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丽
尊是商周时期重要的酒礼器之一。以尊作为器物的专名始于北宋吕大临的《考古图》,但所收尊并非现在所称之尊。之后,北宋宣和年间成书的《博古图录》已较好地将尊与其他器物区别开来,1941年,容庚在其《商周彝器通考》一书中始为尊正名,“余初以尊之类觯觚壶�者归之觯壶觚�,而以牺象之尊当专名之尊。然尊之名既已习称,改定为觚觯,终嫌无别。故今以似觚觯而巨者,仍称为尊焉”。由此可见,尊的界定是非常困难的,往往会与觯、觚、�相混淆。具体一点,容庚在《殷周青铜器通论》中认为尊“专名是指一种大而圈足的盛酒器”,这样尊就必须具备两个主要特征,一是器体要大,二是必须是圈足。马承源先生《中国青铜器》一书中定义尊是“高体的大型或中型的容酒器”,显然是有些笼统。然而到目前为止,尚未在此类器物铭文上见有任何自名为“尊”的记载。《周礼・春官》中有六彝、六尊,“辨六彝之名物,以待果将;辨六尊之名物,以待祭祀宾客”,六尊指牺尊、象尊、著尊、壶尊、大尊、山尊,由此可见,尊可能是一种专用于祭祀的兽形尊和小口及大口广肩尊。事实上,关于尊的定名,直到目前为止,尚没有学者能够下一个确切的定义,大都约定俗成地沿用前人有关尊的定义。由自宋代以来人们对尊的收集、著录来看,大口是所有的尊都具备的一个主要特征,一般情况下,口径是整个器物的最大径所在,然而这只是特征之一。但是,也有学者将人们经常所定的折肩无耳�归为尊类,诸如杨宝成、刘一曼先生。所以有关尊最为准确的定名,还有待于以后的考古发现来证实或更正。正因为如此,本文也是遵用已定的尊名,来作尊的研究,同时综合了以往各家观点对青铜尊作了以下几点限定:一般为高体的大型或中型的盛酒器,不排除某些形制与一般的尊相同但已经明器化的小型器;一般口部外张程度较大,不排除因时代的差异口部外张程度较小的器物;均有较高的圈足;形制类似于觚、觯但体高粗者。
由容庚对青铜尊的界定来看,青铜尊的形制与其他器物之间有许多相同之处。因此有觚形尊和觯形尊的称呼。实际上,青铜尊不同的类型确实与其他器物有关,而且在组合方面,彼此之间也有许多关系,本文着重从形制和组合方面简单讨论一下青铜尊与其他器类的关系。不妥之处,敬请方家指正。
一、青铜小口广肩尊与折肩无耳�
小口广肩尊的小口是相对于殷墟二期的大口广肩尊的大口而言,其口径与肩径基本相当。小口广肩尊与折肩无耳�,由于两者器形十分接近,所以学术界对此也各有不同的观点,同一件器,有的学者称为尊,有的学者称为�。例如对于郑州白家庄M3:9号器,郭宝钧先生将之称为瓿,总结其“形在尊、�之间,口不大侈亦不大□广肩、深腹、低圈足,有三个十字形孔”,并认为小屯M33“1瓿形同中商,而演化出两件侈口的尊来,但尊的纹饰,仍沿用中商瓿的格式,为三幅制”,安金槐先生在《郑州商城》中称为�,朱凤瀚先生在《古代中国青铜器》中称为尊,现今学术界将M3:9称为尊已无异议;有关安阳小屯M232:R2056、M331:R2058及M388:R2061等器,刘一曼、杨锡璋、杨宝成等先生将其称为尊,郑振香、陈志达先生在一文中说:“郑州二里岗上层与盘龙城的部分墓葬中,出有一种侈口束颈宽肩圈足尊,报告编写者都称之为‘�’。李济将殷墟出土的类似之器称为‘瓿形器’。我们认为此种尊与殷墟第二期大口窄肩圈足尊相似,而第二期之铜�,无论方形或圆形,均为小直口颈无圈足,传世铜器中较晚的某些�,虽有极矮的圈足,但外形上与上述的‘�’也有明显的区别,故我们称之为‘尊’”。而朱凤瀚、安金槐先生将之称为�,马承源先生在《中国青铜器》一书中既没有将其归为尊,也没有将其归为�,而是没有涉及这几件器,估计马先生可能也认为这几件器的归属很难确定,在条件未成熟时暂不讨论。但是马先生将与之相近的河南郑州白家庄出土的一件颈部有小耳的器定为瓮(或□),并认为其存在时间大约在“商早期至晚期前段”,当�(这里指肩部有耳�)普遍使用时,这类器逐渐消失。张昌平先生认为,大口折肩尊和无耳折肩�两者形态极接近,基本上只有大口与小口之别。无疑,此处的大口折肩尊的大口是相对于�的小口来讲,实际上即本文所讨论的小口广肩尊。同时张先生认为将无耳折肩�归入尊类的观点“很有道理”。但是他又说“器物名称实际上只是表明类别的一种符号,既然‘尊’的名称同样名实不符,我们也未尝不可遵从约定俗成将尊、�分称”。由此可见肩无耳�和小口广肩尊之间的关系确实难以明确。
