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蒙皇上重恩,已极尊荣,复有何求。但我等四卫拉特,与喀尔喀不同,若无总统之人,恐人心不一,不能外御诸敌,又生变乱,俟与额附共同商酌,再为陈请。”②。
阿睦尔撒纳的第一句话,有真有假。他所说蒙帝重恩,“已极尊荣”,这是事实。十个月以前,他遭达瓦齐东西夹攻,接连失败,无处安身,逃出准部进入边卡,乞求大皇帝保护。正是由于适应了乾隆帝欲图平准和以准攻准的需要,博得了天子的欢心,他才由一个濒临灭亡的台吉,一跃而为辉特汗、双亲王,当上了“天朝”定边左副将军,威行厄鲁特四部,确是极为“尊荣”,四部大小台吉上百,哪一个能和他比,哪一个有他这样为帝宠信地位显赫?但是,他向班第说他无有所求,却是一大谎言。他不是无所求,而是大有所求,求的是要当四部的总汗。他的后边那几句话,实际上是直接针对着乾隆皇帝说的。皇上多次讲过,要像对待喀尔喀四部那样对待厄鲁特四部,实行扎萨克制,四部各封一汗,而阿睦尔撒纳却说,厄鲁特与喀尔喀不同,不能分为四汗各辖其属,必须要有一“总统之人”,没有这个总汗来统管四部,人心就会纷乱,就没有力量抵御外敌,内部还会发生变乱。这简直成了公开的威胁了,不封阿睦尔撒纳为总汗,厄鲁特四部就要大乱,就要“生变”,他所说与额附商议,这个额附就是乾隆帝的女婿科尔沁亲王、固伦额驸、参赞大臣色布腾巴尔珠尔。阿睦尔撒纳极力拉拢这位额驸,愚弄此人,让其为己说话,牵制班第,并想让额驸向其岳父大皇帝求情,允许他当四部总汗。
班第将这次谈话内容,紧急写成奏折送到北京。此时乾隆帝尚不知晓前述阿睦尔撒纳种种不法行为,只能就此折所报情形进行判断,作出结论。尽管他一向相信阿睦尔撒纳忠于朝廷,对其格外优遇,言听计从,但这次一涉及是分封四汗还是设总汗的原则问题,他便立刻警觉起来,寸步不让。他于五月二十七日谕告军机大臣:认为“阿睦尔撒纳不无希冀侥幸之心”,班第回答四部封四汗之事,“业已降旨,断不可改”,答得很好,“持论甚为得体”。他明确表示,不能让阿睦尔撒纳为总汗,“若止封阿睦尔撒纳为汗,则办理准噶尔一事,全为伊一人集事矣”。但是,他对这位台吉的为人还是了解太少,认识不深刻,认为其仅仅是有此想法,只要班第“正词相拒”,就能制止其异念,“料伊亦不敢遽尔妄行”。因此,他对如何安排阿睦尔撒纳,拿不定主意,既说此人有了要当总汗的想法,则“久留彼处,于事无益”,又说若即催促其立即来京,又恐使其怀疑惧怕,“亦有不便”。他把这一难题交于班第解答。他说:如果过些时候,待擒获达瓦齐时,“将伊同众台吉遣回”,“固可安然无事”,但以前曾下谕旨,令其留在准部“驻扎办事”,现在设若将其急遽遣回,又恐其“顿起猜嫌”,不如仍照前旨实行,令班第酌量情形,“善为筹划,不必拘泥朕旨”。对于封准噶尔汗之事,他指出,阿睦尔撒纳和萨喇尔都认为不宜封噶勒藏多尔济,“看来众心果有不愿,亦未可定”。命班第密查,“如果不足服众”,则于噶尔丹策零近族内封一人为汗,与阿睦尔撒纳商议具奏。《清高宗实录》卷489,页29、30、31.
