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七日丑时,十万大军越过牟那山山口,向东部五十里的乌梁素城急进。地势平坦的草原散发着生命的气息,浓厚无边的黑夜掀起了一角,火把照亮了半边天空。
乌梁素城的守将乃金国悍将斜卯阿里,宗翰事变之后,宗磐的弟弟潞王宗本代替宗弼为右副元帅,驻节西京大同府;对斜卯阿里更加倚重。斜卯阿里可称得上是女真第三代杰出的军事将领,勇猛善战,罕逢敌手。手下的两万人马都是精锐的女真战士,更有宗翰曾经赖以成名的拐子马五千人,让草原各部吃尽了苦头。白达旦部与斜卯阿里关系密切,斜卯阿里新娶了白达旦部落大头领八剌合黑的女儿为妻,双方各取所需,合作得非常融洽。
种无伤以押剌伊尔为向导,欲以优势兵力,一举拿下东部最大的威胁乌梁素城,然后就可纵横草原,将分布在广大地域上的金国军力各个击破。先剪除敌人的羽翼,而后再伺机攻占大同府,大同府城高池深,兵精粮足,肯定是块难啃的骨头,要不要攻城,怎么攻城,种无伤还没有下定决心。
“禀报大帅,克烈部遭到女真骑兵的阻击,双方正在恶战,押剌伊尔将军请求救援。”
过去的两年,押剌伊尔在漠北草原的战争中不断壮大,依靠大宋的力量吞并异己,不断地打击可以与他抗衡的力量,很久没有吃过败仗了。目前,押剌伊尔的身份有些耐人寻味,他的军队不在大宋军事的框架之内,但是他接受兴州大都督的直接指挥,官家一时半会儿还不想做出改变,一方面是做给草原上各个部落看的,押剌伊尔自己也更享受这种半主半客的感觉,要自由得多呢!他是一个从不肯轻易认输的家伙,强横的很,要求救援肯定是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命令周八率领左厢的兄弟立即增援,传令中军,不惜一切代价向乌梁素城前进。”
种无伤带领亲兵营,比周八还快了一步,到达城下。城上城下,火焰烧天;城里城外,杀声震耳。
黑熊一样的周八,怪叫着,率领骑兵杀了下去。战场上,押剌伊尔的一万人马被分割成了几个小块,苦苦挣扎,再晚来两刻钟恐怕就会全部报销在女真人的屠刀之下。一只女真骑兵,迅猛如风,手中的箭矢流蝗一般射出去,一倒就是一片。
“阿骨打!”
“阿骨打!”
女真骑兵的战力发挥到了极致,如同收割者的镰刀,将一具具鲜活的身体分成尸体,将一个个绚烂的灵魂绞成碎片。
玉逍遥一声声暴烈的嘶吼,出窍的龙鳞七宝刀带出耀眼的光芒。
“跟随我,杀!”
种无伤跃马向前,投入惨烈的杀戮之中。鱼十三的大儿子鱼大勇军校毕业之后,直接进入天武军团成为大帅身边一名光荣的士兵。他是烈士的子弟,自然受到叔伯辈的关照,小伙子自己也争气,很受大帅的赏识,没多长时间,已经成为亲兵营的一名都头。他的顶头上司是种文长,大帅的侄子,武艺高超,没有贵族子弟身上的骄横,挺好的一个人。鱼大勇不是第一次参加战斗了,但这是他到亲兵营的第一仗,不能给父亲大人丢脸,不能埋没了身上的这身军服。
克敌弓,弓拉如满月;精钢箭,箭厉似有神。
“嗤嗤”,箭矢离弦而去,三百步开外,一名女真士兵被一箭飚进胸膛内,嘴里吐出鲜红的血,直直地坠落马下。
杀了第一个敌人,没什么值得骄傲的,亲兵营没有孬种,能拉开克敌弓的人在九成以上,而今克敌弓发挥了远程的优势,将大片的敌人射倒。鱼大勇是都头,只有杀十名敌军普通士兵才能获得封赏,当然,如果他运气好,杀掉一名统军的谋克甚至猛安,即使职务得不到提升,官阶肯定会大大地上升的。
鱼大勇寻觅着有价值的猎物,终于,一名敌军将领,天黑看不大清楚,好像是个军帅,使一把长刀,甚是骁勇,眨眼之间砍翻了两名蒙兀室韦兄弟。得,碰上我算你倒霉,就是你了!