有关尊的定名,前面已经论述过了,此处不再赘述,这里主要谈一谈�的定名。青铜器中自名为�的器可见于扶风庄白一号窖藏出土的陵方�,该�为方体,直口,圆肩,矮圈足,两侧正中各有一衔环耳。此件器肩部饰涡纹,中间一兽首,为西周早期偏晚器。另有《通考》中著录的□午久�,为侈口,束颈,圆肩,矮圈足外撇,肩有二半衔环耳,也为西周时器。《周南・卷耳》中载:“我故酌彼金�”,又《礼仪・少牢馈食礼》:“司宫设�水于洗东,有□”,由此可知,�既用作盛酒器又用作盛水器,所以我们估计�肩部设置的双衔环耳也应是与提盛酒、水有关。从上述自名的几件�来看,不论其体方或体圆,非常重要的一个共同点是肩部都有耳,而且都是圆肩。这也是我们认为所谓的折肩无耳�难以归入�属最重要的原因。只是宋人将折肩无耳之器归入�,后人便约定成俗沿用至今,并无确切依据。
目前和西周自名青铜�器形相似的�最早见于安阳小屯M238、M18、M5,学术界一般将M5和M18的时代定为殷墟二期,其中前两墓出土的�均为圆体,后一墓出土的为方体,共同的特点是肩部均有双耳,这与自名的�基本相同,区别是底部无圈足,而自名的�底部有圈足,不同的原因可能与时代早晚有关。折肩无耳�之所以不能归为�主要有以下几个原因:折肩无耳�出土在商代中期与殷墟一期的墓葬中,后期不再出现。属于自名的�,如小屯M238、M18、M5所出土的�时代也均较早,在殷墟二期。二者时代上紧密衔接,但差别却很大,前者为直口,圆肩,深腹,平底,肩附双耳;后者则为直口或微侈,折肩,有的腹浅,有的腹深,圜底,高圈足。到稍后殷墟三期的安阳大司空M51中出现了双耳圆肩矮圈足的�。即使将之认定为不同的型,但一般来讲,型与型之间也应该有主要的几个共同点,而折肩无耳�与�之间似乎并无任何联系,如果再进一步将圈足视作二者的联系,那么殷墟一期和三期之间�的形态演变不经过二期的跳跃式发展也难以让人理解。二者在纹饰上有较大的差别,殷墟时期的�纹饰比较复杂,有垂叶纹,有兽面纹,其中兽面纹与折肩无耳�的纹饰有相同之处,但垂叶纹却不见于折肩无耳�上,另外值得注意的是,青铜�的肩部多半有圆涡状纹饰,此种纹饰也从不见于折肩无耳�上。安阳小屯M5和大司空M51出土的青铜�出土时均有盖,折肩无耳�上从不见盖。
事实上,前人所述折肩无耳�与小口广肩尊有许多相似之处:一是二者在外形上十分接近,均为侈口,长颈,广折肩,圜底,高圈足。二是二者在装饰手法上基本一致,均于颈、足上饰凸弦纹,肩、腹处饰带状兽面纹,圈足上有“十”字形镂孔。当然,之所以有人称之为�,是因为二者之间也有一些细微的差别,主要为:一般青铜小口广肩尊均为明显的侈口,束颈,颈部曲率较大,口颈略大于或略小于肩径。青铜折肩无耳�则有的为直口,有的口微侈,沿外折,口径小于肩径,颈多为斜直颈,微束。青铜尊腹较浅,而青铜�腹则较深。
从组合上分析,我们首先要明确的是二者共出而且保存完整的墓葬组合。从安阳小屯M333来看,该墓出土青铜礼器共10件,其中鼎2(一件扁足,一件尖锥足)、�2(一件菌状柱、三角形足,一件伞状柱、T形足)、觚2(一件口大,一件口小)、爵2(一件平底,一件圜底),其余两件中一件R2059为侈口、束颈、折肩,可以肯定为尊,另外一件R2060为长颈、口微侈,形制与R2059略有不同,原先称为�,但二者的纹饰及装饰手法基本相同。我们由前四类器均为两件,而且两件形制不同分析认为该墓为食器和酒器的组合,同类器每类两件,形制各不相同,并由此推测该墓所谓的�应当为尊较为合适。