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同时,一下子跳出四个汉子似的女人,这几个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几下子就把严慰冰从头至脚,剥得几乎“暴露无遗”了,仅剩下三角裤衩、汗背心。这四条女汉子对严慰冰仅差开膛破肚地搜查,使她被侮辱得想哭,想喊,想骂人!一股从内到外的透心凉,使她迅速冷静下来,不作任何反抗地咬紧牙关,似乎麻木地任凭那几个好像是女人的人,搜遍了她的全身,又把从她身上剥下的衣服裤子等等,一件又一件,一寸又一寸地摸捏探寻着,连穿来的布鞋底子也撕开作了全面深入和广泛持久地彻底搜索。严慰冰默默地看着她们,连自己都希望她们真能搜出点什么来,以免辜负她们的“辛勤劳动”。可惜,她们什么也没查出。
到底才是4月天,不少人毛衣还没脱,赤裸裸站着的严慰冰,只觉凉气逼人,不由阵阵寒噤,她见身边一张床上有条旧毯子,就顺手拉过,想裹在身上挡挡风寒。谁知没等她将毯子披到身上,忽听那河北汉子一声怒喝:“放下!”
毯子被一下扯去,摔到地上,严慰冰被拽得一个踉跄,双手连划拉几下才保持住平衡,没有摔倒。
那汉子又喝道:“你还摆什么臭架子?现在就要打掉你的臭架子!”
严慰冰轻蔑地看了对方几眼,此时此地的她,明明精赤条条,毫无体面可言,竟被认为是在“摆臭架子”。
严慰冰从这一天开始接受连日连夜、无休无止地逼供审讯。审讯人员和看守差役分为每天四班,轮番连续作战。审讯的人员的每次交替时间只有五六分钟空隙,严慰冰连上厕所都来不及,只能抓紧时间啃几口扔过来的冷窝头,不等吞完,下一轮审讯又开始了。她最初还听审讯者的问话,后来慢慢听之任之,以至根本不听也不理了。这一是因为自己又累又困又饿又渴,由无力作出反应发展成脑子完全晕眩了;二是发现他们问来问去几乎毫无新内容,只翻来覆去地追问她一件事,如何“疯狂迫害”和“阴谋杀害”他们“敬爱的林副主席和夫人叶群同志”。同义反复,周而复始,这一拨逼她交待,那一伙追她招供,审到后来,她连白天黑夜,天上地下、左东右西都迷糊、混淆和颠倒了。
终于她实在忍受不住了,就朝着水泥墙,一头撞去……
第一节 增福堂女主人被绑怀仁堂陆定一蒙冤(2)
雾腾腾的黄山,琢磨不透的未来
当我们想动笔写下陆定一老人的这段往事时,想起读过的一部书——《历史在这里沉思》的“序言”中的一段话:
灾难猝然降临了,整个中国陷入了空前的浩劫之中……曾经繁衍了中华民族和哺育了光辉灿烂文明的伟大祖国冤魂萦绕,冤狱遍地,浸透了人民的血和泪……
历史在这里停滞了,倒退了,沉思了。
这里所说的“灾难”就在那场在中国大地上延续十年之久的大动乱、大悲剧——“文革”。
是的,中华民族的历史在这里疯癫、沉沦,在这里流血、呻吟……
而我们笔下的这位陆定一老人,自“文革”发端起就处于这股政治漩涡的中心,首当其冲,惨遭迫害和打击。
当初,有谁料想到会有一场灾难猝然而至呢?
让我们回到1966年,那一年春天……
3月的江南,天气变幻莫测,时而风和日丽,时而迷雾蒙蒙,时而细雨霏霏,而大地却悄悄地回暖了。
江南的3月,是春天初试丽装的时节,桃李趁着一两个艳阳高照、暖气融融的日子,“哗——”地怒放出满树满枝的花朵来;而在田畴,大片大片金黄色的油菜花和绿油油的小麦苗布置出的壮丽风景,尤为使人叹为观止。
“还是江南好哇!”