过了半个多月,六月十五日,乾隆帝谕告军机大臣,据班第密奏,阿睦尔撒纳不欲派遣青滚杂卜去招降乌梁海人,班第不允,仍遵前旨办理。可见,只要班第“能果断定夺”,阿睦尔撒纳亦“不敢有异词”。《清高宗实录》卷491,页9.此时,乾隆帝仍未想到阿睦尔撒纳会有谋叛之心。
又过了几天,六月二十二日定北将军班第、参赞大臣鄂容安的密折送到京师,对阿睦尔撒纳的不轨行为,作了如下详细的奏述:
“伊渐志足意满,惟知寻获被抢人口,攫取牲只。又妄自夸能,谓来归之众,俱系向伊投诚。及入伊犁,益无忌惮,纵属下人肆行劫夺,不行禁止。……又素性贪忍,凡有仇隙者,任意杀害。……至查办牧场及遣人收服四路之事,亦尚未办,一意迁延,惟与各宰桑头目私行往来,行踪诡秘。……凡有传行事件,并不用印信,仍仿达瓦齐私用小红钤记。臣等节次理论,终不遵行,动即扬言此处人众欲叛,视萨喇尔如仇,潜行猜忌,图据伊犁,恋恋不已。仰恳特降谕旨,令其速行入觐,早定四部封汗之事,以杜非分之想。”②《清高宗实录》卷491,页14、15,14―16.
尽管班第、鄂容安把阿睦尔撒纳的谋逆言行讲得已经相当清楚,但乾隆帝仍不相信其会谋反,批示说:“初览伊奏,似事端已成,再四详阅,仍系阿睦尔撒纳希图侥幸,贪得牲只什物耳,并无图占准噶尔确据。”当然,乾隆帝并非庸君,何况此时他早已过了不惑之年,执掌朝政二十载,经验十分丰富,不会对亲理军务、“夷务”的将军、大臣之议完全置之不顾。他又批示说,令班第、鄂容安“再细心察看”,如其“占据僭越之形,果有密据,即行密奏,朕另行定夺。如并未至于此极,不过希图肥己,亦不必过于苛求。”同时,他立即于当日下谕给阿睦尔撒纳,嘉奖其“办理诸事,动合机宜”,命其速赴热河,将分封四汗,“赏功策勋”。②。
过了六天,即六月二十八日,乾隆帝的态度完全变了,相信了班第等人的奏报,认为阿睦尔撒纳确实“欲图占据准噶尔”。他下谕给军机大臣说:
“班第、萨喇尔、鄂容安等密奏阿睦尔撒纳意欲占据准噶尔,种种僭越妄行,情迹显著一折。……班第等奏称:阿睦尔撒纳指称防守哈萨克、布鲁特,用钤记行文,调兵九千。……又擅杀达瓦齐众宰桑,抄没家产。私用噶尔丹策零小红钤记,结交奸佞之徒,各处遣人潜行招服。又告谕属下,有哈萨克惧伊,伊在此断不敢前来等语。种种不法之处,图据准噶尔,已无疑义,岂必待其生变,始为实据耶!……将此密谕班第等,阿睦尔撒纳若仍未起程,班第等即行密商,如何擒拿办理,相机完结,伊信用之宰桑等,亦即拿解前来。……事关紧要,伊等务必熟筹妥办。”《清高宗实录》卷491,页22、23、24.
乾隆帝虽然正确地作出决定,要擒捕阿睦尔撒纳,以安定准部,保持西北、北方安宁,但是,一则时间较晚,阿睦尔撒纳势力已相当强大,已做了相当充分的起兵的准备;再则,更重要的是,他在前些时候处理善后事宜时犯了严重的错误,他既不该让阿睦尔撒纳主持平准之后的善后工作,更不该将满、蒙、汉大军过早撤出准部。
早在五月初二日,乾隆帝就下谕给班第等将军、大臣,命他们在打下伊犁后,酌量存留跟随将军驻扎的士卒,大军“即速陆续分起凯旋”。十三日,他在西路定边右副将军萨喇尔建议“功成之后,请停止伊犁驻兵”的奏折上批道:不会永远驻兵,只留数百名或一二百名兵士跟随大臣,以听差遣。也可以只派大臣驻扎,不派士卒。六月二十五日,也就是乾隆帝知悉阿睦尔撒纳有“非分之念”而下达命其入觐的谕旨后的第三天,他批准了班第留兵五百的建议,大军撤回,只留察哈尔兵三百名,喀尔喀兵二百名。《清高宗实录》卷488,页3、4、24,卷431,页19.
