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克俊回头对王越说:“你看,西柏坡的位置就在这里,共产党的总部就设在西柏坡。”然后,他放开线头,拿起教鞭,指画着地图说:“我们这次沿平汉线南下,进入石家庄即回师直捣西柏坡。我们这次总的目的就是要解决共产党的心脏。”又说:“我们这次不但在军事上打垮共产党的整个指挥系统,取得胜利,同时要配合政治作战和经济作战。就是在解放区进行政治宣传,发动民众支援我们,同时摧毁其行政系统;在经济方面,破坏工业设施,大量使用边区票以打乱共产党的经济手段。”
王克俊转身看看,傅正在注视着地图,王越也在聚精会神地听着、看着,又接着对王越说:“共产党的要人都在西柏坡,你跟部队的任务就是接管各部队的重要俘虏,这很重要。”
王越在抗战结束后曾担任驻集宁国、共、美3方参加的军调小组国民党代表,跟共产党、八路军一些领导人打过多次交道,深知这些人穿衣戴帽与士兵几乎一样,很难分出谁是官,谁是兵。于是,他急切地问道:
“八路军和咱们过去一样,也是官兵不分,哪能认出谁是大官?”
一直在旁沉默无语的傅作义,突然哼了一声,转向王越说:
“那容易,那不难,共产党的高级人员南方人多,先听他是个什么口音。再就是看手指头,这些人最爱吸烟卷,左手的指头总是熏得黄黄的,这些都是可以识别的。”
傅作义边说边伸出手指示意着,最后说:“这次你去要注意对高级俘虏以礼相待。好好干!好好干!”说着,傅作义朝门口走去,跟在后边的王克俊拍着王越的肩膀说:“任务交给你了,就看你们这一下哩!”
10月23日晚,傅作义遵照蒋介石的手谕,在北平西郊“华北剿总”大礼堂召开军事秘密会议,下达了袭取石家庄、西柏坡的作战命令,任命94军军长郑挺锋为总指挥,还任命了两位师长为副总指挥。接着,傅作义讲了袭取石家庄的重要意义,强调此役可以收到“围魏救赵”的效果,要求部队沿途破坏共产党地区的军事设施,把缴获物资及时运回保定,用边区票征购各类物资,彻底搞乱共产党地区的经济。最后,傅对执行任务的军官们说:“好好完成任务,有奖励,有奖励。”待总司令讲完话,参谋长李世杰说:“会议到此结束,诸位回去立即准备,27日集结保定!”
狐狸再狡猾,也逃不过猎人的眼睛。
就在“华北剿总”军事会议散会的当天晚上,中共地下党员、北平《益世报》采访部主任刘时平便已侦知到这次会议,并通过他与绥远老同学、小老乡鄂友三、杜长城喝酒聊天,探听到了华北国民党军准备偷袭石家庄的详细情报。
鄂友三是国民党军骑兵第12旅旅长,杜长城是“国防部保密局华北特别站”站长兼“华北剿总”爆破大队大队长,他俩都参加了军事会议,并将率部南下执行偷袭计划。
24日一大早,刘时平为核实鄂友三、杜长城在酒桌上所说的情况,又亲自赶往西直门火车站。这时车站岗哨林立,过往旅客已不能靠近,他凭着记者证进入站内,看到军人来往匆匆,列车已满载大批军用物资,正在生火待发。他又进一步弄清了偷袭部队的番号、开车时间及方向等情况,说明情报是可靠的。于是,他迅速离开车站,前往中共北平地下党负责人崔月犁那里作了汇报。
10时许,北平地下党组织冒着极大危险,破例在白天开机发报,将这份十万火急的情报传向了中共华北局城市工作部。接着,又传向了解放军华北军区司令部,传向了中共首脑机关所在地西柏坡。