列车行进在江南的土地上,陆定一望着车窗外如缎似锦的大地,禁不住赞叹起来。他离开北京,南行之路上仿佛经历了两个季节:不久前还身在朔风凛冽、白雪皑皑的世界,这会儿却进入了一个如画似锦、春意盎然的天地。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窗外吹进来的清新、温馨的空气,身心觉得轻松了许多。
是呀,刚才他满脑子想的是目前发生的那一场围绕吴晗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从学术到政治的争论。历史学家写戏,是一件新鲜事,于是史学界、文艺界动了兴趣,在报刊上展开了关于历史剧、清官诸类问题的讨论。这本是正当的学术争鸣,不料,张春桥、姚文元等人却在上海点火对《海瑞罢官》进行政治性批判,后来又硬把《海瑞罢官》与庐山会议扯在一起,并迫使《人民日报》转载姚文元的署名文章《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此后,对于吴晗的批判逐渐升级、无限上纲。针对这种情况,中共中央所设的、由彭真任组长、陆定一任副组长的“文化革命五人小组”于2月召开了扩大会议。在会上,彭真明确指出:吴晗的问题是学术问题,与彭德怀没关系,不要提庐山会议。陆定一也强调:要吸取斯大林时代的历史教训,“学术批判不能过火,一过火就有反复。”会议拟成了《关于当前学术讨论的汇报提纲》(即《二月提纲》)。《提纲》重申:要坚持实事求是、在真理面前人人平等的原则,学术讨论要以理服人,而不是像学阀那样武断和以势压人。
陆定一想到这里,轻轻地吐了口气,仿佛吐出了胸中的积郁。使他心里舒朗的是,《二月提纲》由彭真、他和康生三人前不久去武汉向毛主席汇报后,由中共中央正式下文批发全国了,学术批判过火的倾向该是可以得到纠正了。
“没有百花齐放,哪有这样绚丽多姿的春天呢?”陆定一的目光视着窗外的景色,思路扩展得很远很远。
是呵,自然界给予人的,不仅是景观,还有启迪。
陆定一南方之行的首站是上海。
两个月以前,他曾去过上海一次,那次来是去年12月,他被通知参加在这里召开的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但他并不知道会议的内容是什么。到开会之后,才明白是揭批罗瑞卿。他所在的小组会上,叶群哇里哇啦地作了三天的报告,咬牙切齿地历数罗瑞卿所谓反对林彪、阴谋篡军反党的“罪状”。令人不解的是,罗瑞卿本人却不在场,名曰:“背靠背揭批”。当然,他更没有想到,到后来会把自己同罗瑞卿硬扯到一起,被当做所谓“彭罗陆杨反党集团”的成员遭受打击。
他这次是于3月6日到达上海的,到车站迎接他的是张春桥和杨西光。在这时,他还遇到了“老夫子”陈伯达,据称,“老夫子”是刚从西南回来,要检查身体,正是这位“老夫子”,在即将到来的4月里,担当起草《五一六通知》的主笔。
在上海稍作停留后,他又启程去江西,到达英雄城南昌。南昌,他是第一次来,他参观了南昌起义纪念馆,八大山人墓,重点是考查江西劳动大学,听了各方面的汇报。
在南昌,他应邀对干部讲了一次话,讲到了学术讨论和对历史人物评价问题。尽管已经在批判吴晗的《海瑞罢官》,他仍然坚持认为,对于海瑞的评价,仍是可以展开讨论的。
接着又一路风尘上了井冈山,下山后看了吉安樟脑厂,然后途经瓷都景德镇,来到了安徽。
在安徽期间,陆定一感受到一种不同的气氛,在这里人们不敢请他讲话、作报告了。围绕《海瑞罢官》的斗争并没有结束。有消息传来,《二月提纲》和它的制定者们受到了严厉批评,其中特别点名批评了中宣部:“1962年十中全会作出了进行阶级斗争的决议,为什么吴晗写了那么多反动文章,中宣部都不要打招呼,而发表姚文元的文章却偏偏要跟中宣部打招呼呢?难道中央的决议不算数吗?”
姚文元的文章发表后,陆定一确实感到气愤,说过“发表这样的文章,要给我们看看嘛。”他反对姚文元把学术问题说成是政治问题,并对他这篇文章要在《人民日报》发表进行过抵制,不同意发头条。在1966年1月2日彭真召集的文教、报刊、北京市和部队有关负责人的会议上,彭真强调“放”,并说“政治问题两个月以后再说,先搞学术。”陆定一也在会上说:先搞学术问题,政治问题以后再说。他在其他场合还说过:姚文元的文章,要是没有最后一部分(即“《海瑞罢官》要人们学什么”这个集中政治批判部分)就好了。
接着还有更加严厉的批评:“扣压左派稿件,包庇反共知识分子的人是‘大学阀’。中宣部是阎王殿,要‘打倒阎王,解放小鬼’!”
陆定一觉得问题有点严重。可是《二月提纲》错在哪里呢?
最使他疑惑不解的是:《二月提纲》是中央正式下文批发的,现在怎么又翻了?
现在人们不难看出,在对待《海瑞罢官》问题上的严重分歧,表明着此时在一个重大的指导思想上发生了严重分歧——怎样看待“双百方针”?