此时的准噶尔,经过多年内乱,四分五裂,元气大伤,战斗力已明显下降,如果清军留驻,哪怕只有一二万人,也可控制住局势,也能制服多数台吉、宰桑,使他们不敢贸然行事,不敢附和阿睦尔撒纳叛乱,而且也可能镇住这位大台吉,使其野心有所收敛。但是,乾隆帝计不出此,一味实行以准治准的政策,幻想仿照对待喀尔喀四部的办法,编旗设扎萨克,让其自行处理属下内部事务,重大要事由朝廷裁处,不派驻大臣和官兵,既收辖治其部之效,又不千里转输,耗费银米,劳累士卒人民,结果,犯了一个大错误,为阿睦尔撒纳的谋叛提供了十分有利的条件。
在六月二十八日下谕命擒阿睦尔撒纳之后,班第、鄂容安又连续呈报此人图谋不轨情形,乾隆帝多次批示,催其迅速入觐,以便在热河将其逮捕;如其不来,则令班第在伊犁动手,拿获解京;设若已经起行,则于途中擒拿。总之,乾隆帝主意已定,一定要捕擒阿睦尔撒纳。但是,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三管齐下之计未能生效,阿睦尔撒纳从大皇帝布下的埋伏圈里安然无恙地溜走了。
当乾隆帝于六月底决定除掉阿睦尔撒纳时,这位台吉还不知皇上已经变脸,还把当厄鲁特四部总汗的希望,寄托在大皇帝的施恩上。他知道班第会从中作梗,因此就托科尔沁亲王、固伦额驸色布腾巴尔珠尔向朝廷转奏己情,要求封他为总汗。额驸于六月随大军凯旋,约定于七月下旬告诉消息。科尔沁额驸回京以后,看到形势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皇上已从宠信、依赖阿睦尔撒纳,转变为必欲将其擒诛而后快,十分惧怕,不敢上奏,使阿睦尔撒纳的这一打算完全落空。
阿睦尔撒纳虽还不知清帝已下达擒拿自己的密谕,但从各个方面侦探到的消息,已使他产生了怀疑,估计到通过清帝加封这条途径来达到荣为四部总汗的目的,是很难成功的,班第又不断催促到热河朝觐,一到热河,岂不是自投罗网。因此,他加紧进行起兵叛乱的准备工作。由于他对科尔沁额驸还抱有幻想,所以在预约回信的七月下旬以前不愿和清政府公开破裂,尽力敷衍,并于七月初十日,随参赞大臣、喀尔喀亲王额琳沁多尔济出发,开始了入觐热河之行,但行走缓慢,不断与亲信密谋,并遣同母异父之弟纳噶察往见班第,进行威胁。纳噶察告诉班第说:阿巴噶斯、约苏图、乌克图与喇嘛等“潜行计议,如不令阿睦尔撒纳统领驻扎,伊等宁剖腹而死,不能贪生,别事他人。”《清高宗实录》卷494,页2.班第立即遣人将此情况秘密赴京奏报。
七月中旬,班第收到了乾隆帝六月二十八日关于擒拿阿睦尔撒纳的上谕,此人已与喀尔喀亲王同行。其后,又收到几道谕旨,令将此人追回军营,或于途中捕捉。班第等回奏,由于有哈萨克贡使同行,恐其惊疑,未能下手,只有待其到达热河再说。其实,这并不是贡使惊恐与否的问题,而是由于班第不能办理此事。他手下只有五百名士兵,而伊犁一处就有喇嘛六千余人,他们大都支持阿睦尔撒纳,在这些喇嘛的影响之下,伊犁地区的准部人员也多数拥护这位台吉,再加上其旧部和阿巴噶斯等宰桑、台吉的部下,起码几十倍于班第的小小军队。