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城汴河边,一艘小船静静地伏在水面上,等着岸上的主人。
虎贲军团中军第一军第二营指挥使、带御器械郑七郎,来到康王赵构身边,“啪”地一个军礼,道:“一切准备就绪,请问殿下何时开船?”
赵构道:“好,知道了。”转而面向前来送行的尚书右丞张邦昌、签书枢密院事韩世忠,抱拳拱手:“张相公、韩执政,承蒙前来相送,小王不胜感激!就此别过!”
张邦昌笑着,下颌处的黑痦子轻轻跳了一下,道:“殿下保重!”
韩世忠回礼道:“保重!”
赵构转身上船,向岸上送行的人挥手致意,直到那些人消失在黑暗之中,这才说道:“十九妹知道你要南下吗?”
赵构并没有回身,似乎知道郑七郎所在的位置,就那么很随便地问了一句。
郑七郎身体站得笔直,微微低头回道:“昨天就知道了,好像比我知道的还早些。哭着要跟着去,闹了半个时辰,好不容易劝回去的!”
赵构笑道:“不闹才怪呢!十九妹是个好女孩,将来也会是个好妻子,你要好好待她!”
“是!”
七郎的话音刚落,赵构的声音又飘了过来:“不要太拘束,马上就是一家人了,你还要叫我一声九哥呢!”
九哥?鼎鼎大名的康王殿下是我的九哥?那么,陛下岂不是要变成我的大哥了?九哥或者还叫得,那一声大哥,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叫了。宁王赵谌比我还大一岁,本来是极好的哥们,难不成要变成姑父和内侄的关系?哎呀,这个辈分乱的不行,想起来就头痛。
郑七郎还是一个声调,说道:“下官不敢!”
“你呀!”赵构回身拍了一下七郎的肩膀,“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本王很随便的。在一起的时间很长,尽量随便些吧!”
“是!”或者可以和别人随便,现在的郑七郎还是不敢康王面前变现出一丝一毫的随便。
交趾那边需要一个合适的人出面与各国使节谈判。官家暂时把京城的情况稳定下来之后,立即做出决定:派赵构为正使,负责与各国使节谈判,郑七郎率领一个整营的虎贲军团士兵,沿途护送。考虑到时间紧迫,采取最快的交通方式:乘船!自内城乘小船,出了外城,换乘大船。经汴河下扬州,至通州入海口处,再换乘海船,直驶吉婆港。
昨天晚上,陛下专门召见了他,叮嘱一定要保护好康王殿下的安全,郑七郎一时冲动,还表了决心:若有差池,提头来见。看得出,陛下非常重视这次的会谈,否则也不会把虎贲军团都派出去作为卫队了,这是第一次,一个臣子接受虎贲军团的护卫,显得非常特殊。
七郎今年十八了,已经懂得了很多事情。朝臣中除了七名宰执之外,还有三位不是宰执而具有很大势力,很高威望的人,也许在官家眼里他们和一些执政一样重要。一位是兴州大都督吴阶,一位是御史中丞欧阳澈,最后一位就是康王赵构。前面两位不用说,功绩摆在那里,欧阳澈的功绩虽然无法与吴阶相比,但是他被时人比为西汉张骞,威望非常高,京城士子引为楷模;而康王赵构,自从靖康二年接手治理黄河任务之后,整整九年,非奉召不回京城,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将境内黄河危险地段加高加固,要多少钱,官家给多少钱,从来没驳过。九年间,黄河再未爆发大的水患,黄河沿岸的百姓视赵构为圣人菩萨,据说还有人修建了祠堂庙宇,专门供奉他的塑像。赵构得知后,连忙名人将塑像取出毁掉,并上表谢罪。陛下听到此事,哈哈大笑,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那些深受水患困扰的百姓家里,几乎每家都供着赵构的塑像,赵构跟各地官员说过多次,但是没什么效果。黄河治理告一段落,赵构开始着手疏浚汴河,让汴河的流量加大,增加汴河在雨季的疏洪能力,既有它自身的价值,又是黄河治理工程的一项有益补充。
这个时候,京城议政院召开会议,赵构回来了,被官家临时抓了差,到交趾走一遭。这样一个人,在他面前,想随便都是难事呢!
