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手抓吊索,脚下遍布人头,心惊胆寒地爬出十多米后翻身上桥。蝙蝠吱吱声再起,似乎又要向他们冲来。三人向洞内狂奔,跑出五十米,顿时明亮起来,现出一个巨大的峡谷,峡谷内竟然有火堆。
无数头戴饰有鹿角的黑色高帽,身披上小下宽的青衣,下身空无一物的鬼手持张挂了无数白布条的树技,围着火堆飘来飘去。这种鬼多是由山林之中冤屈或非正常死亡的人化成,他们在世时仇恨太深,死后依然徘徊于山林之中,不愿投胎转世。
三人见到这种景象,惊诧不已,悄悄躲在一块大石后面静观其变。
火堆旁坐着一人,衣着鲜明,似乎是群鬼首领。他双手将自己的人头取下,放在腿上用一把木梳慢条斯理地梳理着一头乱发。这时,从群鬼中飞出一人趴伏在鬼首领之前禀告:“扶教主,伤我生灵,烧我山林的敌军细作已被诱引过来。”声音浑浊粗重,话音难辨。
鬼首领头虽离体,但仍能言语,他细声细气地说:“将细作带上来!”群鬼突然静止不动,目光齐刷刷地往三人藏身处射来。高教主大惊,低声说:“他们知道我们在这里,出去吧。”公输然颇为紧张,说:“再藏藏,多活几分钟。”扶流汉一把抓住他后领将他甩出了大石。只见公输然在空中张牙舞爪横飞而去,重重地摔落在火堆前。
鬼首领的大头一声惊呼,倏地跳回到脖子上,却是安反了,他用手一拨,头滴溜溜转了几圈,终于回归正位。公输然双手一撑从地上跃起,群鬼哇地惊叫,全部飘到鬼首领身后,探头探脑,往公输然张望。
鬼首领跳起身,群鬼之中,仅他有腿有脚,全身健全。他背负长弓、腰挎利剑,眉目清秀,脸色苍白,看起来十分年青。他厉声斥责公输然:“你们宋军,毁我家园,杀我黎民,将我族驱逐至此,犹不放过,欲要斩尽杀绝么?”
公输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结结巴巴地问:“我只是一名科考人员,又怎么会做违法的事情,放火烧山倒是有的,不过早被犀牛踩灭了,没有铸下大错。”
鬼首领一哼,又说:“休得狡辩,掩盖身份,你可有同伙,速速招来,否则定将你腰斩于此!”
公输然知道腰斩厉害,乃是古代的一种酷刑,大刀斩下,将人齐腰砍断,犯人一时不死,痛苦哀号,待血液流尽方死。他回头往大石望去,见扶流汉在石后拼命摆手。他回转身说:“我有一位同伙,名叫扶流汉,正在大石之后。”他又对大石说:“扶叔叔,快点出来,这位大王要见你呢!”
只见扶流汉满脸堆笑,亦步亦趋的走了出来。
这时高教主也跳了出来,他大喇喇地往两人身前一站,拱手道:“扶教主,我是梅山教第三百八十五代传人高靖,今日前来是要向你讨个说法!”
群鬼突然像炸开了锅,吱吱呀呀地叫起来。
鬼首领斥责他:“胡言乱语!本人才是梅山教教主!我自太平兴国元年临危授命,成为本教第三百三十一代教主,统领本教二万教民抵抗宋狗征讨,浴血百日,歼敌无数,本教何时又多传了五十四代?我又何时让位于你了?”
三人有些发懵,北宋太平兴国元年距今已有一千余年,历经几次更朝换代,这群野鬼难道不知?这有点像陶渊明写的“桃花源”,只是桃花源美妙无比,而此处却阴森恐怖。公输然暗叹自己运气不济,找到了这么个破地方。
公输然便说:“扶教主可曾读过陶渊明的《桃花源记》,该处百姓‘不知有汉,无论魏晋’,难道扶教主也是如此?”
群鬼哗然,敲阴锣的鬼回答:“笑话,我教主身为蚩尤嫡系后裔,学通古今,自然读过。你们休得胡搅蛮缠,来人哪,将三人擒下,为雕鴞偿命!”群鬼听令,放出所持树枝上的白布条,将三人团团包住,只留一头在外,如同木乃伊。他们三人被丢弃于地上,高教主高声大骂:“我乃梅山教正式教主,你们邪魔妖道,伤我教民,我今日便是来取尔等小命的!放开我!放开我!”
