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五月始,弘福寺翻经院就正式开始了翻译佛经事宜。自此,玄奘法师所主持大规模佛门翻译佛教的活动开始全面展开。
这月下旬,终南山丰德寺的高僧道宣法师奉召,也来到弘福寺助玄奘法师译经。
弘福寺最先开译的佛经就是由道宣亲自执笔的二十卷的《大菩萨藏经》。此后,由辩机执笔,又继续开始了《六门陀罗尼经》与《佛地经》等经文的翻译。
由于玄奘法师精心建立了一个比前代先贤如鸠摩罗什、道安法师等所建的那种佛经翻译组织更为严密完善的译场,所以目前在翻经院的各项译事都得以顺利进行。
在弘福寺翻经院里,玄奘法师除了自任译场的译主与主译外,他在译场中还设有证义、笔受、缀文等职务,大家各司其职地负责翻译佛经的每一个步骤。
玄奘要求众人翻译佛经经文之时,力求能信、达、雅之外,他还在汲取前人在翻译佛经上的得失,总结自己译经的经验,在译经中还创立融会直译、意译为一炉的全新方法。由此而来,弘福寺翻经院所译的经文无论数量与速效都达到前人所未有的水准。
自从道宣法师来到弘福寺后,辩机也时常向这位学问深厚、戒律严谨的先辈请教。
道宣对辩机这位年轻英彦异常勤奋肯学及他杰出的才能也持有极其深刻的印象。
辩机一边在弘福寺翻经院参加缀文、笔受等工作,一边向各位大德求教。自觉在学问上受益匪浅。另外,辩机出色的学识与勤奋的修为,也获得来弘福寺硕德名僧的一致赞扬。
玄奘法师本人也尤其很是赏识辩机这个少言举略、实干精勤与富瞻才华的青年弟子。
在不久以后,玄奘就让辩机充分发挥其文学方面的擅长,作笔受,开始收集史事,整理自己西行的笔札,准备编著《大唐西域记》这一书。
玄奘有心要将这部《大唐西域记》写成与素常文史脉络不同的书籍,故他要求此书既能反映其所见、所闻西域诸国的大量情况,更重要它也要是一部记录佛教演变的书。
辩机十分珍惜编撰《大唐西域记》的这次机缘,他开始全身心投入这部涉及玄奘所游历一百一十多个国家及传闻的二十八国各个方面的内容广博的巨著编撰工作去了。
作为《大唐西域记》的记录与撰写者,辩机首先必须要对各国幅员大小、地貌特征、地理区化、民情风俗、民众源流、物产文化、商业农业、语言文字与宗教庙宇等一一加以非常细致无误的整理,还要将玄奘法师西行取经及佛教演变的前后时间顺序仔细陈述出来。
辩机为将这本是如此思繁文重的《大唐西域记》编写好,他这一年多来,几乎是殚精竭虑,宵衣旰食。
辩机在进弘福寺翻经院这些年间,他不惟将那一段铭心刻骨之情深深地埋在心底里,将罪过之思置于身外,还从生死、恐惧与爱憎的烦恼中解脱出来,开始全身心地投入翻经院译经写传的劳作之中。
远在长安城内的另一侧,有一位青年女子也日夜在佛前默默地为辩机的一切而虔诚地祈祷。尽管她现在与辩机几乎是很难相见一面,但她的内心却更对他充满了无限的眷恋和敬意。因为,自从第一日见到他以后,就知道他绝非是个等闲之辈,自己也绝不会与他自作楚囚相对状,或以儿女私情的束缚来毁灭他的才智。现在,她发现自己是何等地感激上苍,让他终于遇到一个可以发挥他那种文章足以华国才干的、千载也难逢的时机。她早也就知道上苍定会保佑如他这样一个才华卓绝,胸怀悲愿的人最后能志业双成的。
