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还说,提倡敢想敢干,确实会引起唯心主义,“我这个人也好胡思乱想”。有些事不能全怪下面,怪各部门,否则,王鹤寿会像蒋干一样抱怨:曹营之事,难办得很。说到这里,三个听众忍不住大笑起来,他自己也笑了。他又说,敢想敢干,八大二次会议是高峰,还有钱学森文章(指钱在“大跃进”中论述粮食高产可能性的文章),捷报不断传来,当然乱想起来。今年1月开政治局会,关于钢指标,陈讲2000万吨不易完成,同陈云意见原来一致,不知为什么他后来要检讨。
7月17日,胡乔木向毛泽东反映了刘少奇的意见,说还是让陈云主管计委比较好。庐山会议上,彭德怀在西北组会议发言中也说到:我们党内真懂得经济工作的人不多,陈云是一个,贾拓夫是一个。
但是,7月14日发生的一件事,使会议的轻松气氛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这个变化是由彭德怀的一封信引起的。
彭德怀对当时出现的问题,心中是十分焦虑的。眼见庐山会议就要结束,可是还是没有提出纠正“左”的错误的问题,使他感到不能不说话。7月14日下午,彭德怀把自己起草的一封信送到毛泽东那里。在信中,他首先肯定“大跃进”和人民公社运动有失有得,然后大胆地要求认真总结1958年“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的经验教训。他指出,鉴于工作所面临的突出矛盾是由于比例失调而引起各方面的紧张,已经影响到工农之间、城市各阶层之间和农民各阶层之间的关系,因此具有政治性。浮夸风比较普遍地滋长,在发展钢铁的认识上有严重的片面性,没有必要的平衡计划。小资产阶级狂热性,使我们容易犯“左”的错误,在“大跃进”中总想一步跨进共产主义,把党长期以来所形成的群众路线和实事求是作风置诸脑后了。
彭德怀的信,是在亲自调查研究的基础上,进行了认真思考后写成的,反映了实际情况和人民群众的愿望与要求,表现了一个老共产党员对党和人民高度负责的精神;一个政治局委员给中央主席写信,也是完全正常的。不料引起了毛泽东的极大不满。
毛泽东把信拟了个《彭德怀同志的意见书》的标题,批发给大会,要求评论这封信的性质。7月23日,毛泽东在全体会议上发表了长篇激烈的讲话,对彭德怀的信进行了严厉地批判,称党内外右倾情绪、右倾思想、右倾活动已经增长,大有猖狂进攻之势,这种情况是资产阶级的。
毛泽东讲话中还说:我劝另一部分同志,在这样紧急关头,不要动摇。南宁会议、成都会议、二次党代大会讲过,1956年、1957年的动摇,对动摇分子,我不赞成戴帽子,赞成是思想方法问题,如果讲有小资产阶级狂热性,反过来讲,那时的反冒进,就是资产阶级的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切切的泄气性、悲观性了。那些同志是要搞社会主义,没经验,一点风吹草动,就以为冒了,反冒进。
讲到这里,他偏过头对坐在旁边的周恩来说:总理,你那次反冒进,这回站住脚了,干劲很大。受过那次教训,相信陈云同志来了也会站住脚的。那次批周、陈的人,取其地位而代之。不讲冒了,可是有反冒进的味道。
毛泽东的长篇讲话,重提右倾是党内主要危险,从而使郑州会议以来反左过程被迫中断。
毛泽东还让通知未上山开会的林彪去庐山开会,并提出,如果陈云身体情况可能的话,也请上山来开会。但陈云身体实在不好,后来也没有去。
8月1日,在中央政治局常委会上,毛泽东重提对财经部门的批评,说财经部门从不下毛毛雨,四时八节逼着签字,十年改不过来,横直不让了解情况。“设计院”不在常委、书记处,而在财经机关,那些人脸皮之厚可观,出来的东西使人看不懂,自己也不懂。像那些教授。这种批评还要继续下去。
在庐山会议批彭小组会上,连彭德怀赞扬陈云懂经济的话,也有人搬出来批。当有人提到彭德怀说过“陈云关于经济工作是摸得熟”,康生插话说:“他先讲一套缺点,然后慨叹:现在看来还是陈云对经济工作摸得深。他这话不是拿陈云比先念、一波,而是指毛泽东同志不行。这是挑拨。”
