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锟名义上虽是“征滇军”行军总司令,但是其他几个北洋陆军师并不把他放在眼里,而是直接听命于各自派系的长官,曹锟所能指挥的只有自己的嫡系陆军第三师。所以这次会议便是在第三师师部进行的。
袁世凯退位,这个天大的消息虽然众人早有预料,但曹锟一宣布,众人还是故作吃惊地吵嚷了一阵。曹锟挥手压住台下的嘈杂,说:“袁公虽辞帝位,但又复任中华民国大总统,今后我们还是要听从袁总统号令……”顿了一下,展开一张公文,接着说:“最后宣读一条调令,接袁总统手令:速调王梓竣及所辖部队即日进京,不得延误!”
王梓竣吃了一惊,袁世凯退位,众叛亲离,行将倒台,此时单点他的名,怕是会让许多人误会。果然,包括吴佩孚在内的所有与会军官的目光齐刷刷地盯着他,目光包含的意义颇多,更多的是讥笑和幸灾乐祸。王梓竣无奈地站起身,说:“遵命!”
刚要坐下,忽然瞥见坐在吴佩孚身边的李国翰正直直地盯着他。李国翰虽然不动声色,但心里要表达的意思已明白地写在了目光中——两柄淬毒的匕首刺向王梓竣的心窝。
王梓竣此时却迎着他的目光微微一笑,登时化解了戾气。李国翰收回了目光,桌子下的手紧紧地抠进了桌腿上。
以李国翰的聪明,朱继伦对他说完铝土矿被毁的事,他就已经猜了个**不离十。洪家山方圆百十里没有能抗衡朱继伦矿兵的土匪武装,川军已被收买,只剩洪家山附近驻守泸州的第六旅。李国翰吃了哑巴亏,虽佯作无事,但目光却带上了心思。
散会后,王梓竣向吴佩孚道别。吴佩孚忧虑地说:“你救过袁公,他自然将你看重,但这个时机却不好,他调你进京的意思你该明白吧?!眼下北京汇集了全国焦点,你的一举一动全在国人视线里……好自为之吧。”
王梓竣苦笑着说:“总统让我进京,无非是想保护他的位置,他不想再失去总统的宝座。可是,把我当枪使,瞄着全国百姓,我是不干的!”
“这就是你的为难之处啊!”见王梓竣明白其中利害,吴佩孚小声说:“袁公众叛亲离,身边已无可倚重之人,你若帮他就留下千古骂名;你若不帮他……就要小心自己的安危。”
见近处无人,王梓竣说:“谢谢大哥提醒,梓竣有分寸。”
吴佩孚点点头,说:“此去路途遥远,有什么困难需要我帮你解决吗?”
王梓竣思考了一会儿,说:“这一路上人吃马喂,所需粮草甚多,沿途县郡征粮恐怕会殃及百姓,泸州城内储备了很多被服和粮食,我们还是自己携带吧。只是需要大批民夫帮助运输,我想就近雇一些人,到直隶地界给他们一些钱再打发他们回来。”
“可以!”吴佩孚道:“你去军需部支取些银钱吧!”
……
王梓竣从军需部里遇到了李国翰。李国翰听王梓竣对军需官说雇用民夫来支取银两,便阴沉的对王梓竣说:“梓竣兄,据说泸州附近彝人奴隶很便宜,我看你不如买些奴隶来用,到了北京还可以把他们编进你的部队,一举两得,岂不是很好?”
王梓竣冷冷说道:“谢谢参谋长点拨,我会认真考虑参谋长的意见。”说着接过军需官开具的支领单,头也不回地走了,把李国翰噎得说不出话,脸上抽搐着,眼睁睁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回到泸州,王梓竣和谷少安等人商议了一下进京的事情,谷少安也觉得此去北京凶多吉少,袁世凯不过就是要抓根救命稻草,王梓竣和第六旅将与全国民众为敌,与段祺瑞、冯国璋等实权人物及各省督军走到了对立面。袁世凯的政治生涯如果就此结束,王梓竣也将被连累,轻则身败名裂,重则性命堪虞。
这些利害,王梓竣都考虑过,他和谷少安、彦世鸿、赵震宇、陈宽等人连夜制定了进京后的策略,商定下挟持袁世凯逼他退出政坛的计划。如果事情不成,又没有能力对抗袁世凯心腹部队,便向张家口方向撤退。两害相权取其轻,这是个很无奈的计划。
第六旅定于两天后启程,所属各部开始紧张有序地忙碌起来。王梓竣抽空去了彦世鸿的团,了解那些彝人的情况。彦世鸿报告说,彝人共有九百一十七人,其中有一百人身体已经垮掉了,安排进了泸州的教会医院,和泸州府协调好了,他们出院后由县府接收,安排一些打更、清扫之类的活计,给他们谋个生活。其余八百一十七人换上在泸州城里定做的普通百姓衣服,经过这些天的休养恢复了体力,看上去与常人无异。
彦世鸿把彝人都集合起来,喊过阿合拉则,对王梓竣说:“他已经改名叫王恩,说是要记住旅长的恩德。王恩以前是狩猎队的头领,专给土司打猎的,枪法极准,在这些彝人中很有威信,我叫他暂时负责管理他们。”
王梓竣点点头,王恩站到王梓竣跟前,对王梓竣说:“恩公,是不是有吩咐?我和我的兄弟都听恩公的!”