只说弘福寺现在的佛经翻译,正在如火如荼地展开,而翻译佛经实质是一件异常繁难,而又细致的事情。面对玄奘法师从西域取回那些六百多部庞大的佛经部,前来弘福寺助玄奘法师翻译佛经的众人,除了必须详尽原来梵经原文之义,对照前人所曾经翻译过的经文,然后在译成中土的语言,并让二者调和优美以外,他们还要经过许多次审校、核查、人抄手刻,最后方能将译卷定下来。因此,弘福寺院里的众翻经学僧都是非常地精诚努力。译场内,也常是灯火通明。
在弘福寺那些繁忙的时日里,辩机一面不仅要编写《大唐西域记》这部巨著,他还同时还参加《显扬圣教颂》、《六门陀罗尼经》与《佛地经》等约八十余卷的佛经翻译。
有时辩机在感到心力与目力都高度劳乏状况下,只有将自己的头与目枕放在一个清凉、方正的玉器上,而得片刻明目醒脑之效。
然后,辩机又继续开始沉浸在他那一部涉及西域诸国庞杂而又琐细的《大唐西域记》一书编撰事务之中。
在辩机的心目中,这块方正如冰玉之物,并不仅仅因为它是由一个他看成贵逾生命的人赠送的,这里面蕴藏的是深沉的关爱与祝福;更重要的是,这个玉器也给他负荷千重的心境,带来一种清凉宁静的慰藉,一种忘我无忧的松弛之感。枕着它,仿佛如回到终南山这样飞霭流烟,清静旷寂的无尘之地。
终南山那里的一切,往往令辩机彻底地忘却自己曾走过那段地狱般的生死历程,也让他更加珍惜现在这个赎罪的机会。
不觉就到了次年六月下旬。
由于玄奘、辩机这师徒二人不肯任寸阴虚掷,而且又艰苦卓绝的努力,故《大唐西域记》这一书就已写成一大半了。辩机参加翻译的,其他如《佛地经》、《六门陀罗尼经》等数部佛经,也快定卷了。
一日,弘福寺西北禅院里是四周静寂无声,林木幽深。
在译场一角的几案上,辩机正在聚精会神地整理自己记录的玄奘法师口述的《大唐西域记》第十一卷的文稿。
忽然,玄奘看见在一旁的辩机,正不自觉地低头用手一搓双目。
玄奘复又见辩机面目清秀苍白,双目赤丝密布;而且他的身体看起来,也是显得异常地削瘦单薄,几乎到了可称得上是形销骨立的地步了。
一时,玄奘心中不免暗自叹息地想道,如果没有眼前这位出类拔萃、从不云倦的年轻人日以继夜的努力,这本如此地思繁文重的《大唐西域记》一书,绝不会进展如此神速的。
玄奘想毕,便很是关切对辩机说道:“辩机,为师的近来看你人甚是辛劳,人看起来,也好像是清减了许多。反正,这本书不过剩下数十来个国家待写,也无需太赶急了。依我看,翻经院事物繁重,要想在这里彻底歇息,哪怕是片刻也是不能够的。你现在实在是应该暂且回到会昌寺或大总持寺歇息几日才好。待养足了精神,隔几日,为师的令人来叫你回来即是。”
辩机听罢玄奘这一番话,忙焦虑地说道:“弟子不累!奘师常说:‘经部庞大,每惧不终。’弟子现在何尝不也是如此之想?常恐时不待我。”
玄奘听辩机说罢,默默地叹道:“不知是气候或是其他原由,最近为师的我自己也是很感劳乏,且双膝也痛疼不止,想必大家亦如此疲惫不堪。我虽常讲经部庞大,每惧不终,让大家勿辞辛劳。但现细想起来,欲速反不达。不能因我翻经心切,而累及众人不得稍事歇息。除了你之外,我竟也让其他人稍稍歇息二三日。我们争取在七八月到十月,能将《大唐西域记》写完就是了。”
辩机想,玄奘法师这一年来,可谓凡事无不亲躬,也是十分地辛劳。他在弘福寺里不仅每日都是三更就寝,五更就起来译经;而且还将西行取经十数年落下的一身病痛强制隐忍下来,从不在任何人面前流露丝毫,这真需要天大的毅力方成啊。
想罢,辩机便忙也对玄奘答道:“是,弟子也恳请奘师能稍事歇息几日才好。”
说罢,辩机便也默默地退了出来。
正是:尺璧非宝,寸阴是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