再看安阳小屯M331的组合,青铜礼器共19件,其中鼎(2一件锥足,一件柱足),1、�(3一件三角形足,两件T形足)、爵(3一件圜底,两件平底)、觚(3一件粗体,两件细体)、卣1、�1、“锅形器”1、斗1,其余三件器,两件可以肯定为大口广肩尊,另外一件为小口、束颈,纹饰装饰手法与上两器相同,但无兽首和扉棱。在此墓中,我们可以将□视作与鼎成组,为三件炊器,�、卣为新出器类,可以不考虑,这样该墓组合就成了每类器三件,而且其中必有两件形制相同,另外一件形制有别,由此我们推测被称为�的那件器可能是尊。那么时代稍早的白家庄和盘龙城出土的�也应当作尊对待。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将折肩无耳�归属于尊比较合适。这样的话,青铜�最早的出现就被推后到殷墟二期,稍晚于尊的出现。在此之前的二里冈上层和殷墟一期,青铜礼器的主要为鼎、觚、爵、�、尊较为稳定的组合,青铜盛储器主要是尊,如郑州白家庄M2、M3,向阳回族食品厂窖藏,安阳小屯M232、M333、M388、M331等墓葬。殷墟二期,青铜�增多,尊则相对减少,较大型的墓葬中�在一定程度上替代了尊,可能与二者的用途相同有关。殷墟三期�的数量有所减少,周初以后就很少见了,而青铜尊却在殷墟三期有所增多,四期更加盛行起来。
二、青铜尊与卣
现时所称的卣为酒器,这当无异议,共同的特征是敛口,深腹,圈足,两侧有提梁,上有盖,因此又称提梁卣。目前所见最早的卣当属郑州向阳回族食品厂窖藏出土的卣,另外,黄陂盘龙城M1出土的一件也较早。从殷墟二期开始卣较多出现,但尚看不出与尊有紧密的关系,殷墟四期,卣开始与尊同时出现,二者的组合稳定如商代觚爵的组合,成为殷墟晚期礼器组合的一大特点,但此时尊和卣在纹饰方面的共同点并不多。西周早中期,尊和卣常常以同样的形制、纹饰、铭文出现在墓葬或窖藏中。尊和卣的组合主要体现为以下几点:
尊卣铭文有时完全相同,而有别于其他共出器物的铭文。例如1974年北京琉璃河燕国墓地M52西周早期墓出土的尊和卣,纹饰风格不一,但铭文相同;M253铭文和纹饰风格完全相同;另有1976年陕西宝鸡竹园沟M7出土的同铭伯各尊和伯各卣。
尊卣纹饰风格基本一致。例如宝鸡竹园沟M13西周早期墓出土的鸟纹尊和鸟纹卣、传世的冈劫尊和冈劫卣,均为独特的直棱纹和鸟纹,1976年陕西扶风庄白1号窖藏出土的丰尊和丰卣纹饰完全相同。
尊和卣在形制方面也有许多相同之处,可以看出是人们有意所为。因为从众多的尊和卣来看,西周时期共出的尊、卣有着相似的演变趋势,均是由瘦高向粗矮发展,有的形制则完全相同。例如1976年陕西宝鸡竹园沟出土的□季尊和□季卣,底部均有四兽足,其亦步亦趋的搭配一目了然。
西周早中期,同铭、同纹饰尊卣相配的现象已成了普遍形式。尊和卣的匹配主要有两种情况,一是一尊配一卣,如1962年湖北江陵万城西周早期墓,1978年陕西扶风齐家M19,扶风云塘M20、M13,1976年陕西长安张家坡M87等,墓室面积多在10m2以下;二是一尊配二卣,这主要见于北京琉璃河燕国墓地M251和M253,陕西宝鸡竹园沟M13、M8,墓室面积多在10m2以上,三是二尊配二卣,如陕西宝鸡竹园沟M7,陕西长安斗门镇花园村M15等,另外也有两尊配三卣,如1976年甘肃灵台白草坡M1.其中最常见的组合为前两种,尤以第一种最为多见,后两种较少。尊卣的匹配数量在殷墟三四期墓室面积为10m2以下的中小型墓中基本上为一尊配一卣,大型墓由于出土数量少暂时还难以明确,西周时期,尊卣的组合数量似乎不是非常严格,也不一定与墓室的面积完全成正比,但可以较为肯定的是一尊配二卣的墓葬等级一般都比较高。
三、青铜尊与觚