处于这样众寡悬殊的恶劣形势,班第怎能公开派兵捕捉阿睦尔撒纳,只好尽量催其入觐,待其到达热河时,就可轻易将其处治了。但是,乾隆帝和班第的希望都落空了,阿睦尔撒纳不愿束手就擒,当他等到八月中旬还未见到科尔沁额驸的回音,便知必然是“事中有变”,就于八月十九日行至乌隆古河,距其札布堪河旧游牧不远的地方,率众潜逃,由额尔齐斯河间道北逸。震动清廷的阿睦尔撒纳的叛乱,就这样发生了。
二、定北将军班第死节。
乾隆二十年八月二十四日,清定北将军、兵部尚书、领侍卫内大臣、一等诚勇公班第,参赞大臣、三等襄勤伯鄂容安,定边右副将军、一等超勇公萨喇尔率兵五百,从伊犁河北尼楚滚将军府第出发,匆匆忙忙向崆吉斯退去。原来,阿睦尔撒纳已经反叛,其党羽起而作乱呼应,宰桑阿巴噶斯、哈丹率人抢掠西路台站,夺取官茶。伊犁的宰桑克什木、敦多克曼集、乌克图、图布慎、巴朗、都噶尔、巴苏泰等,纠集喇嘛及“回人”,于二十三日抢掠台站,二十四日占据了伊犁,班第等兵少力薄,无法抵挡,只好撤退。克什木等人率众紧紧追赶,二十九日于距伊犁二百余里的乌兰固图勒,将班第、鄂容安、萨喇尔重重包围。萨喇尔见敌兵势大,“即欲奔避”,鄂容安相告说:“贼来,当与决战,何至奔逃。”萨喇尔不听劝阻,鞭马逃走,兵多从逃,只剩下司员、侍卫及卫卒六十人。班第与鄂容安“力战不支”,“相顾曰:今日徒死,于事无济,负上托耳。”班第拔剑自刭,鄂容安亦自杀,但因“腕弱不能下”,命仆人用刀刺己腹而死。《清高宗实录》卷499,页22、28,卷501,页2,卷503,页5,卷509,页2;《清史稿》卷312,《班第、鄂容安传》。
主帅被围自尽,这还是康熙以来清军战史中的第一次。这场九十四年内罕有的大悲剧的发生,与乾隆帝的失误,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从阿睦尔撒纳叛逃以后,台站中断,音信隔绝,清廷与班第失去了联系,很久都打听不到他们的下落。过了一个月,二十年十月二十日,乾隆帝才第一次看到了关于班第去向的消息。北路参赞大臣哈达哈报告:据从伊犁逃出的收楞额讷默库告称,班第、萨喇尔由西路从哈什带兵出来。但是,这个消息是不准确的。第二天,西路参赞大臣策楞的奏折送到了京城。策楞报告:据从伊犁逃出来的索诺木告称:敦多克曼济等“会同喇嘛、回人等作乱,班第、鄂容安被陷。”《清高宗实录》卷499,页19、20、22.
乾隆帝知道这一消息后,立即于二十三日谕军机大臣,命即令策楞与参赞大臣玉保、扎拉丰阿设法和班第等通信,将下述谕旨传谕班第等人:
“以朕初意,准噶尔危乱之余,甫经安定,若屯驻大兵,恐多惊扰,是以但命伊等驻扎办事,兵少力弱,为贼所困,非失守封疆可比。伊等或相机脱出,或忍死以待大兵,方为大臣举止,若谓事势至此,惟以一身殉之,则所见反小矣。鄂容安素称读书人,汉苏武为匈奴拘系十九年,全节而归,阿睦尔撒纳固不足比匈奴,我大清又岂汉时可比,自当爱惜此身,以图后效。恐伊等以失守罹罪,不识大义,遽尔轻生。”《清高宗实录》卷499,页21、25、26.
