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安邦尽量平静地说:“别意气用事,材料你尽快送过去吧,向华北同志直接汇报!一弘同志在电话里说了,老钱的事要上常委会,华北同志要重点主谈哩!”
王汝成问:“安邦省长,这么说,我们必须把钱胖子抛出去了?这么急?”
赵安邦不悦地说:“怎么这么说话啊?什么抛不抛的?依法办事嘛!”
王汝成解释说:“安邦省长,我不是这个意思,钱胖子真犯了法,谁也保不了!我是想,咱们是不是不要这么急?挪用公款落实了,其他事并没落实嘛!孙鲁生告诉我,那个打电话给他的庄家后来没消息了,说老钱泄露经济机密、操纵股价啥的,还都是分析推测嘛!再说,大家毕竟同事一场,我们也再做做工作,劝他走投案自首的道路嘛!这工作你不好做可以由我来做,我相信钱胖子会理解的!”
赵安邦想想也是,“那好,反正事已至此,就再等两天吧,我来和老钱谈!”
王汝成却劝阻道:“安邦,你可想好,究竟是你谈有利,还是我谈有利?你们长期以来形成的这种特殊关系,双方该怎么面对啊?再说,于华北那边你怎么交待呢?人家该不会说你通风报信吧?老领导,我看你最好还是继续回避,我来谈!”
赵安邦一声深深的叹息,“算了,不回避了,该面对的事实就必须面对,哪怕它再残酷!这样吧,谈话前,我先向一弘同志通报一下,不会授人以柄的!”
和王汝成的这番通话,又给赵安邦带来了新的郁闷:王汝成说得不错,这个话并不好谈,老对手于华北没查出的问题,他倒查出来了,钱惠人会怎么想?还不伤透心了?!说到底,他是被那位平庸无能的于副书记害了,如果这位于副书记有点水平,就不至于抓不住钱惠人的狐狸尾巴,也就不会让他陷入这种两难的境地!由于华北他又想到了去世的老书记刘焕章,觉得老书记和前省委从一开始就用错了人!当然,老书记也许是故意这么用的,用于华北是为了在政治上搞平衡……
正这么胡思乱想着,秘书一处的林处长敲门进来了,悄声请示说:“赵省长,伟业国际白总已按您的要求,从宁川紧急赶过来了,您看是不是现在就见呢?”
赵安邦这才想起,自己约好和白原崴谈话的,便道:“请白总过来吧!”
片刻,白原崴进来了,进门就说:“赵省长,你不找我,我也得找你了!”
赵安邦指指沙发,让白原崴坐下,自己也在对面坐下了,讥讽地说:“你找我干什么?是不是还要拉着我,拉着省政府和你一起坐庄,炒你们的伟业控股啊?”
白原崴笑道:“赵省长,看你说的!这不是炒,是资本运作!我不触动要约收购,股价就做不上去,未来二十至三十亿的可转债就不好发!现在情况不错,要约收购的操作结束了,伟业控股的股价已稳定在九元左右,可以考虑发可转债了!”
赵安邦“哼”了一声,“还真发可转债啊?这么说,孙鲁生同志没分析错?”
白原崴道:“赵省长,这事我正要说,不是孙鲁生背后打黑枪,我也不会碰到这么多麻烦!你都不知道,我差点被海天基金的汤老爷子装进去了!我怎么也没想到,省国资委会把两千五百万国有股转让给汤老爷子控股的一家文化公司……”
赵安邦摆了摆手,“白总,我今天找你,就要和你说这事:我和孙鲁生,还有省国资委的同志们认真研究了一下,做了个内部决定:伟业国际还没完成转让的那8%的国有股份不能再转让给你们了,也就是说,不能给你们绝对控股权了!”
白原崴怔住了,“赵省长,你这是和我商量呢,还是向我宣布决定?”
赵安邦明确道:“是向你宣布决定!而且,相关合同我看了一下,这样做,好像并没有违反我们签订的一揽子协议!你没使用这部分股份转让的优先权嘛!”
白原崴有些急眼了,“可我和孙鲁生有过口头协议的,这个月就付定金!”
赵安邦道:“可惜晚了,省投资公司已于昨日将三千万定金划过来了!”
白原崴呐呐道:“这……这就是说,你们改变主意了?又要把我拿下来了?”