气定神闲地拉开弓弦,瞄了又瞄,左手一撒,箭矢没入黑夜之中。鱼大勇喉咙里响起沉闷的“呜呜”声,随着一声振奋的“呀”,箭矢迎上寻觅已久的猎物,重重地灌进敌人的后背。几乎就在同时,又一声“呀”传来,是种文长的声音,他的箭只慢了一线,位置却比鱼大勇的更为致命,倒霉的女真军帅倒在马背上,战马向远方驰去。
种文长的脸上多了些岁月的痕迹,年少轻狂的那个和香的拥趸早已离他而去,战火中成长为一名合格的青年将领,一名前途无量的将领。心高气傲的种文长文不愿与部下抢夺战果,爽快地说道:“算你的!”
“没有见到尸首,谁的都不算!”鱼大勇并不领情,收好长弓,拉出战刀,马上就要与敌军短兵相接了。
“嗤嗤”,敌军的箭矢迎面射到,“嗨”地伏到马鞍桥上,几枝箭矢贴着头皮飞了出去。战马接近敌军的刹那,身子立起,战刀带起冷森森的光芒,斩向敌人的脖颈。
“扑”地一声,刀上是血,胸口是血,头盔上还是血,鱼大勇根本没有时间高兴,冷不防左侧刺来一把长矛。身体向旁边移开三寸,敌人的枪刺进左肋部,堪堪刺破了铠甲,转头再看敌军,已经被大帅一刀分为两段。杀了数人的大帅,白盔白甲,一尘不染,宝刀上放出的光华,令人不敢仰视。什么时候才能象大帅一样勇猛,什么时候才能象大帅一样无敌?
“呜呜呜”,号角声响起,女真人开始撤退了。
即便身为势不两立的敌手,还是不得不赞叹女真骑兵的素质,真正的来无影去无踪,脱离接触之迅捷,撤退之有序,即便是天武军团也不可能做的更好了。
终于看到了浑身是血的押剌伊尔,种无伤急忙问道:“受伤没有?”
押剌伊尔摇摇头,接着忿忿不平地磨叽起来:“女真人真是野蛮愚昧透顶,连个招呼都没有,上来就就打。我小看了这帮兔崽子,不报此仇,誓不为人。万幸啊……”
种无伤不知道他还要磨叽到什么时候,忙不迭地打断他的话:“队伍损失大不大?”
“大概死了一千多人,两千人不能再战,唉,损失大了。”
后面的队伍源源不断地上来,炮声“隆隆” 响起的时候,乌梁素城被团团围住,种无伤将二百门大炮集中到西城,一声令下,地动山摇啊!
“传令,遇到突围的敌军,只可用远程火力将敌阻住即可,不可擅自出战。周将军率领本部人马,攻击西北两面白达旦部营地,本帅亲率中军,攻击东南两面的营地,不管战果如何,太阳落山前必须返回。围城战由徐长天将军指挥,违抗军令者,皆斩!听明白没有?”
“是!”
“都下去准备吧?”
押剌伊尔没有走,前面吃亏了,不能就这么算了,一定要找回来才是,所以,押剌伊尔要跟着种无伤一起去,种无伤答应之前先提了一个条件:“你得听从指挥,不能乱杀俘虏。”
能去就行,押剌伊尔顾不了那么多了。
两枝人马同时出发,目标就是以乌梁素城为中心,方圆百里之内的白达旦部营地。突袭行动非常顺利,面对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宋军,蒙兀室韦人惊慌失措,很少能拉起有组织的抵抗,不管你在马背上生活了多少年,不管你单兵作战能力有多强,面对如狼似虎的宋军,除了乖乖投降,只有被杀一种结果。午时前,种无伤率军远出一百五十里,攻击了一处万人规模的营地,战斗持续了半个时辰,一队队俘虏被押送出来,无数的战马在尸体中寻觅着主人的身影,一丛丛黑烟升上无云的蓝天。
押剌伊尔抱着一尊金佛,咧嘴笑着,一名少女嚎叫着冲出来,抱住他的大腿,说什么都不松手。他的一个手下,对于貌美如花的女人视而不见,上去就是血腥的一刀。押剌伊尔暗叫可惜,嚷嚷起来:“你睁眼瞧瞧,你杀的不是女人,而是二百头羊。混账东西,有眼无珠,对,有眼无珠。”
小兵很仔细地看了,还是不明白:“是女人啊,我没杀一头羊啊!”