庐山会议把公开对“大跃进”方针持不同意见的彭德怀、黄克诚、张闻天、周小舟等人打成反党集团,并在随后的大规模党内斗争中,又从上到下揪出了一大批“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大批在认识上和实际工作中不同意乃至抵制“左”的错误的干部群众惨遭错误的批判和打击,加剧了党内政治生活的不正常状况。“大跃进”的错误继续发展,最后导致三年困难时期全国性大饥荒的发生。
粮食环节欲崩溃,陈云进口粮食解危
成千上万的逃荒人群涌向破破烂烂的火车站;火车车顶上挤满人、车门上扒着人,喘着粗气,沉重地驶向远方……
新来的县委书记到饭馆吃饭,抬头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几个衣衫褴褛、满脸饥色的孩子站在周围,木然地盯着他手里的馍……
这是一部电视剧中给20世纪90年代的人们展示的本世纪60年代那场全国性的大灾难的令人心酸的场面。
1958年开始的“大跃进”,从主观愿望出发,从根本上破坏了社会化大生产所必需的国民经济中的合理比例关系,再加上在农村中搞公社化、公共食堂、瞎指挥、浮夸风、破坏了农业生产,到1959年初就已经暴露了严重问题。从1958年底郑州会议开始的纠“左”,还没有取得实质性的进展,就被庐山会议的反右倾斗争所打断,于是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跃进”,使勉强维持的国民经济的比例关系雪上加霜。
绷得太紧的弦终归要绷断的。国民经济链条上最薄弱的环节——农业,终于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首先绷断了。一场大灾难无情地降临了。
本来,在“大跃进”运动之前,粮食就非常紧张。“大跃进”猛烈扩大生产规模,1958年一年就增加了1000万工人,大大加剧了粮食紧张局势。要命的是,粮食生产又受到了严重地破坏。
“大跃进”以后并大社、搞人民公社,一个公社几万人,生产都没法安排。干多少也没有人管,生产受到严重影响。全民动员,大炼钢铁,农村青壮年劳动力都被抽走,上山炼钢去了,成熟的庄稼却丢在地里没有人来收。老百姓讽刺说:“棉花吊了孝,豆子放了炮,没见过这样种庄稼的。”种麦季节,却发动群众深翻地,折腾土地爷,把土壤破坏了。搞密植,竟然密不透风,要用鼓风机来吹,用大电灯来照。这么种地,到头来当然不会有什么好收成。
本来,老天爷还是比较照顾的,1958年算是风调雨顺的好年景,到头来却是增产不增收。到1959年老天爷变了脸,连续三年大旱。
辛苦了一年,收下的粮食,农民却得不到多少。为了造“大跃进”声势,为了不被插“白旗”当右倾,各地都疯狂地大搞浮夸,卫星放得人头晕目眩,平常亩产几百斤的土地,竟然能吹到亩产上万斤甚至十几万斤,《人民日报》还宣传小麦总产量已超过美国,一时似乎粮食多得不得了。
中国人从来是省吃俭用的,粮食是宝贝。可是这时各地大搞食堂,为了宣扬食堂优越性,为了突出“大跃进”的成就,居然号召“敞开肚皮吃饭”,拿粮食不当回事。白面馒头,顿顿干饭,吃得有经验的老农直皱眉头。
产量是虚的,征购可是实在的。上报产量的时候可以神吹,到征购的时候就得多交粮。1958年粮食产量实际不足4000亿斤,居然按虚报的7500亿斤产量征购,1959年到1961年间征购粮占总产量的比重高达百分之三四十,连农民的口粮和种子粮都被国家拿走了。农民不愿交,就搞反右倾、反瞒产,甚至抓人、打人。搞得最厉害的是河南。
河南是“大跃进”最积极的省份,搞公社、放粮食和钢铁卫星、反瞒产,都是轰轰烈烈,敢为人先。
1960年10月18日至26日,陈云到河南搞调查,参观了“一百五十六项”的重点工程洛阳拖拉机厂、三门峡水库等,实地了解农业机械和水利的发展情况,以便确定农业特别是粮食前景。当时河南方面对他声称粮食产量比去年翻了一番还要多,不但不再需要国家调入粮食,他们还可以调出粮食。
陈云反复问他们有多少耕地?能够生产多少粮食?有多少农村人口?按河南省当时的生活水平,农村人口最低限度每人平均需要多少粮食?全年要吃掉多少?种子需要多少?饲料需要多少?这几笔账加在一起,留给农村的粮食最低限度需要多少?总产量减去必须留在农村的,剩下的就是能够向城市提供的粮食,包括征粮、购粮。然后问他们,现在全省吃商品粮的有多少人?每个人平均最低限度要吃多少?这些人合起来总共需要多少?