在乾隆帝执政二十年来下达的成千上万道的谕旨中,这道谕旨是相当特殊的。乾隆帝非常强调气节,多次宣讲,为臣必须坚守臣节,食君禄,忠君事,为国捐躯在所不惜,以身死节,名垂千古。就在五年前,驻藏大臣傅清、拉布敦诛除谋叛的藏王后,因被乱军包围力穷自尽。乾隆帝高度赞扬二人以身殉国的崇高气节,在其丧还之日,亲临祭奠,追封傅清、拉布敦为一等伯,二人之子孙世袭一等子,各赐银万两,并建祠于京师,命名为双忠祠。他对雍正九年和通泊之败时为准军所俘未曾尽节的官兵,十分鄙视,以其重生失节,谕令分别处死或罚配为奴。可是,这次他却一反常态,不仅不用以身殉国之义相胁,而且还苦口婆心地劝谕他们要生存下去,要活下去,即使不能“相机脱出”,也要“忍死以待大兵”,甚至搬出苏武牧羊十九载为例相劝,确是情深意长,百般宽慰。为什么会出现如此之大的变化?细看谕旨,原来乾隆帝怀有深深内疚的心情。
这次班第、鄂容安的失败及其自尽,固然有其本身的责任,他们的工作有不少欠妥之处。班第身为定北将军,肩负安抚、辖治厄鲁特四部的重任,理应抓紧做好各部台吉、宰桑和有影响的上层喇嘛的工作,争取他们的支持,让他们管好属下人员,安分守法,各就本业。如果他对“投诚之台吉、宰桑等人”,“因其求见,开诚晓谕,有应鼓励者,奏闻加恩”,就能得到他们的拥护,使“新附之人,倾心悦服,遇事无不陈告”,这样,不仅可以了解地方情形和人心向背,即“伊等可信与否,亦得以灼见”。但是班第却“过于谨慎,气局狭小,好亲细事”,除办理陈奏事件外,“不与伊等接见”。鄂容安虽系进士出身,久在军机处、上书房行走,历任巡抚、总督,颇有才干,但不谙军务,又不通蒙古语,“一应机密筹划,未能洞悉”。萨喇尔倒善于征战,也拥有显秩,身任定边右副将军,受封一等超勇公,但其原来仅系台吉达什达瓦手下一员宰桑,地位不高,名望不大,厄鲁特四部众台吉、宰桑“原所不服”,而“伊复粗率自大”,更加引起各上层人员的反感。三人本应和衷共济,齐心协力对付险局,而他们却“性习各殊”,意见参差,甚为不睦,《清高宗实录》卷501,页5,卷502,页25、26.严重地影响了安定准部的工作。兼之,阿睦尔撒纳过分“狡诈”,早有安排,“其所不悦,尽遣入朝”,班第、鄂容安左右,皆其党羽,三人反“深信不疑,疏于自卫,兵散处,马远牧”,一朝有事,“缓急无应”。军营又存贮大量金帛茶布,“夷众眈眈以视”,班第等却不介意。三人又无应变之才,像宰桑敦克多曼集,乃系阿睦尔撒纳信用之人,班第等一闻抢掠台站的消息,就应立即将其擒戮,“以翦其爪牙”,不料他反而让其“传谕喇嘛,安抚夷众”,敦克多曼集得以乘机“招集群凶,操戈相向”,班第等“仓促冲突”,无依无靠,孤军奋战,当然逃脱不了失败的下场。《清高宗实录》卷502,页26.
尽管乾隆帝对班第三人的过失作了如上的评述,但他并未借此来掩饰自己的错误,减轻本人应负的责任。他之所以下达劝告班第不要殉节的特殊谕旨,就是因为他承认和公开宣布此次失败,主要应归咎于他自己的决策有误。正是由于他低估了敌情,只从省粮饷少惊扰部民考虑,伊犁一下,就快速撤军,仅留下区区五百名士卒,去对付那“素称狡诈”人心难测的辽阔新域,一旦骁勇多谋、威望颇高的辉特汗阿睦尔撒纳作乱兴兵,班第等自然是“兵少力弱”,难以支持,所以,乾隆帝才打破惯例,尽量劝慰三人不要轻生,并命令策楞等竭力遣军前往营救。