10月25日上午,中共中央军委机要局收译了这份电报,值班参谋一看,神色有些紧张,知道事关重大,立即送给毛泽东、周恩来、朱德等领导人一一阅处。
几位领导人看后,不禁心里一怔,没想到蒋介石、傅作义会狠毒地来这一手。他们先后来到作战室,聚集在军事地图前,一面在北平――涿县――保定――石家庄――西柏坡各点线上指划着,一面商讨对策,最后决定由兼任总参谋长的周恩来副主席具体负责处理兵力部署、下达命令等事宜。
周恩来坐在一把旧椅子上,迅速起草着给华北军区、华北第2兵团并告第3兵团的加急电报。电文中说:
据北平确息,蒋、傅匪军集中94军(3个师)及新2军(2个师)经保定向我石门(石家庄――笔者注)实施空心袭击,并配属汽车400辆,带炸药百吨,企图炸毁石门,现94军121师先头已抵北河店,其5师已抵新城。估计27、28两日,94军可能集中保定,29日可能会合新2军大部向石门前进。
我为坚决保卫石门,破敌计划,7纵主力应即转移至保定以南坚决抗阻南进敌人,以待3纵赶到会合歼敌,使其不得南进;7纵队另一旅应即直开新乐、正定之间,沿沙河,滹沱河两线,布置坚决抗阻阵地。
杨(得志)、罗(瑞卿)、耿(飚)得电后,应立即令3纵受军区直接指挥,于明(26)日起,以5天行程,不惜疲劳赶到望都地区,协同7纵主力作战并指挥之。杨罗耿率主力,应相机过路,到后,或直插平涿线破路,或向保定、望都方向随3纵后跟进,视情况再定。
华北军区接到这一电令后,聂荣臻、薄一波等当即命令7纵队和冀中、北岳两军区的负责人,立刻组织动员,进行紧急部署,迅速完成破路、布雷等任务。与此同时,决定在石家庄成立临时指挥部,由军区副司令员肖克指挥分区部队、警卫部队及华北军政大学等部,分别在沙河、滹沱河以南设防;由军区副司令员滕代远负责石家庄市的防御措施,太行、冀南两军区协助。
一声号令,华北军区第2兵团第3纵队从平绥线东段地区兼程南下,军区直属的第7纵队主力从徐水沿平保公路迅速向保定以南开进,冀中等区的地方武装和民兵组织及人民群众广泛行动起来,使辽阔的冀中大平原变成了吞没蒋、傅步骑联军的汪洋大海。
同在10月25日这一天,毛泽东亲自为新华社写了一篇题为《蒋、傅匪军妄图突击石家庄》的电讯:
当我解放军在华北和全国各战场连获巨大胜利之际,在北平的蒋介石和傅作义,妄想以突击石家庄,破坏人民的生命财产。尽管蒋、傅决定集中94军3个师及新2军2个师经保定向石家庄进袭,并配有汽车,带上炸药,但他们此种穷极无聊的举动是注定要失败的。华北党政军各首长正在号召人民动员起来,配合解放军坚决、彻底、干净、全部地歼灭敢于冒险的敌军。
10月27日,新华社又播出了毛泽东写的一则电讯:
据悉,敌进扰部队准备于27日集中保定,28日开始由保定南进。该敌有94军军长郑挺锋,新编骑4师师长刘春方,骑12旅旅长鄂友三。此间首长们指示地方各界,切勿惊慌,只要大家有充分准备,就有办法避开其破坏,诱敌深入,聚而歼之。
此时,国民党第94军等部正在保定集结,总指挥郑挺锋看到载有新华社25日、27日电讯的报纸后,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大骂总部内部共党太多。副总指挥、第272师师长刘化南叹息道:“我们自以为是一次极为机密的行动,可是部队还未出发,人家共产党就知道了,还发出了消息,只怕我们这次是有去无回啊!”