王恩一改当时初见的憔悴、狼狈,他身材高大,虎虎有生气,黝黑的脸上一双剑眉,眼光中透着猎人的机警。王梓竣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们就要出发了,你带你的人跟我们一起走。”
王恩道:“行!”
王梓竣笑着说:“你也不问问去哪里?”
“恩公让我们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好样的!但是以后别再叫恩公了,咱们是军人,你以后叫我旅长。”
“行,恩……旅长!”
“我决定,第六旅成立彝族支队,你当队长,只对我负责,有问题吗?!”
“没有!”王恩虽不懂军礼,但不自觉地站直了身体,大声回答。
“你再挑选四个人,当小队长,把你的弟兄分成四队,每队二百人,你们彝人今后就是士兵了,士兵要听小队长命令,小队长听你的命令,懂吗?!”
“旅长教我,我就懂了!”
……
第六旅准时开拔,天刚放亮,队伍已出了泸州城。部队的辎重并没有让彝族支队运输,除火炮和重型火器、弹药是骡马车运输外,其他物资由各团及各部门平均分摊,第六旅出发时,每名士兵负重达到了四十多斤。
部队要在重庆东北方向的丰都上船,沿长江顺流而下,到湖北登陆上岸,再转道北上。到重庆时,吴佩孚携第三师各部将领为第六旅送行。吴佩孚对王梓竣不放心,担心他年轻不经事,被袁世凯利用留下千古骂名。可又不好当众说什么,忧心忡忡溢於神情。王梓竣察觉到吴佩孚的忧虑,走到他跟前,一语双关地说:“请师长放心,梓竣必不忘军人职责,定当为国为民,鞠躬尽瘁!”
部队即将离开重庆时,王梓竣找到能单独跟吴佩孚说话的空隙,对吴佩孚说:“有劳大哥牵挂,梓竣不会辜负大哥的教诲和期望,我已下定决心,不论威逼利诱,绝不做维护帝制的鹰犬走狗!不给大哥和第三师抹黑!”
吴佩孚心中猜到王梓竣的想法,忧虑的目光中多了一些伤感,说道:“你明白就好,明白就好!”
告别了吴佩孚等人,部队继续沿江而行。空气潮湿,渐渐现出薄雾,王梓竣骑在马上心绪纷扰,恍然如思,心思仿佛沉浸在雾中,说不上来的朦胧。
不知走了多久,王梓竣忽然察觉旁边有马并驾齐驱,侧头一看,是章月华。
章月华笑了一下,说:“在后面喊了你一声,你也不答话,到跟前才看出你已神游太虚了。”
王梓竣也笑了一下,回头看看身后跟着的警卫员,对章月华说:“这些警卫真不顶用,也不提醒我,看我怎么罚他们!”
章月华连忙说道:“是我让他们不要打搅你的,要怪就怪我好了,别为难他们。”
王梓竣哈哈大笑起来,说:“知道你一定要显示菩萨心肠的,开玩笑呢!”
章月华也不生气,笑着说:“知道你是开玩笑,所以就顺着你对我的看法说话,来显示你的聪明。”
王梓竣看着章月华雾中湿润动人的面容,叹息一声,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的风光也比不上佳人一笑,惟愿今生早成事,从容伴卿逍遥游。”
章月华听着王梓竣胡诌的诗句,脸有些微红,忙岔开话题,说:“我找你是要跟你商量事情的……入川时,也走水路,部队里很多士兵不习舟楫,坐上船就像生了大病。这次出川要提早采买些止晕止吐的草药,否则坐上一天的船,上岸就要缓解三天,会耽误行程的。”
王梓竣道:“这是个问题,我马上让谷参谋长派人去买。”
章月华点点头,不再说话,回到了队伍中。王梓竣停下来让传令兵通知押后的谷少安安排人去买止吐草药。看着章月华渐渐朦胧的背影,王梓竣想起当初自己把她留在军中,李国翰还说自己是爱美人不爱江山,色迷心窍,不能成大事。难道能不能成大事与爱不***有关系?女人不过是男人失败的借口!
李国翰?!想到这,王梓竣才意识到与吴佩孚一同送行的人中竟少了最不该少的参谋长——李国翰!
李国翰对自己有成见,甚至是仇恨,却不至于做得这样明显,若是因为与自己不和而不来送行,也太幼稚、太孩子气了,李国翰绝不是这样没有城府的人!
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氤氲的雾中仿佛暗藏了重重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