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明回忆录：1914~1950

第二节 开展和平解放新疆的工作

彭总对于解放大西北中的民族问题，早就开始筹划。如前所述，在陇东战役前夕，他已亲自指导我做好这方面的工作。之后在解放大西北的整个过程中，彭总一直特别注重这方面的工作。

8月26日，兰州战役结束。此役的胜利意义重大，不仅消灭了强敌青马所部的精锐，扫除了解放青马老巢的障碍，还打通了进军新疆、宁夏的门户，使西北其他敌军陷入分散、孤立的境地。8月28日，我又奉命起草了《告甘、青、宁、新回蒙藏族同胞书》，尽述青宁二马与胡、蒋罪状，阐明我党民族、宗教政策，由政治部广泛散发。

兰州解放后，彭总除命我要做好甘肃陇南周详初部、宁夏马鸿宾、马敦静、藏族班禅、黄正清和兰州回族上层的统战联络工作之外，并特别叮咛我，要未雨绸缪，大力做好新疆方面统战联络工作。为此，我当即将联络部从西安带到兰州的一批曾在新疆工作过的上层统战人士和兰州对新疆情况熟悉的上层统战人士以及新疆在兰州的青年知识分子、维吾尔族的上层统战人士共计100余人组织起来，创办了新疆问题研究会，由我任会长，冯一夫、高剑夫任教务主任，魏灵峰任总务主任。除对集中起来的人员进行思想政治教育外，对新疆地理情况、政治经济形势、民族风俗、民族纠纷以及陶峙岳的上层人员情况也进行了认真仔细的研究。编印了《新疆问题调查手册》，并进行了认真的讨论学习。之后，通过与陶峙岳有密切关系的崔景汉、袁志伊派出了于时谦、王维墉、杨仲贤、叶夫里等30余人，与陶峙岳、杨廷英、曾震五、蒙古亲王乔家璞等取得了初步联系，同时，又以在兰州经商为名的维吾尔族艾买提·瓦吉里、依斯马依等30余人组成了新疆工作团，准备随军赴新疆进行统战联络工作。

9月初，彭总忽然叫我到三爱堂司令部密谈，要我与苏联派驻兰州的情报人员——高昌商店经理艾买提·瓦吉里接头，邀请他到司令部细谈。我当即通过兰州市原地下党负责人王新潮和地下党兰州市委书记杨实等同志，对艾买提·瓦吉里的情况做了周详的了解后，通过高昌商店汉族副经理余奠芬与艾取得联系。并于当晚将艾秘密接到彭总的办公室。彭总一个人站在新疆地图前，凝视着插在图上的蓝色小旗子，没等我报告，他便转过身来和艾热烈握手。寒暄几句后，彭总径直告知：共产国际已将艾的关系转来，取得艾认可后便以同志相称，开始询问新疆国民党军的部署情况和陶峙岳、曾震五以及各界头头的姓名和驻防地区情况，并一一将小旗插在地图上。我站在他旁边想帮他插标旗，他不让，直到深夜，然后由我将艾送走。隔了两天，彭总忽然叫我通知艾，他要到艾家拜访。我立即带着交际处处长李林初和贾志璞等到艾家打了招呼。艾家受宠若惊，正在急忙做准备时，彭总和张宗逊、张德生等已爬上兰州南山坡进了艾家的门。艾和夫人孩子们按照维族习俗，请彭总等统统坐在毛毡上，献上奶茶，并给彭总和张宗逊副司令员献了维族高贵的礼品——维族花帽，艾又和他的儿子一起在院内跳起了维族舞蹈，并请大家吃了手抓饭。宾主相谈甚欢。彭总邀请艾担任和平解放新疆代表团团长，随王震前去新疆开展联络工作。第二天（大约是9月5日），彭总即带着艾买提·瓦吉里等一行到达酒泉王震的司令部，召集师以上干部介绍了新疆的情况，制定了进军的周密计划。