陆定一是“百家争鸣”方针的倡导者之一。
“百家争鸣”是毛泽东在1953年对中国历史问题这一个特别领域的研究提出来的,但没有公开宣传。1956年4月27日,在毛泽东的居所颐年堂召开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讨论中,陆定一反映了当时生物学界、医学界、文艺界等领域发生的在学术讨论中贴标签、戴“政治帽子”和“哲学帽子”的现象。针对这种情况,他在发言中提出:“对于学术性质、艺术性质、技术性质的问题要让它自由,要把政治思想问题同学术性质的、艺术性质的、技术性质的问题分开来。”
就是这次会议上,决定对学术和科学工作采取“百家争鸣”的方针。第二天,毛泽东在总结发言中说:“‘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我看这应该成为我们的方针。”在随后举行的最高国务会议上,毛泽东正式宣布了这一方针。1957年3月,他在中国共产党全国宣传工作会议上,又讲到这个方针是基本性的也是长期性的方针。
1957年5月26日,陆定一应郭沫若之邀,在怀仁堂向首都知识界作题为《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报告,对“双百方针”作了详尽透彻的说明。他说:“我们所主张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是提倡在文学艺术工作和科学研究工作中有独立思考的自由,有辩论的自由,有创作和批评的自由。”“‘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是人民内部的自由在文艺工作和科学工作领域中的表现。”
1957年,有人借口“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提出了“大鸣大放”的口号。毛泽东就“大鸣大放”的口号,再加上“大字报、大辩论”,形成“四大”,成为反击右派的一种斗争形式。“双百方针”本是党领导科学和艺术的方针,但以后就逐步混淆为政治斗争的方针。反右以后,“双百方针”作为艺术和科学的方针,实际上停止执行了,被赋予新的含义:百家争鸣实际上是两家,资产阶级一家,无产阶级一家。
五个小组的《二月提纲》依照的原则是“双百方针”,试图维护学术讨论的自由,但却遭到了严厉指责。
对批评,陆定一心里仍然很坦然。在党内某些问题上,甚至在某些重大问题上存在分歧,这是正常现象,可以允许存在,谁是谁非,可以在实践中检验和解决。批评和自我批评,是党内生活的正常现象嘛。
在采石矶,陆定一仍然兴致勃勃地参观了传说中李白去世的地方。据说李白这位诗仙喝醉了酒,跳到水里捞月亮,淹死在这里,人们便造了三层楼台供奉他。到了三楼,他看到果然有一个泥塑的李白躺在那里,那形态不知是烂醉如泥还是在苦思冥想。
陆定一见状,笑着摇了摇头:李白真是狼狈呀,被庸俗化了!
他风趣地对陪同参观的中共安徽省委宣会部部长李凡夫说:“你与李白一样的姓,都姓李,但他是仙人,你却是‘凡夫’。”
他的话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他又来到了黄山脚下,下榻在温泉宾馆。他准备登黄山呢!
时值4月,黄山却总是云雾迷漫,好大的雾呵!那雾上连云天,下遮山脚,把座黄山缠裹得严严实实,难露端倪。那雾的世界并不平静,总是翻翻腾腾、挤挤拥拥,似万千大军在混战中搅起的尘埃,卷过来、涌过去……
大雾有时还会漫下山来,在刹那间向四面八方迅疾扩散,遮天蔽日,整个世界都仿佛被淹没在昏暗的雾海之中……
这诡秘莫测的雾呀!
人们告诉陆定一,这样的雾天,即使上了黄山,也什么都看不见,要等一个月大雾才会散去。
看不见就不看吧,还有比黄山更令人感兴趣的地方。等不得雾散,陆定一来到了当时动工不久的氵卑史杭水利工程。该工程计划用水库接住大别山的水,然后开渠引灌,可使12万亩土地得到灌溉。他放眼这宏伟的蓝图,胸中轰鸣着一首激昂的建设交响曲。
就在这期间,4月30日,中组部副部长张子意和杨奇清突然从北京来到安徽,他们是由中央委派来找陆定一的,告知他:他的夫人严慰冰已被打成“反革命分子”,并于4月28日遭逮捕。
严慰冰要出事,这是在他预料之中的,但没想到竟会是遭到如此严重的处分和打击。他的心倏然感到沉重。
张子意和杨奇清还传达中央意见,要他遵守五件事,其中有:不要将此事泄漏;不要与严家的人(严慰冰的母亲和妹妹等)来往;在外地滞留得久些,不要立即回京。
既然是中央的意见,陆定一表示照办。
正式谈话后,张子意同他个别谈话,建议他写信向中央表示态度。他同意这一意见,写了信给中央,表示拥护中央的措施和遵守五条。
但就在张、杨二人走后没几天,5月6日,陆定一又接到了汪东兴从北京打来的电话。电话通知他立即回京参加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并问他是坐飞机还是火车。
他在电话中回答:“如果事情很急,就派飞机来;如果不是那么急,我就坐火车。”汪东兴没有透露会议内容和其他情况,只是定下派飞机接他回京。
起初要他在外地多滞留些时候,这会儿又火急火燎地催他回京,到底又发生了什么情况呢?
雾……黄山的雾未散,他的心里又升起一团疑雾。
哦,黄山的雾,春天的雾,莫非你在向人们预示:在中国的政治舞台上,将会有一场突变的风云?
“502”专案
严慰冰为什么会被打成反革命分子而遭逮捕呢?
这里,先从陆定一此次南行的原委谈起。
1966年2月上旬的一天,彭真约陆定一去他家里一趟,平时,他是不太串门的,这次他应约去了。上午10时左右,他来到彭真家中。彭真从保险柜中拿出一叠材料交给他,并告诉他:这是由公安部转来的一批匿名信的照片。
彭真接着说:公安部经过长期调查,搜集了许多人的笔迹,作了核对,确认这些匿名信是严慰冰所写。这些自1961年以来写的几十封匿名信中,百分之九十是写给叶群一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