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海东渡使团的正副使节人选已经敲定:正使为礼部侍郎王岩,副使为相府衙内吏部郎中李颢,随行的还有一枝精干的队伍:一千人的虎翼军团蛟龙军,五百名虎贲,指挥官是蛟龙军都指挥使罗亚多。虎贲双煞夷腊葛、阿没里先前在宗炜一案中立下大功,官家有意锤炼虎贲军团中的可造之才,集中编成一个营,以左虎子为指挥官,出去见见世面,积累一点实战的经验。已经确定,经历过远洋考验的五艘铁甲战船,五艘福船将成为东渡海战的主力。
也许根本不会有战争发生,但是,大宋使节团此行的目的就是以武力保和平。武力方面准备的比较充分,文制方面则需要花费一些精力。王世雄主动入瓮,可算是意外之喜;王世雄是有些神通的,还有一项特殊的本领,就是精通相术,扶植一个大宋利益的代理人,风花雪月前期已经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再经过王岩、李颢的实地考察,重阳子的法眼晃一遍可算十拿九稳。江湖骗子的相术,基本上都是穿凿附会,当不得真;以王世雄的眼光,看一个世俗中的普通人,应该不会走眼。
忙了一天,正想在书房中静一静,帘笼一挑,杏儿带着弟弟狗儿进来了。
狗儿长大了,娶了已故刑部尚书宇文虚中的孙女为妻,头一胎就生了儿子,胡三又看到了房顶上冉冉升起的青烟,乐得抬头纹都开了。家里开着几家药铺,从不缺钱用,狗儿鬼点子一个接一个,交结高人,见佛烧香,成为刑部尚书蔡昌的心腹,再加上宇文家族势力雄厚,即使不靠朱孝庄这一边,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
“狗儿来了?”
“你也是的,怎么还提小名?”杏儿数落着男人,摆上几样水果,都是不容易得到的,“狗儿多吃点啊?”
狗儿有大名,姓胡名纮字应期,尽管一肚子办法,偏就奈何不得这夫妻二人,无奈道:“狗儿就狗儿吧,总没人叫,眼瞅着就忘了。”
朱孝庄有茶水就够了,不怎么动水果:“听说你娶了一名东瀛女子回家?听说家里颇不太平?”
确实有这事,东瀛正店东家的女儿上了狗儿的狗床,店铺被完颜宗炜一把火少了个干净,东家死了,一个女孩子无家可归,狗儿又不是无情无义的人,索性弄回家做了妾室。宇文夫人打翻了醋坛子,大闹了一场,现在还是冷战时期,狗儿是能躲就躲,家都不愿意回了。
狗儿呼道:“还请姐丈赐下锦囊妙计,小弟是生不如死啊!”
杏儿笑盈盈地坐在孝庄身边,剥一个荔枝塞进男人的嘴里,倒要看看他说些什么。
有女人在身边,怎么谈男人的事情?孝庄丢一个眼色过去,道:“清官难断家务事,谁都没有好办法。唉……”
后面没有了。狗儿心领神会,道:“姐姐,狗儿饿了,弄点吃的吧!我就想吃你亲手做的两熟紫苏鱼,就是丰乐楼的大厨都及不上你的手艺,呦,想想都香呢!”
不等杏儿说话,孝庄接过来说道:“再弄一份金丝肚羹,加点洗手蟹,哎呀,还是家里的饭香啊!”
杏儿不解地问:“不是刚吃过晚饭吗?”
“少喝一点又不会撑死人,来一壶朱宅园子正店的瑶光酒,吃洗手蟹就得瑶光酒,绝配啊!”狗儿将姐姐连说带劝地推出去,末了还不忘叮嘱一句,“酒没有就派人去买,晚一点没关系,我可不将就!”
杏儿稀里糊涂地出来,总觉得不对劲儿,偏又说不出道不明,弟弟想吃就去准备吧!
狗儿顺着门缝瞧着姐姐远去,回身小声道:“走了!”
孝庄还不放心:“真的?”
“不信你来自己看!”
孝庄长出一口气,四平八稳地坐好,道:“你的事情解决起来不难!宇文氏虽然霸道些,到底出身书香门第,不会做太出格的事情,所以不用担心她会虐待你的东瀛女人。你只要离开家出去转悠一两个月,想一想家里会发生什么?”