9月15日前后，彭总叫我到三爱堂办公室，用张治中在兰州时所用的福特小汽车（这是当时兰州唯一的一部福特小汽车。兰州解放后，各单位都争着要这辆车，彭总说：这部小车谁也不能要，分给联络部范明借用，这是工作需要）到机场找空军政委赵光远联系，接一位姓曾的绝密客人，安排到联络部的独院式的秘密招待所先住下待命。晚上8点钟，命我陪同这位客人到他卧室密谈，并且严肃地告诉我说：这件事关系特别重大，一要周密安排；二要保守秘密；三要热情地高规格接待。

我到机场和赵光远同志取得联系，方知来人是从酒泉国民党飞机场来的秘密使节，但由于联络信息有误，一直等到上午12点才降落。我到飞机上径直称来人为曾先生，并说彭总派我来接他，他也毫不迟疑地随我下飞机坐进汽车。路上，我看他有些纳闷，又不好直接问，忽然灵机一动，主动对他说：曾先生，彭总特意要我用张长官的座车来接你。曾震五此时才如释重负般地说：感谢彭副总司令的关心。之后他做了自我介绍，并对我热情起来，问长道短。车开到兰州新村马继援公馆旁边的密室门前，我陪他进餐后安排他住下休息。

晚上8点，我准时接曾到三爱堂见彭总。曾震五虽然没有穿军装，但还是以军人的姿态向彭总敬了军礼，彭总也以军礼相答，然后握手问好，招待烟茶。照常规我请示彭总要退下，彭总摆摆手说：不要走，不要笔录，用心记。并向曾介绍我是联络部部长。之后，彭总用很重的湖南口音对曾说：“洛阳一别，恰逢十载，老友重会，十分难得！”曾回答：“是呀，天道好还，仅仅十年，贵党便取得了‘攘外安内’的双重胜利，岂非天意？”彭总接着说：“震五兄，本无天意，实为民意。得民者昌，失民者亡。自古皆然。陶兄纵观全局，深明大义，派曾兄前来商讨起义事宜，十分得体。望兄畅所欲言，不要拘谨。”曾于是毫无隐讳地将陶峙岳决心要起义的处境和起义的有利与不利的条件，以及如何进行切实准备等问题和盘托出，请求彭总面授机宜。彭总一条一条地做了详细答复和说明。他时而看看地图，把新疆划为南疆、北疆和伊犁三个区互相协作部署；时而对不愿参加起义的叶、罗、马等人给予宽大处理，让其离部出国等问题进行反复研究。密谈直至深夜两点多钟，才由我陪曾到住地休息。我刚回到联络部，彭总就打来电话，要我速将谈话要点写一份提纲，明天上午8点前交给他。彭总问我：“你没打瞌睡吧？记清楚了吗？”我回答说：“记清楚了，一定按时完成任务。”彭总又很和蔼地说：“你辛苦一下吧！知道为什么不让你当场做记录吗？”我思索一下说：“怕影响对方畅所欲言。”彭总笑起来，说：“好的，你是个统战里手。”

我连夜将提纲写好，一大早即送给了彭总。他又命我准备一桌最好的酒席，下午就在联络部驻地的小客厅招待曾震五。彭总问：“你准备搞啥子席？”我说：“海参、鱿鱼之类吧。”彭总断然道：“不行，当联络部部长不知道当地名贵酒席还行？必须把烤猪娃、醉锅鱼加上。”我一时着急答道：“兰州解放后你在宴会上对全军宣布过这是暴殄天物，不准再吃。”彭总笑了，说：“好厉害嘛，在这儿等着我。乱弹琴，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叫内外有别，工作需要，意义不同，懂吗？”我急忙答应：“是！”回到联络部即让人请了两名当地的名厨，做了烤猪娃和醉锅鱼。还不到下午4点，彭总一个人即先到了联络部，还亲自把菜单查看了一番。4点钟，请来了曾震五，我陪他俩一起吃饭，喝了当时的名牌“金辉牌”的白酒。边吃边谈，不仅把昨晚所谈主要内容又复述一遍，而且巧借菜名为题解说共产主义并不是“苦行主义”的大道理，气氛十分融洽。宴会后，便分头去休息。