乾隆帝刚于十月二十三日下达了谕劝班第勿寻短见待军营救的谕旨,第二天,二十四日收到了策楞呈述班第、鄂容安自尽,萨喇尔被锡克锡尔格拿获送往伊犁的奏折,当即降旨,谕令策楞加紧征剿阿巴噶斯、哈丹游牧,相机前往伊犁。第二年,班第、鄂容安的灵柩运到北京,乾隆帝亲临祭奠,令执倡乱叛酋克什木、巴朗等,“馘耳以祭”,寻以班第二人义烈,仍命照傅清、拉布敦之例,建祠于京师,亦命名为双忠祠,并“图形紫光阁”。乾隆帝还破例赐鄂容安谥号为“刚烈”,亲写赞文,其中有“用违其才,实予之失”等句,对其之死不胜惋惜,深深引为己咎。
三、英主欠妥庸将误军厄鲁特大乱。
阿睦尔撒纳叛逃,伊犁变起,定北将军班第、鄂容安死节,使当初反对用兵的王公大臣们又“多疑议”,认为不该派军往征,乾隆帝严厉训斥了这些庸臣的怯懦无能,几次下达长谕,讲述用兵的必要性及其征讨的沿革,痛责“妄生异议者”,坚持平叛的正确立场。他一获悉乱起之后,立即采取各种措施,调兵遣将,追捕阿睦尔撒纳及其抢掠西路台站的党羽阿巴噶斯弟兄,极力争取拿获首犯,平息叛乱,安定厄鲁特四部。
此时的形势,对清政府的平乱是比较有利的。阿睦尔撒纳拥众不过二千余人,其游牧已被清军包围和降服,其妻、子、女及同母之兄班珠尔亦被押往北京,呼应为乱的仅阿巴噶斯、哈丹及伊犁的克什木等少数宰桑,而四部中的大台吉、大宰桑,大都至热河避暑山庄朝觐大皇帝,如准部辖众五六千户的大台吉噶勒藏多尔济,和硕特部大台吉沙克都尔曼济,辉特部大台吉巴雅尔,坚决拥护清朝的杜尔伯特三车凌,以及准部大宰桑鄂勒哲依、哈萨克锡喇等,正在热河行宫随侍清帝,领取冠服和赏银,参加宴会。阿睦尔撒纳的继父之子辉特部大台吉齐木库尔、普尔普、德济特、纳噶察等,正由喀尔喀亲王、参赞大臣额琳沁多尔济领着,前往热河入觐。这些台吉、宰桑都表示要效忠于大皇帝,愿带本部人员从征,追捕阿睦尔撒纳。齐木库尔、普尔普等还“不顾弟兄私情”,在变起之前,多次向清朝将军、大臣密告其弟欲图谋叛。仍然留在本部的台吉、宰桑,也有不少人是拥护清政府的。
在准部四分五裂、各据一部、从逆之人甚少的形势下,清军如果征抚得法,本来是能够很快擒住阿睦尔撒纳平定叛乱的,但是,由于乾隆帝的指挥欠妥和几位将军、大臣的软弱无能,惧敌怯战,错过了这一良好时机,延长了用兵的时间,厄鲁特四部再起大乱。
乾隆帝多次否定阿睦尔撒纳乞当总汗的要求,坚决发兵打压叛乱,这是十分正确的。但是,他对厄鲁特四部的形势毕竟认识得不够深刻,在用兵的安排上有着重大的失误。他在平乱初期,不该过分倚赖准噶尔、辉特人员,继续实行“以新归降之厄鲁特攻厄鲁特”的政策。九月十二日,即知悉阿睦尔撒纳反叛消息后的第八天,他特下专诏,封授厄鲁特四部的大台吉、宰桑为汗、公、大臣。诏书说:
“准噶尔部落人等,互相残杀,群遭涂炭,不获安生。朕统一寰区,不忍坐视,特发两路大兵进讨,各台吉、管理鄂拓克宰桑等,畏威怀德,率属来归,从军自效,今已平定伊犁,擒获达瓦齐,是用广沛仁恩,酬庸赐爵。准噶尔旧有四卫拉特,今即仍其部落,树之君长,噶勒藏多尔济封为绰罗斯汗(即准噶尔部之汗),车凌封为杜尔伯特汗,沙克都尔曼济封为和硕特汗,巴雅尔封为辉特汗。台吉和通额默根、达瓦、布鲁特封为公。……宰桑鄂勒哲依、哈萨克锡喇俱授为内大臣,办理图什墨勒事务,鄂勒哲依仍管喀喇沁鄂拓克,哈萨克锡喇仍管噶勒杂特鄂拓克。……噶勒藏多尔济等,及管理鄂拓克之宰桑鄂勒哲依等,受朕深恩,其董率所属,各勤教养,共图生聚,尔等如恪遵朕训,自永受无穷之福。钦哉勿怠。”《清高宗实录》卷496,页26、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