殷墟三期时,大口广折肩尊仅在较大的墓中见到,如安阳戚家庄M269、郭家庄M160出土有大口广折肩方尊。中小型墓中开始流行一种形状似粗体觚的觚形尊(也有学者称为筒形尊),因二者形制相近,所以我们也将之称为觚形尊,以期能更直观地体现出此类尊的特点。有学者认为觚形尊与粗体觚“两者很可能有承袭、演变的关系”,我们也赞同此观点。朱凤瀚先生在尊的形式划分中将殷墟二期墓葬安阳大司空M51出土的一件列为Ⅰ式,马承源先生虽未言明青铜尊式的划分,但在觚形尊(或筒形尊)一类中举的第一个器例是商代晚期辽宁喀左山湾子出土通体饰有扉棱的细体觚形尊。觚形尊较多地出现在殷墟四期,安阳戚家庄M269出土器物中有觚2、大口广肩尊1、觚形尊1,其中觚形尊与觚的区别是非常明显的,我们也认为将大司空M51:16命名为尊较为合适。觚形尊与觚十分相似,以至于有的著作中将觚与觚形尊混淆,如《博古图录》卷六收录的“周乙举尊”实则为觚。
以二者共出的墓葬来分析,觚形尊与觚的区别在于:觚为特瘦高型,腹腰很细,曲率很大,圈足很高,而且底部多半有高台边,由于是饮酒器,粗体觚通高一般在20厘米以下;觚形尊则相对较粗,腹部曲率较小,圈足较低,外撇,底部多无台边,通高一般大于20厘米。由此我们认为,器物腹腰的粗细,即曲率的大小是判断其所属最主要的依据。从目前所出的觚形尊来看,不论通体有扉棱或无扉棱的觚形尊,都与同类的觚有很大的相似之处,两者的确可能有承袭演变的关系。觚在西周早期偏晚数量减少直至消失,而细体觚形尊则在商末周初演变成了筒形尊,与觚形尊有了较明显的区别。觚爵相配是商代殷墟时期的主要组合,同墓葬中二者数量一般相同。据刘一曼先生统计,殷墟时期的墓葬中,出土觚爵的墓葬基本上占92%,只有第四期在82%左右,尤其是第一期更是达到100%。觚爵尊在殷墟一期时,有较规整的组合,有时三者件数相同,例如安阳小屯M333为一尊配一套觚爵、M331为三尊配三套觚爵,但一般情况下,尊的数量都小于觚爵的套数,较大型的墓多为一尊配两到三套觚爵,殷墟四期小型墓为一尊配一套觚爵,其组合是相当稳定的。
四、青铜尊与觯
青铜觯为饮酒器,其容量为三升,大于爵(一升)、觚(二升),小于角(四升),觯的形制特征为:横截面为圆形或椭圆形,敞口,有盖,束颈,鼓腹较深,腹径路大于口径或与口径接近,下有较高的圈足。觯形尊与觯形制十分接近,均为垂腹,圈足较矮,二者的区别在于觯形尊口径一般大于腹径,无盖,觯多为瘦高形,而且相当一部分觯都有盖,盖上有一钮以便使用。另外值得注意的一点是,觯本身作为饮酒器,其体型一般较小,通高多在10~20厘米之间,以此我们可以将一些形制相同的尊与觯区别开来,当然,当两种器物均作为明器共出时,其体型区别可能不大,这种情况下,我们就要注意分析共出青铜礼器的组合关系。
觯的出现较觚、爵、尊要晚,出土器物中,目前最早的觯见于安阳小屯M5,即妇好墓,时代为殷墟二期,共出的尊为高体大口折肩方尊和圆尊,此时二者形态差异很大。西周早期偏晚时,出现了形制与觯相近的觯形尊,觯形尊应是由粗体觚形尊发展而来,在发展过程中受到了觯的影响。例如,陕西扶风云塘M10出土的□尊腹部已下垂,而且圈足变矮,与同墓出土的觯有了几分相近,长安花园村M17出土的尊、卣、觯形制完全相同,均有双□唯一的区别是尊束颈明显(或敞口明显),口径大于腹径,而觯颈基本不束,口径小于腹径,觯有盖,尊无盖,扶风法门庄白白家村出土的觯和尊形制接近,均带有双。
在觯形尊与觯中,争议较大的为西周孝王时期的□尊,此尊通高11.2厘米,口径12.9厘米,王世民等三位先生在《西周青铜器分期断代研究》一书中将其归入尊类的附载中,可见作者也难以界定,只好作为存疑暂列入尊类,不作形式划分。我们倾向于将之归入尊类,主要是考虑到器体较粗,与宝鸡茹家庄M1乙出土的尊相似。另外,《宣和博古图》中的有一件召公尊,其上有盖,盖上为圈足形捉手,目前发掘的尊尚未见盖,可能归入觯类较妥。
以上简单讨论了青铜尊与相关器类的关系。当然青铜尊与�之间还有诸多问题尚难明确,例如四川广汉三星堆祭祀坑中出土的�与自名的�有较大区别,与尊同样有大的区别;青铜尊与卣的组合配置究竟有无定制以及部分形制近似觚和觯的青铜尊的归属等问题仍有待进一步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