一个是农村提供的粮食数字,一个是城市需要的粮食数字,把两个数字一比,就看得非常清楚,能够提供的粮食比需要的粮食差了很多。
陈云说,我不希望你们调出粮食,你们农村能够征购的粮食,能不能够养活现在城市人口呢?养活不了。
河南方面的人还不服,说河南城市人口的粮食还够吃,自己能够解决粮食。
与此同时,陈云还派秘书周太和去安徽阜阳地区了解农村情况,而后去南京,了解江都提水工程以及扬州里下河地区的灾情,向他作汇报。
这一带农村“大跃进”运动中盲干折腾,加上天灾,当时情况是很困难的,周太和一行想在农村吃顿早饭,找了几个村,都说负责人不在,最后在一个村才找到了几块白薯和一点青菜,吃了一餐早饭,这还是比较好的村招待北京来客的好饭哩。至于农民的生活真相,可想而知。很显然这些地方粮食生产的情况远远低于全国平均水平,农村生产也比全国平均水平低得多,但他们报告的情况仍有不少的虚夸。
后来发生的情况证明,陈云当时在河南了解到的粮食问题是十分准确的。河南粮食根本不够吃,是靠高征购勉强维持的。本来拿不出那么多,为了使城市人口得到供应,便来了一个“高征购”。征购不到,又来了一个“反瞒产”“反私分”。明明当时的高产是靠政治手段压出来的,这会搞反瞒产反私分,却反过来咬一口,说你原来报那么多,现在征购的时候为什么少了?就这么左一个办法,右一个办法,一定要人家卖出那么多粮食来,超过了农民能够负担的程度。到1960年秋冬就爆发了震惊全国、惨绝人寰的“信阳事件”,数以万计的人活活饿死,整个整个的村子死人绝户。
庐山会议以前,河南粮食问题已经出现,好些地方已经饿死了人。庐山会议后,又大搞反右倾,使问题更加严重。中南局第一书记陶铸和王任重受中央委派来揭河南省委的盖子。陶铸1961年2月2日在省委扩大会议上说:“在河南有两个突出的问题:第一是1959年春季发生问题,反瞒产,没有在庐山会议上做检讨,庐山会议后继续搞。第二是河南发生这么严重的问题,一直不向中央报告,后来虽然被迫向中央写了报告,还是扭扭捏捏,不忠实反映情况,而且还封锁消息,这是很大错误。”王任重说:“西平县因为7320斤小麦卫星,受打击的有10000多人,打跑7000人,打死300多人,这是多么残忍的事情!”
1959年到1961年,主要由于人祸,加上天灾,粮食产量连续大幅度下降,三年平均产量3073亿斤,比1959年减产21.2%,人均占有产量433斤,比1957年减少170斤。到1960年5月,粮食问题已经异常严重。交通沿线的国家粮食库存越来越空,到6月上旬,北京市库存只够七天的销量,天津市库存只够十天的销量,上海市粮食部门已经没有大米库存,靠借外贸部门的出口大米过日子,工业基地辽宁有十个城市库存粮食只够销八九天。粮食调出大省江西,省内南昌、景德镇、赣州、九江四个主要城市也处于随调随销的危险境地。号称天府之国的四川,拥有大片肥沃黑土地的东北三省,都纷纷向中央告急:请给我们粮食!
华中重镇武汉缺粮,最紧张的时候,粮食只够销三天。武汉钢铁厂在饥饿的阴影下,大厂小厂折腾“超声波”蒸食物,连蒸几次使体积胀大哄肠胃。就这样,仅有的粮食供应也不能保障了。省长张体学以省委的名义给李先念挂电话,泪流满面地恳求:“请尽快拨一些粮食给我们。天灾人祸,人民在挨饿呀!我没做好工作,给我什么处分都没意见,只请求中央支持我们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