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尼姑本是静修庵附近的农妇,中年时丈夫暴毙,大儿子十四岁,厌恶耕种,跟着大伯去了北京给八旗爷遛马。大儿子走后,家里的两亩薄田全靠她自己,有一年赶上天灾,颗粒无收,剩下的一个小儿子和一个小闺女相继病饿而死。她悲痛之下投了湖,幸而被静修庵的尼姑们救起,于是将家里两亩田捐给了静修庵,自己出家做了尼姑。静修庵被毁后,尼姑怜蕾带着小徒弟去北京投通教寺,她动了还俗心思,想到北京寻大儿子,就跟着一起来了。
巧的很,大儿子还真让她找着了。母子相认,欢喜一场,可是儿子早已成家,孩子也有了好几个,媳妇身体多病,只靠着儿子一人在街上摆小摊维持生计,再多她一张嘴,家里就捉襟见肘了。正犯难时,鞋店老板找上门,要她帮忙将小尼姑说服,娶小尼姑做偏房。老尼姑见财起意,就答应了。她劝小尼姑多日,小尼姑就是死活不同意,她一狠心,直接带鞋店老板去领人,要强行将小尼姑绑到鞋店。小尼姑奋力挣脱了他们,跑出门外,就发生了撞倒士兵的那一幕。
事情讲完,虽然有些细微出入,但大体和士兵说得差不多。王梓竣说:“你先站到一旁,将小尼姑带进来!”
小尼姑一进屋,王梓竣傻眼了,这哪里是什么小尼姑,分明是西施转世!
小尼姑十七八岁的样子,衣着不甚稀奇,深灰色僧袍稍微大些,不合身,但是她走动的时候僧袍轻摆,宛如仙风吹拂;头戴的圆顶僧帽遮住了额头,两道浓淡相宜的弯眉下是一双工笔仕女的眼睛;鼻子小巧可爱,鼻翼很薄,微微凹下;嘴轻抿着,嘴唇透着粉红色……
小尼姑很沉静,双手合什,不卑不亢地向王梓竣行了个佛礼。
王梓竣回过神来,彬彬有礼地问道:“小师父上下?”
“小尼上尘下梦。”小尼姑说话双唇轻启不露玉齿,犹如空谷幽兰,似幻似真。
“好个‘尘梦’,红尘一梦也!”王梓竣由衷地称赞。
陈宽见王梓竣有些失神,忙提醒道:“营长……请营长断案。”
王梓竣回过神儿,自嘲地笑了一下,向尘梦简要叙述了一下老尼姑交代的事。
问她:“她说的这些可是实情?”
“是。”
这样超凡脱俗的人竟要卖掉,王梓竣心头火起,对俩警察说:“你们把这个恶尼带走,回去抄下供词,依律重判!”
警察心里不以为然,心道:南苑地头上的事哪里轮到你管了!
王梓竣又接着说:“陈宽,你记下这二位警察的姓名,以后我若得知老尼罪无应得,我定要上报,追究他们的渎职!”
两个警察没脾气,推推搡搡地要将老尼姑带走,这时尘梦却挡住他们去路。
尘梦对王梓竣说:“这位大人,民间纠纷向来是‘民不举,官不究’小尼不曾提起讼状,请大人放了师太吧!”
王梓竣有些意外,问:“她要将你卖掉,你竟不恨她?!”
“小尼沦落至此,上天皆有定数,怨不得别人。再者,师太也未曾得逞,师太本已想还俗,俗世的一切皆要回归到她身上,既有尘世的美好也有尘世的愁怨,出家人如与众生争强,就犯了嗔戒。”
梵音一般的声音浇熄了王梓竣的怒火,王梓竣盯着尘梦看了一会儿,对警察说:“你们都听到了,没你们事了,走吧!”