扶教主冷笑道:“我梅山教主焉如尔等般无用?你法力不及我小小教民,还妄称教主。来人!将三人腰斩,留血修炼,尸身祭奠我教祖辈先人!”
只见两鬼飘来将扶流汉抬至一张石凳上,又一个鬼手举一柄大刀,凶神恶煞地飘到他身旁,大刀眼看就要落下。公输然急中生智,大呼:“扶教主!你可知你将要诛杀什么人?”
扶教主侧头看他,两只灰色无神的眼珠转了转。公输然赶紧说:“他是你扶姓人,是扶教主你的玄子玄孙啊!”
扶教主凝视良久,突然大叫:“宋狗杀我教民二万,此仇非同寻常,今日为保我梅山教最后一脉,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给我斩啦!”
执法鬼将大刀高举过顶,就欲斩下。扶流汉虽然粗鄙,却也是条硬汉,此时不但不求饶,还高声大喊:“你爷爷的,一群野鬼,死都死了,还以为活在世间,真是可笑至极,来吧,给爷爷我一个痛快,待我成为厉鬼,再来取你性命。”
这时,吊桥处影影绰绰走来一位女子,她长发束于脑后,手持一根马鞭,身穿黑色直筒长裤,桃红衬衫,衫角扎于腹前,腿显得修长无比。
“爹!你在这里么?”来人叫,声音悦耳动听,正是当日为公输然号脉的女子。
高教主闻言对她大叫:“你来干什么,快回去,快走!”
但这位女子并不走开,缓缓走了进来。火光映过去,只见她真真正正的肤如凝脂,面如白玉,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目光流盼处,似有清风掠过。公输然不觉看得痴了。
扶教主见到女子,也是目瞪口呆,全身颤栗。他慌忙卸下兵器,从怀中掏出一柄纸扇,打开来扇了扇,但年代过于久远,纸扇只余一片片扇骨了。他似乎察觉到了,又急忙将它收拢,望着这把扇子,怔怔失神,喉咙呃呃几声,似乎十分悲痛,只是眼中却挤不出一丝眼泪来。
他又将扇子放回怀中,走向女子,颤声说:“青平,你终于回来找我了。”
女子一怔,但见他眼神真挚,并无恶意,便好声说:“我不是青平,我叫若凌,你为什么绑了我的父亲?快将他们放了吧。”
扶教主大手一挥,众鬼立刻收回了布条,扶流汉死里逃生,欣喜不已。
扶教主又说:“青平你不肯相认了么?当年你是宋国公主,与我相恋,但天意弄人,宋国欲灭我梅山教民,连年出兵征伐,使我们相爱却不能相守,难道你全忘了?”
高若凌如坠迷雾,她诚恳地说:“我真的不是青平,自我出生从不认识鬼怪,今夜梦见父亲有危难,才连夜赶来救援。”
“我是鬼?!”扶教主尖厉地大叫,“不!我与众人被宋军围困于此,拼死抵抗至今,皆为保我教民,迫于形势,才不能前去相会,与你结为连理。我并非鬼怪!青平,当年你阻宋国征讨不成,曾说要与我同生同死!难道……”这时,群鬼也大声尖叫起来,似乎对被称为鬼极为不满。一只小鬼情绪失控,竟跃入火堆之中,搅起一片火星,小鬼凄厉狂叫,却毫发无伤,就连身上衣袍也未着上一丁点火星。
扶教主一脚踹去,小鬼飞出老远摔落到谷中树丛之中。扶教主虽能推理出自己并非常人,但刻意回避了一千多年的事实,现在也绝不愿承认。被戳到痛处的他形如癫狂,又飞身将刚刚卸下的长剑捡起,狂舞起来,边舞边唱:
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
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
伤怀忆旧之心满溢而出,高若凌不免有些同情,暗责自己直言不讳,便安慰他说:“教主才华横溢,武艺超群,天下无数女子会仰慕你呢,你的青平自然也会将你挂念于心,你若有什么苦闷,不妨跟我说说,希望能帮得上你。”
扶教主闻言停止舞剑,深情地望着她说:“青平,你且过来,我将往事跟你说说,你一定会记起来的。”
高若凌想要拒绝,但又见不得他伤心难受,就拉上高教主三人一起走过去,五人席地坐在火堆旁。偌大一个峡谷除火堆映出的方圆几米外,一片幽暗宁静。这时,夜风吹来,火堆哔哔剥剥飞出无数火星,柴禾燃烧不尽引起的青烟也扑面而来,几声轻轻的喷嚏响起来,在这空旷的深谷之中显得寂寞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