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公寓外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天空灰灰的,有点暧昧。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宽大的床上,可这不是我的床。雪白的被单遮盖着我**的躯体,可我灵魂却已经四分五裂,头一阵阵疼痛。我看着散落在地上的西裤、拖鞋、浴巾、内衣,昨晚的一切变得惨不忍睹、不堪入目。
我到底做了些什么,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天晓得!
我抱着头坐起来,然后毫不犹豫地给了自己几记耳光。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个女子蹒跚地走了进来。她眼窝红肿,面容憔悴,一件宽大的衬衣套在她身上,而那下面又是怎样一具布满齿痕的躯体呢?
胭脂在床边坐下,躬身的那一刻,我看到她脸上满是痛苦。
“昨晚……”我心口压抑得几乎都要爆炸了,我不敢与眼前的女孩对视:“你去告我吧。”
胭脂没有说话,她低下头,手指轻搅着我眼前的被单。许久后,一滴泪打在我的手背上,胭脂淡淡地说:“八年了,八年了,你对她的爱,难道真的跨越了时间与空间的隔阂吗?昨晚你趴在我身上的时候,却呼喊着另一个人的名字。幽若,多美的名字……”
我一窒,脑海中一片空白。
我只记得,昨晚我疯狂地撕扯着一个人的身体,疯狂地呼喊着一个人的名字。难道那身体与名字是分离的?是错位的?我在一个女孩的身上呼喊着另一个女孩的名字,我感到一种更大的负罪感。
“能抱抱我吗?”胭脂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怔了一下,紧握着被单的双手缓缓松开,试探着伸了过去。我感觉我的手都是充满罪恶的,我真想把它剁掉。可现在它却要去拥抱一个被它蹂躏过的躯体,它不感到羞耻吗?
就在我的手触及到胭脂的肩膀的时候,胭脂突然无力地倾倒在我的怀中,就像那晚我第一次把她抱进这所公寓里一样。
胭脂的头枕在我的大腿上,她手一点一点攀上我的脖子,在那里环住。
“能吻我吗?”
我的心脏颤抖了一下,然后轻轻托起胭脂的脸,在那湿润的唇上吻下去,轻轻地,没有疯狂,甚至没有任何欲望,仿佛这一吻早已风化在岁月的长河中,从此不休,从此不朽!
就在唇齿交合间,我的唇忽然一痛,她咬了我,狠狠地咬了我的唇,我的心。
我痴痴地看着胭脂,她的眸子竟满是激情。
“能听我讲一个故事吗?”
我点点头。
“很漫长的?”胭脂一只手摸索着我的脸颊。
“有多久?”
“大约需要十八年的时间。”
我抓住她的手,望着上面清晰的齿痕说:“不算久。我以为需要一万年呢?讲吧。”
“嗯。”胭脂轻吟了一声,娇小的身躯在床上蜷缩成一道优美的弧线。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女孩。她的父亲在她出生的前一天病死了,她是私生女,所以她没有姓。但在女孩残缺的记忆里,一个男人充当了她父亲的角色,那个男人是她父亲的朋友,他给予了她无限的父爱。她很爱那个男人,那种爱甚至超越了一个女儿对父亲的爱。在她十岁那年,女孩的母亲在一次意外的交通事故中死去了。女孩彻底变成了孤儿,但她并没有感到孤独。因为那个男人将他揽进了怀里,告诉她,她将成为他的女儿。女孩记得那天刚好是冬至,男人带着女孩去一个很大很大的商场买玩具。男人让女孩尽情地挑,他告诉女孩,这家商场是他开的。将来他会把这个商场当作嫁妆送给女孩,可女孩心底却默默地说,她长大之后,只愿嫁给他。尽管女孩知道,那个男人已经有了家庭。”胭脂的身体有些颤抖,她的十指深深地掐进我的肉里。