赵安邦道:“这个想法倒没有,董事长你照当,不过,你这董事长的决策权恐怕要受到限制了,你们不是控股股东,就不能像过去那样兴风作浪了,是不是?”
白原崴叫了起来,“赵省长,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伟业国际是个股份制企业集团啊,你们国有股权的比重这么大,就算是兴风作浪,我也不全为了自己!因为我的资本运作,国有资产保值增值了,国家得到了丰厚的回报,这是不是事实?我真搞不懂了,你们这么想方设法限制我,捆我的手脚,到底要得到啥好处呢?”
赵安邦平和地道:“白总,你不要叫!国有资产当然要保值增值,当然希望得到丰厚回报,这没错!但这要有个原则底线,就是按牌理出牌,讲规则!要在公平公道的前提下进行市场运作,不能凭借自身的强势,对市场和社会进行掠夺嘛!”
白原崴颇为不满,“掠夺从何谈起?赵省长,应该说是博弈!狭路相逢智者胜!就说这次伟业控股的运作吧,挤在狭路上的可不是一个海天基金和汤老爷子啊,我和我的团队是在和全国各地的许多基金以及股民博弈,赢得很不容易啊!”
赵安邦讥讽说:“白总,那我和汉江省政府是不是该给你发个大奖章啊?!”
白原崴毫不客气,“赵省长,你真发,我不会拒绝,起码我不该挨批!”
赵安邦把手一摆,“这个奖章我不会发!白总,我告诉你,请你记住:我是汉江省的省长,过去不是今后也不会是你们的联手庄家!政府要维护的是法治经济的健全市场!不是哪个强势集团的利益,我不管这个强势集团的国有资本占多大比例!”
白原崴连连摇头,“赵省长,你这想法很好,甚至令我感动,可事实上做不到!原因很简单,你政府在市场上的角色定位含混不清!政府既是市场游戏规则的制定者、是裁判员,同时又是国有资产的出资人和管理人,以巨额国家资本参与游戏,哪会有真正的公道和公平呢?我们看看事实吧:这些年来这么多国有控股的垃圾公司都是怎么上市的?有多少没经过做假包装?这么多年圈走了多少钱?坑骗了多少股民?不客气地说,中国股市从诞生那天起就没多少公道可言!一直到今天,许多地方政府还在借公司上市变相为国企解困筹资圈钱,包括我省的文山和宁川!流通问题就像山一样压在市场和全国股民头上,造成的隐患和灾难显而易见!”
赵安邦冷静地反驳说:“这是事实,但是,白总,你也不要忘了,从计划经济转向市场经济没有直通车,没有成熟的经验,今天我们面临的许多问题,是在一步步走向市场经济的探索过程中形成的!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正视修正这些错误,而不是相反,利用和扩大这些错误谋取暴利,这既不能持久,也会受到报复!”
白原崴无动于衷,讥笑道:“那好啊,赵省长,那我们就从文山做起吧!石亚南和钱惠人正策划破产改制,准备大量逃债,文山四大国有商业银行的行长们都快急疯了,你们省政府快下文阻止啊!还有文山山河股份等四家上市公司,全军覆没,都ST了,也不能再糊弄下去,如果负责任、讲诚信,就让它全摘牌退市吧!”
赵安邦把脸一拉,“白原崴,你别将我的军!实话告诉你:文山破产改制的方案已经被我否决了,省政府45号文件马上要发下去了!至于文山四家已被ST的上市公司的摘牌与否,那不是我和汉江省政府说了算的,我们还要着眼于重组!”
白原崴笑了,“怎么重组?只有风险没有丰厚的回报谁会来陪你玩?赵省长,咱们谁也别理想主义了,有些事情就得睁只眼闭只眼!坦率地说,目前市场的参与者几乎都在违规,从地方政府到国有企业,从券商到上市公司,还有公众基金和各种私募基金,如果认真查一下,都会有程度不同、性质不同的问题,真的!”
赵安邦盯着白原崴问:“这么说,你这次操作伟业控股也有问题喽?”
白原崴搓着手,一脸的真诚,“赵省长,这让我咋说呢?这么说吧,我是想违规,可事实上却没违规:文山转让给我的国有股确实存在净资产低估的问题嘛!”