这不是拿我们找乐呢吗?俩警察一肚子憋闷,嘎巴嘎巴嘴,到底没敢出怨言。也罢,多一事不如省一事,俩人一言不发悻悻地走了。
老尼姑松了口气,对尘梦和王梓竣千恩万谢,王梓竣问她:“你挣的那十五两银子还在身上吗?”
老尼姑从怀里掏出一小包银子,恋恋不舍地递给王梓竣。王梓竣侧头对陈宽耳语了几句,陈宽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又回来,手里拿着一张二十两的银票。
王梓竣把银票和那包银子都给了老尼姑,说:“鞋店老板的钱你要退回去,这银票上的钱是送给你的……以后与家人好好过日子,害人之心不可再有,佛家的因果你比我清楚,当心将你的恶行报应到儿孙身上……你好自为之吧!”
老尼姑的命运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起落了几次,不禁悲喜交加,跪在地上给王梓竣磕了一个头。尘梦搀起老尼姑向王梓竣道了谢,准备离去,王梓竣问:“你还要跟她回去?”
“不,我……我……”尘梦有些犯难,不知道自己的路在哪里。
王梓竣明白了,说:“老尼姑先回去吧!你留下,我还有事问你!”
“还有何事?”
王梓竣挥挥手,示意老尼姑快走,老尼姑蹒跚着走了。
王梓竣问尘梦:“说说你算命的事吧!”
王梓竣拉过一把椅子,让尘梦坐下,笑呵呵地说:“我没有恶意,只是奇怪,据说只有修行多年的出家人才有可能修炼成天眼通、宿命通和他心通,除非你是神仙转世,否则小小年纪怎会未卜先知、知晓他人命运?”
尘梦态度悠然,站起身说:“阿弥陀佛,佛祖恕罪……小尼为给师父筹钱治病不得以出此下策。大人若要惩罚,小尼领受。”
“你不求我饶恕你,却要不知在哪里的佛祖宽恕,真是念经念呆了!”王梓竣跟她开玩笑。
“佛祖无处不在……”
“为什么他们都说你算命准?你读过玄学的书?”
“出家前,小尼家中的老管家通晓《易经》、《大传》,以此教我识字……”
“哦?管家?”王梓竣对这个宛如仙子般的神秘小尼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王梓竣叫人上了热茶,退去闲杂人等,与尘梦相谈。尘梦见王梓竣和蔼可亲,没有恶意,渐渐解除了防备之心,与他聊了起来。
尘梦原本叫做章月华,父亲是江浙一带出名的豪商,因暗中资助同盟会而被朝廷问罪,家道从此中落。父亲转而一心革命,参加同盟会后在家乡发动了一场暴动,但被官军击败,父亲在激战中中弹身亡,家产悉数被抄,唯一的哥哥留下一封书信,誓要完成父亲未竟事业,只身前往日本追随孙文进行革命。那年章月华十五岁,在省城西式女子学校学习。母亲不堪接二连三的打击,身体已极度虚弱,想在闭眼前安排好章月华的生活,便要将她嫁人。所嫁之人也是一商人的儿子,章月华为了筹到钱继续完成学业就勉强同意了。
可是,订婚当天,商人的儿子却突然暴毙。商人悲痛之余找人算了一卦,算卦的说章月华是灾星,是她将祸事引入了家门,于是商人便与章月华断绝了关系。章月华是灾星的谣言不胫而走,当地人都不敢再与她家来往。慢慢的,她的母亲也开始相信,丈夫的死、儿子的出走与章月华是灾星有关。母亲找到从前的老管家,商议办法,老管家为章月华起了一卦,说章月华‘命动金銮’本是皇后娘娘的命,但如果沦落民间,则有大凶险。命中将有无尽劫数,只有出家为尼才能化解,否则不仅殃及家人,自己也活不过十八岁。
章月华不忍见母亲忧伤,也没有经济来源完成学业,便依了母亲,强忍心中的愤懑到静修庵出家为尼,至今已三年了。【喜欢这本小书的朋友请投鲜花、加个收藏支持酒罪,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