当傅作义看到秘书为他抄录的二则电讯时,顿时觉得后背一阵冰凉,半天未语,看来不妙,共产党、解放军已经知道了这次行动,而且了如指掌,他们一定会做准备的。但华北解放军主力部队还一时到不了保定地区,对付一个第7纵队是不成问题的。最后傅作义还是怀着侥幸心理,决定继续进军石家庄,不能错过这次难得的机会。
27日中午,“华北剿总”参谋处任兆周副处长带着傅作义的手谕飞抵保定,召集师以上军官传达作战方案。他说:“确悉,华北共军第7纵队主力可能据守滹沱河,以保卫石家庄。总部认为,第7纵队战斗力弱,不论据守何处,国军有飞机助战,加之重炮轰击,第7纵队构筑的临时工事是无济于事的。”随后,他命令骑兵当夜出发,到达滹沱河时停止待命,等步兵赶上后,即分兵两路包抄平山县西柏坡。
根据总部的命令,郑挺锋决定以94军2个师和爆破大队为右路,以272师、新骑4师和骑12旅为左路,沿平汉铁路两侧的公路,向石家庄进行奔袭。
28日,国民党军从保定出发。原以为骑兵进展会快些,未料想沿途的共产党地方武装和民兵组织处处袭扰,以致行动缓慢,整个左路部队直到29日才进抵唐河北岸。右路部队在郑挺锋的率领下,小心翼翼,不敢贸然前进,于29日进驻望都县一带。随后,鄂友三的骑兵12旅孤军冒进,绕过安国,29日晚到达定县的北旺村。由于人困马乏,饥肠辘辘,部队进村后就埋锅造饭,简单吃了一顿,便分头找地方睡觉去了。解放军第7纵队和当地武装一直密切监视国民党军骑兵的一举一动,当发现敌骑12旅入村宿营后,便趁黑夜迅速包围了村子,并发起攻击。结果,鄂旅司令部被抄,电台丢失,死伤150余人,战马伤亡数十匹,部队被迫向唐河北岸溃退。
刘春方的新编骑兵第4师行动谨慎,到唐河边又向东行20里再渡,过河后进入安国、博野一带。气氛越来越紧张,有时西边枪响,有时东边炮响,间或还有喊杀声,搞不清是民兵还是正规部队,谁也不肯放胆前进,谁也不敢在休息时合眼。刘春方总是观望着步兵而后决定行动,还向傅作义告急,说解放区军民早有准备,强渡滹沱河袭取石家庄之举巩怕要难产,建议重新考虑计划。
初衷的一个美妙计划变成眼下这样难行,这是傅作义无论如何没有料到的!
傅作义有些犹豫,南下部队继续前进将会吃亏,但只要步骑联军密切行动,夺取战略要地石家庄还是有把握的。于是,他一面电令郑挺锋率部迅速强渡唐河,与骑兵会合后渡滹沱河打入石家庄,一面电令第35军、第16军等部从平绥线东段南下保定地区作为策应。
10月30日10日许,郑挺锋率94军主力从望都县进抵清风店。当得知唐河南岸已有解放军布防、附近几十里的大小桥梁均遭破坏、唐河可以徒涉等情况后,郑挺锋首先命令炮兵集中火力猛烈轰击唐河南岸的解放军防御阵地,尔后命令步兵抢渡。在飞机、大炮、轻重机枪的掩护下,第5、第121、第272师向河对岸发起轮番攻击。华北解放军第7纵队在孙毅、林铁的指挥下,依托简陋工事,顽强抗击,浴血苦战,打退了郑挺锋部一次又一次的冲击。
鉴于部队进攻屡屡受挫,伤亡不断增加,郑挺锋只好下令步兵暂时停止正面抢渡,而炮兵继续轰击,同时派人侦察唐河上、下游地区,以便寻找可乘之隙。入夜后,郑挺锋判断解放军第7纵队主力就在对岸,而石家庄城防空虚,遂致电总部建议:骑兵直接向石家庄进攻,使共军首尾难顾,待共军主力回援石家庄之时,将其歼于途中。可总部复电说:郑的意见,正在研究。敌情不明之前,应严加防范。
10月31日凌晨,郑挺锋与参谋人员还在忙着筹谋明日作战事宜。这时,河对岸突然枪炮声大作,指挥部附近不时有炮弹爆炸,但前沿阵地报告未见有解放军进击之势。于是,郑挺锋判断解放军要撤退,举兵过河追击又怕上当,处于背水作战或被包抄的不利地位。郑挺锋正当在是否过河问题上犹豫之时,一位参谋送来了总部特急电报:共军2个纵队已由热、察两省返冀援石,其前锋已过察省蔚县。着你部克日撤至方顺桥待命,并已派第35军接应。