狗儿猜不出,孝庄接着说道:“开始她们会恨你,慢慢地她们会怀疑你在外面与别的女人鬼混,那么两个女人就会产生出同病相怜的感觉,她们就多了共同语言,时间稍微长一点,就会一起想办法拴住男人的心,也许她们会成为好姐妹也说不定啊!”
“就这么简单?”狗儿不是太相信;
“有效的都是简单的!”孝庄肯定地回答。
狗儿狡黠地一笑:“你也用这种方法对付过我姐?”
孝庄大言不惭地说:“什么话,怎么叫对付,应该叫保护。当年,我娶你家回来,她入门晚却成了正室夫人,那几位能给她好脸色?我又马上要离京到宋州去,很是为她担心!没想到,风平浪静,什么事情都没有,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几个女人在家也没干什么正经事,每天就是批判万恶的朱孝庄,幸好我在万里之外听不到,唉,女人嘴里的朱孝庄,比魔鬼还要魔鬼啊!”
“你怎么了解得这么清楚?”
“这么大一家子人,还没几个心腹?”
沉默了片刻,朱孝庄忽然说道:“你如果没有合适的去处,我倒是可以帮你找一个。”
“东瀛?”
“正是!”
狗儿有一点中计的感觉,可是瞧着万恶的朱孝庄的表情,又不像啊?
狗儿知道,这个差事许多人哭着抢着想去,姐丈都没有答应,难道我恰好就是国家需要的那个合适人选?
狗儿试探着说道:“我也做不了什么啊!”
孝庄随口道:“帮着出出主意吧!”
唉,还是被算计了!狗儿很无奈,狗儿对大海那边的奇怪国度非常感兴趣,实在是想看看那个男人都是魔鬼,女人大多仙女的国家。唉,去就去吧,总之也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大宋靖康十九年五月初七,使节团离京踏上行程。
开始的气氛是欢欣鼓舞的,经过扬州,进入长江水道,在入海口与等候多时的主力舰队会合,登上小山一般的福船,司墨夸张地叫道:“哇,看啊,多么壮观!任凭惊涛骇浪,我自岿然不动;比骑马还要稳当,我喜欢!”
书痴霍易书抱着一本书,道:“这么大的船怎么会沉呢?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
霍易书在质疑前人关于航海的论断,遭到了水手们集体的鄙视,还没出海就说什么船沉,不是白痴是什么?如果不是顾忌对方的身份,有许有人会将白痴推下去给龙王做女婿的。
许是上天听到了白痴的狂妄之言,出海之后,立即遭遇了罕见的风暴。船摇得厉害,天在摇,海也在摇。跟大海比起来,船再大也不过是沧海一粟,根本就是微不足道的。司墨抱着狗儿,狗儿抱着一根柱子,尽情地吐啊!始作俑者霍易书,护着他心爱的书,道:“知道了,海真大啊!不过,我还是不相信船会沉,绝对不会沉的。小师叔,你说呢?”
王世雄坐在舱室正中,双手捏着印决,身体如同水中的一片叶子,随波逐流。
“船即是我,我即是船,沉与不沉又有什么分别?”
司墨吐的都是酸水,肚子里也只剩下一点水了:“他在说什么?”
狗儿气哼哼地说道:“船沉了他也不会死!”
听到一个“死”字,司墨立即清醒起来:“小师叔,麻烦你帮着看看,我会死在这吗?”
高人重阳子的眼睛缓缓睁开,神一般的目光从司墨的脸上扫过,半晌道:“报上你的生辰八字!”
司墨按照要求做了,生怕有错,想了又想又重复一遍,心急火燎地等着。
“你还有四十五年阳寿,晚年名利双收,晚景极佳,而今不过是小有困厄而已。”
“请师叔明示,我的书法能否超过苏秦米蔡!”人就是这样,一旦脱离了生死,名啊利啊什么的又如影随形地全回来了。
王世雄微微一笑:“境界在心,你连自己都超不过,又怎么能超过别人。”
风浪来的快去的也快,上天奈何不得书痴,也不好再折磨不相干的人。
狗儿躺成一个“大”字,揶揄道:“小牛鼻子,我看你与我那狗屁姐丈有的一拼,故弄玄虚罢了,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的。”
世雄平静地说:“人如果没有一点敬畏之心,与畜生何异?靖康元年,你喝乌龟汤喝的流鼻血,这件事有没有?”
