身何在?

一阵缠斗,谁都没占到便宜,两人相视大笑,挺身再战。

斗几十合,还是个旗鼓相当的局面,杨么陡然宣和:“无量天尊!”

大戟“啪啪”连环点出,锁住杨钦前进后退的方向,杨钦要想破围而出,哪里才是破绽?

“叛贼,还不授首,更待何时?”

眼前的戟影,突然化为漫天的莲花,一时间,杨钦分不清哪里是真实的存在,哪里是虚幻的化影。

这是钟相的绝技,到底还是偏向杨么,只传给了他一人!

这本就是无解之招,唉,今天够戗啊!

怎么办?

快,要来不及了!

“虚影幻境,不看也罢!”

岳飞的话忽然在心底响起,杨钦猛地合上双眼,立即感到左侧气流的诡异变化,身随心动,大刀送出,一声脆响,弹起画戟,睁眼观瞧,杨么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

能接住这必杀的一招,不但对手不相信,就是杨钦自己也不相信呢!

忽然,身后传来急促的铜锣响,闻鼓而进,鸣金而退,军令难违,不得不退!

几乎就在同时,叛军城头上,也响起了铜锣声。

“保重!”

“保重!”

两人互道珍重,带着无比复杂的心情,回归本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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