原来,由平绥线兼程南下的华北解放军第2兵团第3纵队,在司令员郑维山的率领下,已于10月30日拂晓到达望都,并继续向冀中沙河以南地区疾进。与此同时,东北解放军第4纵队等部已入关向冀东地区挺进。第3纵队突然出现在郑部的翼侧,使傅作义完全动摇了继续南下袭取石家庄的决心,知道94军如果再南下将会受到解放军第7、第3纵队协力围攻。此外,东北战场大势已定,不出几日就会结束战事。如果郑部继续突击下去东北解放军主力势必会提早入关,从而对京津地区构成重大威胁。在这种情况下,傅作义不得不电令郑挺锋率步骑联军迅速回撤。
郑挺锋接到总部的电报后,立即组织部队撤退,恨不得一步就迈到北平。当日(31日)午后,郑部回到了方顺桥。随后,在已到保定的第35军和已到定兴的第16军的接应下,于11月3日晚总算逃回了北平。
仿佛是一场噩梦。蒋介石、傅作义挖空心思设计的偷袭计划,就这样半途而废,宣告彻底破产了。
这一“锦囊妙计”“掏心战”,原以为可以创出惊世之举,没想到非但无补于节节失败的国民党军队,反而使本已涣散的军心又蒙受一次沉重打击。
傅作义原想捞点资本,保存实力,结果是“偷鸡不成反蚀米”。在这次为期十多天的行动中,他的集团损失官兵近4000人、战马240余匹、汽车90多辆,以及大宗的作战物资。部队在回撤的途中,埋怨情绪有增无减,生怕遭到解放军堵截,落荒而逃。
此时,傅作义面临东北、华北解放军的联合打击,加上内部军心涣散,民怨载途,真可谓内外交困,形势危殆。何去何从,傅作义处在艰难的思考与选择中。
密谋和谈投石问路,千里长蛇直撑华北
1948年10月30日深夜,北平市内的大街小巷早已平静,稀疏的路灯被秋风吹得摇摇晃晃,灯光微弱而变动,显得那么阴森。重要的路口,持枪荷弹的哨兵在盘查着偶尔过往的行人,使本来就很凄凉的秋夜,变得更加恐怖。
北平西郊的“华北剿总”大院里,除门口岗哨和作战值班参谋外,人们也早已熄灯休息。但总司令的住处还亮着灯,傅作义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子。有时伫立窗前凝视黑夜,有时停步沉思,有时低头叹息,显得心事很重。
近一个月来,东北战场的炮声,由远及近,震撼着华北大地,也震撼着傅作义的心。
他在想,东北战事一旦结束,解放军就会杀进关来,与华北的解放军一起攻打平津地区,自己的地盘和军队行将难保。而国民党政府投靠美国人,丧权辱国,违背民心,已处于全面崩溃的前夕。在东北战局危急关头,蒋介石竟为“私事”去上海而置几十万军队于不顾。怎么能继续指望国民党统一中国、实现独立,让蒋介石来保护察绥军?眼下应该当机立断,走人民的道路,除此别无选择。
想到这儿,傅作义眼睛一亮,转身对外屋的贴身卫士和勤务兵说:
“我这里没事了,倒一杯茶,去叫王克俊来,你们都去休息吧。”
勤务兵沏好茶后,便与卫士一起离开了房间。
王克俊知道总司令深夜召见,一定有要事,急忙来到傅作义的住处。傅作义表情很深沉,让座后,对王克俊说:“咱们谈谈,现在没别人,直说无妨。”
王克俊一时找不着头绪,便问:“总司令,谈什么?”
傅作义未作正面回答,却反问道:“你说要谈什么呢?”
王克俊在傅作义身边工作多年,善于察言观色,知道总司令眼下最关心的是时局发展,考虑最多的是走什么道路的问题,现在肯定到了要作出决断的时刻了,便问道:“是否要谈自张家口以来,咱们屡次谈及但没有谈透,而今需要作出决定的那件事情?”
傅作义点点头,表示同意王克俊的判言。
停了一会儿,傅作义说:“一向很要好的朋友现在都主张和平谈判,劝我走人民的道路。一些有学识、有地位的朋友,以及许多青年学生,都向共产党那里跑。这次‘援晋兵团’的总指挥郑挺锋军长,最近又托辞母亲病重,请假一去不归了。就连蒋总统也为了家事而匆忙飞往上海,真是不爱江山爱美人,我们不能再盲目地依赖他了。”
说到这儿,傅作义好像断然又联想起什么,接着说:“1945年蒋介石要缩编咱们的部队,而近来又慷慨予以扩编,还一再让我把部队干部家属安置到福建后方基地去,并封官许愿,任东南军政长官,指挥全部国民党的军队。可是,他对张学良、卫立煌是何等毒辣?在目前形势下,咱们的前途何在?究竟谁是真正能使中国独立统一复兴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