当年,胡三弄回来两个王八,当亲爹一样伺候,还娶了金贵的名字——大宝二宝。狗儿的姥爷过七十大寿,就想喝个王八汤,狗儿娘擅自做主,将大宝炖汤。原汤被狗儿喝了大半,姥爷喝到的不过是二茬汤,狗儿流了鼻血。此事只有他和娘知道,爹和姐姐都不知道,小牛鼻子怎么知道的?
狗儿坐起来,俨然在瞻仰怪物,道:“行啊,有点门道!再说说,你还知道什么?”
“你原来不叫狗儿,可是有的?你六岁那年,在汴河游水,掉进一个树坑之中,差点淹死。你是抓着狗尾巴才脱离了险境,后来你爹给你改了名字叫狗儿,我说的可对?”
神了,连这事他也知道?
狗儿倒驴不倒架,男子汉大丈夫就是不认输:“纯属巧合,被你蒙上了。”
“洞房花烛夜,你一个对子没对上来,被你夫人……”狗儿的爪子闪电般捂住大嘴,摇尾乞怜:“行了,行了!嘴下积德,我胡纮还要做人,你世雄还要修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方便就是方便,此方便不同于彼方便,下一刻,两个方便都是一样的方便。我想去方便,想必你也是想的,怎么样,咱哥俩一起方便?”
重阳子笑道:“请自便!”
狗儿自讨没趣,出来方便,隔壁“唏哩哗啦”,正副大使正在垒长城。由虎翼水军率先发明的雀牌,而今已经传遍神州,深受国家栋梁以及栋梁旁边的大梁小梁们的钟爱。老少皆宜,雅俗共赏,男人打得起劲,女人玩的邪乎,有某个死脑筋的议政院下院代表在会议期间提出议案,请皇帝陛下下达敕令,禁止雀牌。回到家中,被热爱雀牌的父亲大人罚跪一天一夜,被揣着雀牌睡觉的夫人一脚踹下水磨梨花床,被京城十几家店铺宣布为不受欢迎的人,差一点成为人民的公敌。没奈何,灰溜溜地撤回议案;第二年他也被撤销了代表的资格,连家人都不支持他,谁还能买他的帐?所谓一家不治无以治天下,这样的人根本没有资格成为光荣而神圣的下院代表。因为,他只能代表他自己,不能代表广大的人民群众啊!
同知枢密院事刘琦曾经自嘲地说:“千年之后,即使有人不记得种无伤,肯定会知道刘琦。无他,雀牌之故也!”
在刘琦的手中,雀牌变成一种有趣而合理的游戏,有人将刘琦称为“雀牌相公”,听说刘琦只是一笑而已,并没有太在意呢!
“东风!”罗亚多随手扔出一张牌,“刘大帅好像不是在与三个对手打,而是在与自己打牌。你们打你们的,我打我的;你们说什么我全听不见,仍然在想自己的事情;即使他闭着眼睛,你也别想蒙混过关,该胡人家照样胡。”
李颢笑道:“这也太神了。”
罗亚多道:“您还别不信,我曾经亲眼所见。就是这位海盗头子梅天良,明知道大帅在做十三张,手里掐着一张‘幺鸡’,都掐出水来了,清一色筒子有听,不得不出!那天打了四个时辰,大帅很累,双目紧闭,仰在椅子里面似乎睡着了……”
梅天良说:“我将幺鸡打出去,小声说幺鸡。声音很小,大帅没动静。娘的也真是活该倒霉,早不放晚不放来屁了,没憋住放了一个响屁。我的屁不是盖的,那叫一个响。大帅醒了,第一句话就问:走水了?然后将牌推倒,胡了!”
“哈哈”,众人好一阵笑。
罗亚多悠然道:“大帅牌打顺了,事事都顺。记得他调任回京的前一天,连坐九庄,最后一把胡了个‘孔雀东南飞’。大帅说,朝廷有人来了。果然当天晚上使者就到了,大帅荣升执政。咱打牌不过骗两个酒钱,刘大帅打牌,下可以治军,上可以治国,人比人气死人啊!”
一直没有做声的王岩说道:“八千万人才选出七名宰执,岂是能轻易相比的?李相公为相二十年,荣宠无二,家中也定必有奇事。郎中可否赐教?”
李颢道:“金兵围城,家父受任于危难之间,一身担国运,可谓食不知味寝不安席。身边的亲兵侍卫死了十七人,家父毫发无伤。有些事情,冥冥中自有天定吧!”
是啊,也许真是如此。今天身在大海之上,或许也是天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