“滚,马上在我面前消失。” 押剌伊尔很生气,也许不止二百头羊,有人肯出三百头也说不定啊!多好的女人啊,可惜,真是可惜了的。
“押剌伊尔,你真的是押剌伊尔吗?”
他顺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一个三十多岁左右的女人在叫他,脸上黑一块白一块,没法看了,不过五官很精致,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美人。
“把她带过来。”
人来到面前,押剌伊尔还是想不起来她是谁,问道:“你是……”
“我是莫拿伦啊!”
莫拿伦,他曾经最爱的女人?莫拿伦是大漠南边一个小部落拔思母部小头领的女儿, 押剌伊尔一见钟情,不可自拔。当年,他就是为了见莫拿伦一面,南下大漠,被党项人抓了去,扔进了西夏王陵做苦役。从那之后,他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派人去找过莫拿伦,拔思母部被白达旦部吞并了,他还怎么找得到心爱的女人?
押剌伊尔冲过去,一把抱住莫拿伦,叫着:“你是莫拿伦,真的是莫拿伦吗?”
“是啊,是我!”莫拿伦也高兴的不行呢!
忽然,俘虏群中扑出一名精壮的汉子,一边跑一边叫着:“魔鬼,放开她,我和你拼了!”
亲兵的弓已经拉开,三枝箭矢对着汉子不屈的胸膛,莫拿伦哭叫着:“不要杀他,不要杀他,他是我的男人。”
押剌伊尔挥手示意,两名亲兵一左一右迎上去,下面一个扫堂腿,上面一个窝心脚,莫拿伦的男人被打倒在地。小子还要挣扎,被死死地按住。押剌伊尔眼里喷着怒火,上来就是几脚,出了气,心情稍好一些,用一只脚踏着汉子的脸,轻蔑地说:“她是我的女人,现在和你没关系了。为了尊重莫拿伦,我给你一千头羊,还你自由;你如果还敢叫,我先杀你全家,再杀你全族!”
在生存和富贵面前,汉子停止了挣扎,他不知道,自己的女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值钱了。要是知道有人肯出这么高的价钱,早应该把她卖了,年轻几年,兴许能多换几头羊呢!
莫拿伦看着窝囊的丈夫,大骂道:“没良心的东西,就这么把我卖了?我走,今生今世都不愿再见到你!”
然后,小声地对押剌伊尔说:“我还有三个孩子!”
“都带上,从今之后,他们就是我押剌伊尔的孩子了。”一千头羊啊,整整一天头羊啊,能赚回点是点!孩子吗,你对他好,他就是你的孩子;对他不好,他就是一头十分危险的狼,这是草原人都知道的道理。
忽然,押剌伊尔想到:三十多岁的莫拿伦还值一千头羊,和香贵妃肯定不止五千头羊!难怪种无伤说,陛下听到会龙颜大怒,幸好种无伤不是挑拨离间的小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
命令一部分士兵押送俘虏、战利品尽快赶回来,种无伤率领主力,在日落前回到乌梁素城。西城面目全非,被轰塌了百余米,潮水一般的宋军从缺口处杀进城内。失去了城墙的掩护,在一天的炮火中饱受折磨的西城军队选择了投降,斜卯阿里率领剩下的军队,弃城突围,还真被他杀出了一条血路,虽然只逃了三千人左右,负责守卫的天武军团右厢都指挥使曹沅,被周八整整嘲笑了一个时辰,弄得曹沅就像打了败仗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