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君子和而不同,宰执中间也可以有不同意见,但是必须维持在一个合理的程度之内。攻击一旦发展成对人不对事,全是意气用事,国家早晚会出乱子的。也许,何王二人都需要挪动挪动了。
赵桓淡淡地说道:“张浚拟旨:依照惯例,不得擅自议论正在领兵的将领,让那些御史和议政院代表给朕老实一点;吴阶的事情是朕应允了的,至于还存在什么问题,可以论一论。另外,再加上这样的字句:宁王赵谌,代朕监国,做事勤恳,虚心好学,朕甚感欣慰!”
两位执政退了出去,赵桓无奈地想到:战争结束之后,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啊!
岳飞轻取燕京,也许所有的人都认为胜利只是迟早的事情,但是岳飞、李显忠二人却不能如此轻敌。燕京局势稍稍稳定下来,岳飞立即率领云捷、天狼两大军团,以及所有的火炮,西进夺取有天险之称的居庸关。居庸关是燕京西面的屏障,截断了燕京与大同之间的主要通道,拿下此地对全局有重大的意义。居庸关之于燕京,就像潼关之于长安,要想守住燕京,只有拿下居庸关。振武军团先期入城的五千精锐,大多是下级军官,活下来的不到一千人;充任向心攻击的军团骑兵,也折损了一半,可以说,燕京城会战的胜利是以振武军团的巨大牺牲为代价才取得的。岳飞留给张宪的任务是,以军团主力向东攻击,夺取景州、滦州、平州、营州等地,并镇守燕京。相形之下,李显忠的任务最重:以捧日、宣毅两军团北上攻占顺州、檀州,相机夺取古北口,至少要将金国援军挡在檀州一线。
顺州、檀州,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了下来,前进到距离古北口三十里的地方,前出的探马回报:敌军骑兵已经在口外扎营,人数至少有两万人。紧赶慢赶还是来迟了一步,被金兵占据了地利,敌情不明,李显忠不敢发起攻击,也选地扎营。
十七日,捧日军团全体归建,十九日夜,牛皋率领宣毅军团也赶来助战。岳飞的军令是李显忠为主官,牛皋辅之。李显忠端不起架子,牛皋比他的资历要老的多,也想处好关系,因而出营十里前来迎接。
“哎呀,李大帅,咱是来帮忙的,怎敢劳你这个主官兴师动众地来迎,多不好,多不好!”牛皋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很受用的。
李显忠忙道:“大帅客气了,您是军中前辈,我有什么想不到做不到的地方,还需要您多帮衬着。值此紧要关头,显忠不敢虚情推脱,以害国事。”
牛皋暗叫厉害,这话说的是滴水不漏啊!李显忠的武艺,他见识过;听他的军令,虽然有些别扭,还算能接受。两人总算都是岳飞信用的人,似乎有那么一点一派兄弟的感觉,其实牛皋也清楚,李显忠首先是官家的爱将,然后才能说到其它;而他呢?岳飞即便有提携之恩,官家的恩情也厚啊!娘的,这都想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忽然,军营方向传来锣鼓声,一马狂奔而至:“报,禀报大帅!金军攻击大营,我军正与敌激战!”
牛皋大笑道:“哈哈,来得早不如来的巧,孩儿们,听到没有,给我往死了跑,慢了就没有仗打了。”
宣毅军团的步兵,健步如飞,动作快了不是一星半点,队形却不乱,李显忠很满意,说道:“大帅我们先行一步,去看看是哪位尊神到了?”
“好!”