赵安邦讥问道:“你是事先故意留下这个漏洞,还是临时抱佛脚啊?”
白原崴承认说:“赵省长,是临时抱佛脚!主意还是钱市长帮着出的!”
赵安邦想了想,不动声色地问:“那么,钱市长就没提出点交换条件?”
白原崴反问道:“钱市长为什么要提条件?文山的利益不就是他的条件吗?”
赵安邦想想也是,便没再问下去,又教训说:“白总,你这次算幸运,又侥幸钻了一次空子!不过,该说的话我还是要说:这种冒险的空子以后最好不要钻!今天不是过去了,法律法规在一步步建立健全,市场监管力度也越来越大,你少给我违规!万一你们违规搞砸了,伟业国际这么多的国有资产就没法保值增值了!”
白原崴反应敏捷,立即指出,“赵省长,看看,看看,你这角色认知又含混不清了吧?!你现在这口气就不是代表省政府的裁判员了,转眼间又成了运动员!”
赵安邦底气不足了,“不说这个了,这个问题以后再一步步解决吧!”他拿起一份材料放到白原崴面前,“英特尔公司的这个材料,你给我带回去看看,最好在高管层组织一次讨论,领教一下什么叫先进的企业文化,怎么建立自己的企业文化!”
白原崴拿起材料翻了翻,不以为然地说:“赵省长,我们有自己的企业文化嘛,就是想像力和创造性,也就是我的那句话:没有办不到的,只有想不到的!”
赵安邦不悦地说:“我看有些东西你们根本没想到,有必要学学英特尔的清白理念!人家英特尔在我们这儿投资建厂,不仅关心厂区的环保和污染处理,关心当地农民是否支持他们的项目,甚至请专业机构在项目开工前采集水样、土样、大气和噪声数据,用以和项目完成后进行对比!他们说,这么做是为了保证日后有证据证明英特尔是干净的,他们在创造物质财富时力求清白,不允许利润里有血泪!”
白原崴这才重视了,“哦,竟有这种事?赵省长,这是令人尊敬的企业!”
赵安邦感慨道:“你们伟业国际也要争取做这种令人尊敬的企业,要有正确的企业价值观和企业道德,否则以后很难做大做强,甚至会栽大跟斗!白原崴,你一定要清楚,你面前可钻的空子已经越来越少了,想到了却做不到的事会越来越多!”
白原崴承认了,“是的,赵省长,您今天说这么多都是为我好,我回去后会好好思索总结的!不过,关于集团控股权问题,我们是不是还有商量的余地呢?”
赵安邦摇了摇头,“恐怕没有了,白总,该说的都说了,你就好自为之吧!”
白原崴沉默片刻,“那么,我这个董事长会不会被你们手上的控股权选掉?”
赵安邦心想,怎么没可能?完全有可能!包括此前的股权奖励方案,没准都有人力图推翻,据说汤教授已经找到于华北面前了。于是,便意味深长地说:“目前没这个可能,以后是不是有这个可能我不知道!不过,你也不必怕,道不同时不相与谋,必要时,你可以带着你的旗舰离开这个集团嘛,你心里恐怕也是这样想的!”
白原崴叹了口气,“不说了,赵省长,我知道你也难,让我再想想吧!”
是的,他也难,为了这个伟业国际,他已经冒着风险,把该做的全做了,可结果却难以预料。白原崴是资本市场上的老江湖,日后真出了事,他脱不了干系。进一步加强控制,利用国有控股权赶走这个董事长也不妥当,国有资产将失去增值效率,甚至可能酿发又一场危机,引起市场再度震荡。最好的结果是维持现状,但这可能吗?在钱惠人问题上失了分的于华北,会不会在伟业国际上发难做文章?如果于华北想做这种文章,必然会有借口,白原崴这只蛋上有不少缝啊,且缝还很大!
由白原崴他又想到了钱惠人:钱惠人这只蛋上的缝隙更大,蛋黄都露出来了!可他又该怎么谈呢?传统道德和党性原则之间是否有中间道路可走?他将如何在坚持原则的基础上,有情有义地说服这个老部下主动自首交待自己的问题呢?难啊!
就在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竟是孙鲁生,竟是汇报一桩血案——
钱惠人、崔小柔腐败案的重要知情人李成文在巴黎酒店遇刺,生命垂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