从东水门出城,穿过虹桥,前面的灯火通明的地方就是码头,三艘大船在灯火中摇曳。换乘大船,一声响亮的“起锚”,绞盘“吱呀呀”拉起铁锚,岸上的人撤掉踏板,松开缆绳,船队缓缓驶进南边的黑暗之中。
郑七郎将赵构送到卧舱,又问了一遍还有没有事情,躬身退了出来。第一队队头袁小凡正在外面候着,见到郑七郎,嘴唇哆嗦着,道:“启禀郑指挥,一切正常!”
七郎打了个哈欠,道:“你小子今天是怎么啦?突然规矩起来?”
瞬间,袁小凡又恢复了原来的猴样,道:“嘿嘿,礼多人不怪嘛!”
“去你的礼多人不怪,我累了,歇了吧!”七郎没功夫想袁小凡的异常表现,回到自己的卧舱,亲兵伺候着除去甲胄,又是一个哈欠,还真是困得不行了。
刚躺下,只听外面响起“当当”的敲门声,七郎怒道:“何事?”
“袁队头吩咐小的给您送茶来了!”声音有些怪,绵绵软软的,没有一点男人气,而且竟有那么一点熟悉的感觉。
七郎眉头一皱,道:“不用了!”
“袁队头说,这是您最喜欢喝的华顶云雾,不喝岂不可惜了?”
华顶云雾,我什么时候喜欢喝这种茶了?我最喜欢北苑的白毫银针啊!
七郎只要脑袋沾到枕头,马上就能睡着,父亲大人说,单凭这一点来说,他就是做武将的材料。眼下困得不行,不由得怒道:“啰嗦什么,不喝!”
外面没了动静,七郎眼睛刚闭上,“吱”地一声,舱门开了。
七郎一下子跳起来,冲过去揪住那人的衣服领子,吼道:“好没规矩的东西,这里也是你随便能来的?”
对上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七郎忽地醒过来,全身是汗,结巴道:“想来,也不是不可以来啊!”
“好没规矩的东西,还不把我放下!”声音完全放开,竟是一个女声。当然是女声了,地地道道的女生才有的女声,太上皇十九女华福帝姬才有的女声。
七郎心里一哆嗦,手就松开了。华福帝姬摔到地上,连声叫疼,七郎甚是后悔,应该轻拿轻放才是,连忙蹲下身子,要把赵赛月拉起来。屋里黑,看不清楚,又处在三魂出窍,六神无主的境地,七郎的手突然接触到一个又柔又软,滑腻腻的东西。开始还在迷糊,到了这时突然清醒过来,心中大惊,忘了把手收回来,继而血液沸腾,全身发热,非要咋地才行似的。
那边也没了动静,平时大方活泼的赵赛月,也没有心里准备,也没有相关经验,也迷糊了。
屋子里恢复了寂静,空气凝固了,仿佛这里根本就没有人,他们只是木偶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赵赛月柔声道:“还不拉人家起来!”
七郎更糊涂了,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照理至少应该挨一耳光才是,她今天是怎么啦?七郎把赛月拉起来,转身点着蜡烛,也不敢抬头去看,道:“坐,快坐吧!”
“噗嗤”一声,赛月笑了。
七郎抬头,对上赛月的目光,赛月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羞红了脸蛋,羞低了头,端的是一位小娘子的娇娇模样。
她为何发笑?又为何害羞啊?我有什么不妥吗?
左右看看房间,没什么问题,上下看看,呀,这怎么行!
七郎本来要睡了,衣服都脱了,现在光着上身,只剩下一条大裤衩子。官家啊,昊天大神啊,活活丢死人咧!