二人催马扬鞭,奔向大营。
李显忠不明敌情,金军统帅宗弼也有同样的苦恼。解决了宗翰的事情之后,宗弼成为新成立的枢密院长官,军权在握,无限风光。还有许多善后工作没有做完,从南国传来消息,南人似乎有出兵的迹象,宗弼放下政务上的牵绊,开始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做准备。事情远没有想象的顺利,宗翰的人虽然去了,他的影响并没有完全消失,各级官员以及在军队之中,关于宗翰的死亡有多种版本,为宗翰喊冤的不是一个两个。权利是牢牢地掌握在手中,表现权利意志的命令下达到地方,执行起来就不是一回事了。为了从上京、东京调集兵马,宗弼伤透了脑筋;宋军的主攻方向是燕京应该确凿无疑,不过,宋军出兵的规模,攻击的强度都是难以精确预计的,到底调集多少兵马够用又是一个难题。
来自西京大同府的军报还要更早一些,朝廷内部竟然对宋军的主攻方向产生了动摇,该死的种无伤,只要他存在一天,金国的噩梦就不会中断;一个非常明显的佯攻,竟然搞得气势恢宏,宗本告急的信使犹如走马灯一般,最后就连宗弼都有些动摇了。六月七日,南京(注一)方向传来消息,岳飞统领的二十余万大军越过边境,围攻范阳。宗弼如梦方醒,建议宗磐下达全国总动员,将能够战斗的女真勇士全部派上战场,无论如何都要击败宋军的入侵。一旦战争失败,刚刚稳定的政局势必要再起波澜,刚刚结成的联盟势必会产生难以预料的裂痕,宗弼还有一个担心:前线的两位统帅,右副元帅宗本勉强能用,但肯定挡不住南国军神种无伤;左副元帅宗固基本上就是一个废物,典型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果救援不及时,南京城是一定守不住的。宗弼提出,由他亲自上阵,率领主力救援南京,宗磐带兵救援西京。宗磐深知其中的厉害,当即应允,并且把守卫上京的神锐军派给了宗弼。
宗弼星夜南下,赶到中京。东京那边的援军还在路上,只得从中京抽调一万人马,凑成两万,走最近的道路——经古北口进入南京地区。还是慢了一步,宗固一败涂地,将自己的命都送掉了,根据拔离速带回的一名小兵的叙述,宗固原本想投降,是被身边的亲兵所杀。宗弼大怒,当即就把那个人杀了,眼红的拔离速叫得比驴都欢,宗弼吩咐:“拔离速将军太累了,带下去休息!”
士兵们不由分说,上来将拔离速押走了。
宗弼不是傻瓜,当然能分清真话假话,而且从性格上分析,宗固绝对做得出贪生怕死的事情。可是,现在这个时候,新遭大败,军心涣散,不但不能追究宗固的责任,还要大肆宣扬宗固为国赴难,壮烈牺牲的伟大精神。这样做,于国于家都好,宗磐的面子也能交代过去,除此之外,他实在是想不出更好的鼓舞士气的办法。
肃穆而简陋的灵堂搭设完毕,正中间是宗固的灵位:“大金国左副元帅幽王姓完颜讳宗固千古!”
血红的大字,发于至情,毫无雕琢,刚劲有力,乃宗弼手书。完颜活女、完颜胡刺等牺牲将领的灵位摆在两旁,低垂的布幔,如雪的孝衣,窒息的压抑,压抑的哀伤,战士们泪眼婆娑,只看到满视野的雪白和那虚幻的白雾。
宗弼神情坚定,迈开大步,来到灵前,为烈士点上香烛,后退几步,跪倒叩头。
“咚咚咚,”每一声都敲在战士们的心坎上,每一声都催化出无数的泪花。
“胡鲁兄弟,兀术哥哥来看你了。哥哥来迟了,哥哥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死难的烈士啊!苍天有灵,胡鲁归来;大地有灵,烈士归来。勿忘家乡,勿忘亲人,早生极乐,佑我大金!”宗弼呜呜大哭,三分是假,七分是真,怎么说也是兄弟,人家都死了,哭还是要哭的;几万将士都是金国的精锐,为他们落泪,同时也为他们骄傲。
将领们一个接一个进来,祭拜先烈,然后跟在宗弼后面,一同来到站在烈日下的士兵们面前。
宗弼擦干泪眼,提声说道:“金国勇士们,我们面对着立国以来的最大挑战,我们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困难。有人要将我们的土地夺走,要霸占我们的河山,要奴役我们的妻儿,要灭亡我们的国家!我们怎么办?”