午夜12时，彭总忽然又打电话要我即刻去见他，我急忙赶去。一进门彭总就径直问道：“你准备给陶峙岳送啥子礼品？”我说：“兰州没有什么名贵礼品可送。”彭总说：“我考虑最好送些‘加利克’香烟（即英国著名的狮头人身牌香烟）。”我有些迟疑地说：“为什么一定要送这类贵族的奢侈品？”彭总一听就发火了：“乱弹琴！你这个联络部长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为的是消除人家对今后生活的顾虑！从表面看这是件生活小事，但从内心看，往往又是件大事。”我这才恍然大悟，急忙回到联络部动员有关同志四处寻找。直到天亮还是一盒也没有找到，最后把给马继援看守公馆的回族老头找来询问，谁知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马继援最爱抽这种回民叫做“卧牛牌”的香烟，马从兰州逃跑时曾将一批这种烟藏在卧室的夹墙里。当即取出三大箱，交给了曾震五转送陶峙岳，并转达彭总对陶的问候。与此同时，毛主席、周恩来副主席英明决策，通过张治中给陶峙岳、包尔汉致电，劝其当机立断，率部起义，并派邓力群携密电赴迪化（今乌鲁木齐），向陶等进一步阐明我党和平解放新疆的主张和政策。经过周密的计划和工作，终于促成陶、包分别于9月25日、26日通电起义。9月28日，毛主席、朱总司令复电慰勉，表示热烈欢迎，新疆得以和平解放。

1953年，我从西藏到北京开会，在中央统战部看到了曾震五1949年9月给陶峙岳关于与彭总密谈内容的电报：

昨夜与彭先生详谈新疆河西问题，对公报了解要旨如下：①部队必须改造到民主化。②新疆拟设军政委员会，共同组织。③为使我军在人民政府领导下，彻底置一切发挥力量，必须派解放军一部出关。④拟约公于最近在酒泉晤谈。⑤王兵团即派武装快速部队进出安西。请告介夫（彭铭鼎）至张掖速与王（即王震）晤面，并转令各部队在原地停止，候令改编，各自整理。⑥一切问题彭另约今日下午4时再谈，如可能明日即回酒。⑦筹款已不可能，两电速与河西同时宣布。⑧叶、罗、马应迅速动身离队，此间对叶颇注意，必要时，此间可安全护送赴港。职震五有展印。

此电与我当时给彭总所报提纲基本相符，我深感欣慰。在北京时，张治中请我到他家中吃便饭，在座还有包尔汉和曾震五。他们见到我就如老友相逢般亲热。回忆起在兰州和彭总谈判新疆驻军改编之事，曾震五给张治中、包尔汉细述往事，盛赞彭总当时安排用张治中的车接他和给陶峙岳送“加利克”香烟的事。曾说，当他把香烟送给陶司令并叙述了吃烤猪娃、醉锅鱼的情景后，陶感慨道：“石穿（彭总的字）给我们送的不是烟，而是‘定心丸’。我把它分给了全军同仁们，以安众心。”这小小的香烟对于和平改编的顺利进行起到了“攻心为上”的大作用。张治中听后说：“彭总不仅是个军事家、战略家，也是一个政治家。”在座的人均有同感。而对我来说，彭总不仅信任我、重用我，而且对我有言传身教，谆谆教诲之恩。

1950年9月下旬，彭总、贾拓夫、徐立清等从新疆回到兰州，在机场贾拓夫拉住我说：彭总决定要你去新疆，担任迪化（今乌鲁木齐）市委书记兼市长，限你一个星期内把手续交清后到新疆上任。我立即准备出发。几天后，彭总找我去说：新疆你不要去了，准备进军西藏。彭总指着西藏地图（当时地图上还分为前后藏）说：从西宁、香日德经黑河插到西藏，控制康巴拉山（从拉萨去江孜必经之路），切断前后藏的通道，直插后藏首府日喀则，解放后藏。具体安排找张宗逊副司令员。但到了10月下旬，西北军区政治部主任甘泗淇又通知我说，西藏不去了，随彭总去抗美援朝。没几天，张宗逊又通知我说，彭总要西北局通知你，不去抗美援朝了，你仍负责进军西藏的任务。可见彭总一直在关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