郑大官人,好一番手忙脚乱,终于披挂整齐,请帝姬坐了,道:“怎么就跟着来了呢?你不是想……”
赛月也变回那个活泼开朗的赛月,趾高气扬地说道:“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成何体统嘛!我们是去玩吗?真是的,把国家大事当成什么了?
七郎想劝,一瞧人家那架势,根本没把你当回事,还是省省力气吧!
七郎显得非常无奈,道:“咱们现在就去见殿下,殿下若是同意,我自然是没意见的。”
听到这话,赛月来到情郎身边,扯扯情郎的衣角,撅着诱人的小嘴道:“那你帮着说说。”
七郎道:“你们兄妹之间的事情,我敢插嘴?我跟康王殿下又不熟悉,你说能怎么帮忙?依我看,殿下也肯定不会答应,你还是回去吧!啊,乖!想要什么,说,什么我都答应。”
“哼!”赛月扭头就走!
“哪里去?”
“没骨气的男人,要你有什么用?我自己去说!”
七郎大喜,这时候情愿做个没骨气的男人,不过还要变现出很悲伤很同情的样子,否则,不知会闹成什么样!
来到康王殿下的卧舱外面,郑七郎本想先去叫醒随行的王府内侍蓝珪,对于这种行为,赛月只有四个字的评语——多此一举。
“当当”,轻移皓腕,微曲双指,缓缓叩门。
“谁啊?”听声音,殿下已经睡下了,没准还做了个好梦呢!
“是我!”赛月的声音很温柔,七郎却知道,在温柔的外衣里面是可耻的阴谋。
“谁?”殿下醒了,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所以又追问了一句。
“九哥,是赛月啊!”
里面一阵响声,赵构带着一阵风来开门,看到娇滴滴的妹妹,竟是一脸的怒气!
“进来!”声音里是无上的威严,显然殿下动怒了,若是按照水军标准来划分,应该是十二级大风中的九级风。
郑七郎跟着进来,象一根木桩子一样戳在哪里,人家是亲兄妹又是皇子龙女,亲王帝姬,在这里咱就是一根木桩子。
赵构来回走了两步,忽地停住,怒道:“简直就是胡闹!明日就近找一个地方,把她送上岸去!”
七郎也不含糊,立正敬礼,道:“是!谨遵王命!”
“不!”赵赛月双手叉腰,挺拔着修长优雅的脖颈,如同一只骄傲的孔雀。
康王殿下也不是一个肯轻易改变主意的人,态度非常坚决:“由不得你!你再耍蛮,我就派一队士兵押你回京城。”
“父皇都不管我,皇帝哥哥都不管我,你凭什么管我?要不就是几年不见面,一见面还没说上几句话,你就这样。呜呜,我还是你的妹妹吗?”赛月使出杀手锏,眼泪说来就来。
硬的不行,赵构只能采取迂回策略:“十九妹,你听九哥说:交趾正在打仗,兵荒马乱,你跟着去了,如果有什么闪失,让我怎么向父皇交代?听话,啊!等九哥回来,你想到那里去玩,九哥一定陪你去,这还不行吗?”
“我就跟在九哥身边,一步都不离开,还不行吗?赛月不乱跑,九哥说什么是什么,还不行吗?就是不要赶人家下船,如果那样,人家颜面扫地,姐妹们会活活笑死我的!九哥,我的好九哥,求你了!”赛月摇着赵构的胳膊,就像母亲在晃着摇篮,那么轻柔,那么多情,真是难以抗拒啊!
硬的不行,软的也不行,那就给她来个不理不睬。赵构气哼哼地坐下,猛地一拍桌子,喝道:“给我拿杯茶来!”
赛月吓了一跳,内侍蓝珪听到这边的动静,早就醒了。知道主人的脾气爱好,沏好了茶等着,听到吩咐,连忙端进来,一人一杯放好,哈着腰退了下去。
赛月哭道:“有你这样当哥哥的吗?有话就说,这是做什么?耷拉着脸,做给谁看?哼,你越是这样,人家就偏是不走,看你能怎样!”
赵构有些不忍,换了笑脸:“好了,算九哥求你,这回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