“杀!”
“对,用我们的刀枪说话,用我们的弓箭说话,女真人只有战斗的英雄,没有投降的懦夫,只要有一个女真人在,侵略者就不能前进一步,大金国就不会亡!死去的人,由我们来照顾他们的家人,让他们走的安心;活着的人,就要勇敢的战斗,直到将敌人杀光,将南国荡平!阿骨打!”
“阿骨打!”
“契丹人曾经说过,女真士兵只要超过一万,就可以天下无敌。没错,太祖皇帝就是靠着一万女真勇士,打垮了十几万契丹铁骑;我们还有铁浮屠,还有拐子马,还有几十万英勇的士兵,胜利永远属于我们!”
“阿骨打!”
宗弼见军心可用,立即下达了冲锋的命令,进行第一次试探性攻击。奇怪的是,只见李显忠的帅旗,不见岳飞的旗帜;宋军只是据险而守,并未正面出击。已经打开了一个突破口,宋军似乎突然来了援军,宗弼不敢大意,率军撤了回去。这时候不能有任何的失误,每一个士兵的生命都是宝贵的,要慢慢地积蓄力量,再给宋军致命一击。
宋军截断了所有的道路,南边的消息传不过来,宗弼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城池在金国手中,还有多少人在战斗。岳飞在哪里?正面显然不是宋军的主力,也只出现了捧日、宣毅两个军团的旗帜,那么宋军的主力到底在什么地方?不搞清这个问题,宗弼绝不会贸然出击,况且他手上的力量也不足以战胜对手。
二十八日,枢密副使完颜挞懒、吏部尚书完颜希尹、东京留守银术可先后率兵前来会合,宗弼手中的力量增加到十六万。朝廷下旨:以宗弼为南京路元帅,挞懒为副元帅,完颜希尹为监军,银术可为元帅府长史,统一指挥南京路作战事宜。最后赶到的挞懒说,这是最后一批军队,没有援军了。
同时,从居庸关那边传来的消息:岳飞于十九日率领两个军团围攻居庸关,居庸关形势危急。终于搞清了岳飞的位置,对面的宋军最近似乎并没有新的力量加入,岂不是天赐良机?
夜色悠然而下,军帐外的平地上摆着五张座椅,炭火上的羊羔“滋滋”冒油,悠扬的笛声从远方飘过来,居然是女真人最喜欢的《鹧鸪曲》的调子,只听歌声中唱道:“羽虫三百六,神俊海东青。俊气横鹜,英姿杰立,顶摩穹苍,翼迅北极,顾盼雄毅,飞腾灭没,旦寄巢于扶桑,夕刷羽于碣石……”
闻着芳香的美酒,手里抓着羊肉,听着亲切的《鹧鸪曲》,不能不令人产生错觉,这里就是混同江,这里就是胡里改,这里就是生我养我的故乡。
宗弼一身便装,手中提着酒坛子,亲自为几位满上酒,举起青花瓷碗,慨然说道:“明日小王欲与南人决战,请诸位以国事为重,我们同心协力,打赢这一仗,不让太祖太宗辛苦创下的基业毁在我们的手中。来,同饮一碗!”
宗弼的酒一饮而尽,完颜希尹默默地陪着喝了一杯,挞懒端起酒碗又放下,银术可落寞哀伤,拔离速大哭道:“祖宗的基业难道是败在我们手中,大王尸骨未寒,南京丢了,西京被围,十万将士战死沙场,这是谁的错,谁该为此负责?”
愤怒的拔离速将酒碗摔在地上,举起酒坛子,一口气灌了半坛子下去,脸色变得通红,眼珠子更是红的吓人啊!
注一:靖康元年八月(即金国天会四年),金国皇帝下诏:以大同府为西京,大兴府也就是原来的燕京为南京,辽阳府为东京,大定府为中京,会宁改名为黄龙府,为上京。大宋称之为燕京,金国称为南京,表述不同,其实说的是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