“可是一切美好的愿望都被那场火灾毁掉了。蜂拥的人流将他们冲散,女孩被挤在了一个角落里,她能听见男人在喊她,但她的声音太小了,她的回应男人根本听不到。最后,男人的声音消失在人海中,她被所有人遗忘了。女孩很害怕,她四周都是火苗,她蜷缩着身体,在浓烟中哭喊。谁来救救她?谁来救救她?就在女孩尽乎绝望的时候,一双手臂将她抱了起来。女孩睁开眼,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少年,火光映着那少年苍白的脸。少年抱着女孩冲出了火场,把她交给了一个警察,然后拼命巡视人海。女孩永远记得那少年的眼神,刚毅、忧伤、甚至隐隐还有些顽劣。女孩一直盯着少年,她发现少年的眼神突然变得异常惊恐,她想问她怎么了。可她还没有开口,那少年竟然再次冲入火海。抱着女孩的警察试图拉住少年,可只扯下了他一片衣袖。身边的人说,那少年这样冲入火海,简直是送死。因为没有人能从那样的炼狱中逃生出来,明知必死无疑,可他为什么还要去呢?女孩不懂。”
我抱着胭脂的手臂颤抖了一下,心脏剧烈扭曲着,仿佛随时都可能蹦出来。八年之殇,如一柄锋利的匕首削着我的皮肉,然而削下的地方随即又开始愈合,但那痛却永远无法愈合,因为我痛在心中,痛入骨髓。那日所发生的一切早已模糊,我只记得幽若扑入我怀中那温柔地一笑。我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救过怀中的人,但我们彼此的那份熟知,仿佛远不止八年前的那场烈火之缘。
“后来在那名警察的帮助下女孩终于回到了她视同如父的那个男人身边,男人紧紧地抱着她,一遍一遍地说‘不要怕,爸爸在这里’。女孩不怕,没有什么可怕的。她只要躺在男人怀里,她就什么都不怕。可是,女孩一切的希望与幸福都毁在了那场火灾。男人的公司破产了,他经受不住社会各界的压力。在一个深夜,男人和他的妻子自杀了。女孩再次成了孤儿,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人会去关心她,给她温暖。但女孩却在孤独中奇迹般活了下来,她学会了对抗这个世界的唯一方式—冷漠。”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值得女孩留恋的话,就只剩下那个少年了。女孩知道那个少年竟然在那样近乎浩劫的火灾中奇迹般活了下来,但女孩知道有时候活着远比死去更痛苦。有一年清明,女孩去给她最爱的男人扫墓,不料却与那少年擦肩而过。女孩几乎认不出他了,他已不再是昔日那个少年,他的目光平淡得甚至看不出一丝生机。于是女孩开始注意他。每年清明少年都会去扫墓,他在一个孤零零的墓前一坐就是一天,他嘴里说着什么,表情很复杂。是幸福?是苦涩?还是……”
“是另一种冷漠。”我搂紧胭脂:“冷漠分两种:一种是对世界,另一种是对自己。他的冷漠是后者,他把所有的痛苦都压在心底,冷漠地对待自己,这是一种自我惩罚。所有美好的东西都不应该属于她,都应该和他的爱人长埋地下……”
“真是这样吗?也许就是这样吧。”胭脂拉过我的手掌,轻轻掰开,然后伸出食指在上面浅浅地画了一个圆圈,她想圈住什么呢?
“女孩本以为她将永远不会对这个世界再有任何感觉,可她错了。在一天黄昏,她遇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告诉了她一个天大的秘密。原来当年的那场火灾是一个阴谋,一个名叫孙程东的恶人利用他老子的权势放高利贷。他用卑鄙的手段骗得了女孩心爱男人的信任,然后向他放高利贷,那家商场就是男人利用借高利贷的钱建成的。可谁会想到,孙程东竟然暗中命人放火,引发了火灾,然后在男人身无分文的时候逼债,最后逼死了男人。”胭脂的眼中闪烁着寒光,嘴角抽动着。
“那个男人叫林濡涛,对吗?”我问胭脂。
胭脂点点头。
我终于明白了孙程东为什么会一夜暴富的缘由了。但随即便是一股无法抑制的愤怒燃烧着我的身体,此刻我真想把那个孙程东撕成碎片。他为了牟利,竟然制造了八年前的那场火灾,是他害死了我的幽若,是他害得我如此孤苦,好笑的是这么多年来我还傻子似把他当成朋友。
“孙、程、东!”我一字一顿地说,手一点点收紧。
“啊!”胭脂呻吟了一声,“你弄疼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