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如诗如画的江南,我家门前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风光。儿时的我,梳着可人的双丫角,是荷塘上年幼的采莲人,手举着硕大的莲花,和小伙伴追逐嬉戏,什么也不在乎。
父母总是对我说,潇湄,姑娘家不要随便出门,外面到处充满了危险。我毫不在意:外面的天是蓝的,云是白的,阳光更是灿烂的。只要父母不使唤我做事,不把家门上锁,我就跑出门去无所顾忌。到后来许是母亲恼火了,用一条长长的白绫绢把我的脚死死缠住,并说我的脚永远不可以再长大,要像门前莲花的花瓣儿一样精致。从此我只有乖乖待在家里,听父母的话。
也许天下女子的命运大同小异,我注定不能够为父母尽孝。官府的公差敲响所有女儿家的门,传下无情的旨意。于是无数的良家女儿哭泣着告别父母,告别家乡,走向那艳丽浮华的不归路。
父母送我上路的时候,眼泪冲溢成河。我跪在他们面前哭着说,爹,娘,请恕女儿不孝。母亲用衣袖为我拭泪,哽咽的说,湄儿,不必自责,这是你命中注定的。去吧,保护好你的脚。
我被朝廷的车马接走的那一天,一塘莲花浓艳而颓败。
我清楚的记得那一年,我12岁。
走进巍峨壮丽的宫墙,我没有了太多的伤感。重重的宫闱,封锁我的一生。
相貌极和气的穿绸裹缎的宫女,引我们到一处宫院。我看见匾额上三个鎏金大字:慈——宁——宫。她对我们说:你们马上要进去觐见太后,都规矩着点。她看上去年纪也不大,我看至多比我大一岁。
排在我前面的秀女一个一个进去了。我坐在石阶上和她聊天。她有一双美丽而深邃的眼睛,闪烁狡黠的光芒。她说你就叫我敏贞姐姐吧,因为我一定比你年长。我四岁进宫的,已经快十年了。我说以后要多麻烦姐姐了。
传达的宫女高声叫道:下一个,扬州楚潇湄。我慌慌张张提起裙子跑上去。我还听见敏贞姐姐的叫声:不可以跑太快,太后不喜欢人这么冒失的。
脚下并没踩上任何东西,大理石的地板太过光滑,我的三寸金莲经受不住,扑的便跌倒了。我狼狈的抬起头,慈眉善目,丰韵柔美的太后向我微笑。我诚惶诚恐:奴婢失礼,奴婢该死。
起来罢,小可怜儿,哀家不怪你。太后笑得甜美。
我起身,撩整衣裙,亭亭玉立的行礼,仿若带露的莲花。
哀家的身边不缺人,而且实在人满为患。丫头,你会做什么?
奴婢只会刺绣,纺织,做女工。我羞答答的回答。
读过书没有?
家父念过私塾,教奴婢念过《三字经》、《列女传》,还念唐诗宋词。
那你就到坤宁宫罢,那正缺你这么乖巧伶俐又识字的丫头。
我俯身下跪:谢太后,奴婢遵旨。
坤宁宫是皇后寝宫。皇后是系出名门的淑女,容貌虽不出众,却有着天然的高贵。她看见我时说,丫头,你是新来的,哀家这也不缺人手,就是没有一个识字的。你读过书是吗?那就为哀家料理书房罢。我受宠若惊,谢娘娘恩典。
我在坤宁宫做事,并成长着。把一本本书擦去蒙尘,整齐地安置。娘娘说这里的书你可以随便看。我热衷的读唐诗宋词,被那些灿烂的烟花般的句子感动的一塌糊涂。秋夜里点点的萤火虫在黑暗中闪烁,在清凉如水的天阶夜色里,我还在仰望,仰望星空。
敏贞姐姐送给我一个小小的金虫笼,里面发出曲曲的声音,低沉哀婉。她说,皇上玩腻了的蛐蛐,赏给曹公公,曹公公又送给我。我掀开盖子,乌黑油亮的蛐蛐缺失了一条腿,再也无力争斗。
我把金笼放在枕边,它就一直唱着悲凉的曲子陪伴我,直至生命的尽头。我把弱小的尸骸卷进绿叶的灵柩,葬埋进泥土。我想,虽然我还小,或许也会一直捱到上阳宫里白发人。
雪花飘过了,春花又开。我茕茕孑立,等待的又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