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有德也为兵饷军粮之事万分担心,他于顺治九年六月初十特上《为粮饷万分紧急,将士待毙可虞》疏,请求火速运粮说:“臣师乏饷十月,势若燃眉,前已缮疏入告矣。奉拨江、浙协饷,虽经督臣罗绣锦专官守催,日复一日,望眼几穿,臣已莫可谁何。近复加以糈糗不敷而三月,脱中求粮,嗟乎,一日不再食则饥,臣何术雨粟,以哺数万生灵之口乎?”“今者芷、沅、武、靖俱失,寇已入我内地,湖南震惊,民皆风鹤”。“臣师分扼各隘,见与孙逆相持,伶僮叛服不一,又值十月无饷,三月无粮,马匹倒毙殆尽”。“伏乞皇上怜臣天末孤军,粮饷两匮,佐理无人,敕部议复”,早日解粮。顺治帝批示:“粤西粮饷紧急,宜严催解运。”②
现在就可了解孔有德乞休的真正原因了,那就是“天末孤军,粮饷两匮”,敌军势大,广西全省岌岌甚危。当然,顺治帝也拿不出好办法,仍要其继续坐镇,故对孔有德之辞疏只好批示:“览王奏,悉知功苦。但南疆未尽宁谧,还须少留,以待大康。”《清史列传》第78卷,《孔有德传》。
正当孔有德、沈永忠“粮饷两匮”之时,大西军名帅李定国率军八万,猛烈进攻,孔有德请敕沈永忠拨重兵分守湖南要地,又派提督线国安驻南宁,总兵全节驻柳州,总兵马雄驻梧州,“重镇皆出”,兵分力弱,只有少许兵马屯守桂林。李定国侦知桂林空虚,兵分两路,攻克全州,疾进严关,孔有德率兵往御,顺治九年六月二十八日两军在严关相遇,七月初一,展开激战。李定国使用象阵,“象骑云拥龙吼”,“兵未交而象列于阵前,劲卒山拥,尘沙蔽目”,清军从未见过这种阵势,惊骇万分,“战马闻象鸣皆颠蹶,有德众遂奔,掩杀大败”,孔有德仅以身免,策马退入桂林。七月初四,大西军以云梯攻城。孔有德率领仅有的少数士卒坚守,身遭敌矢,仍不退却,但大西军进攻猛烈,势不可挡,陆续冲入城内。孔有德“仓皇计穷”,遁走无路,急返府邸,“聚其宝玩于一室,手刃爱姬”,“拔剑自刎”。其独生子孔廷训为大西军俘获。李定国随即乘胜下柳州诸府州县,悉定广西全省。曾经威震三军为帝效忠的定南王平南大将军孔有德,就这样为大西军击败而自尽了。
二、衡州中伏敬谨亲王被斩。
少年天子福临于顺治九年六月二十九日降旨谕令续顺公沈永忠坚守湖南湘潭等地,等待大兵援救后,立即召见议政王大臣商议出征之事,决定派禁旅往剿。顺治九年七月十五日,此时定南王孔有德虽已死去十一日,但京师尚未得到消息,故帝仍以解救沈永忠,征剿湖南、贵州大西军为目标,命和硕敬谨亲王尼堪为定远大将军,统率大军,往征湖南贵州。帝赐王御服、佩刀、鞍马等物,又赐随征之贝勒巴思汉、屯齐,贝子扎喀纳、穆尔祜,镇国公韩岱,固山额真伊尔德,梅勒章京卫正等蟒衣、鞍马、弓矢、刀、带等物。
顺治帝赐予定远大将军和硕敬谨亲王尼堪敕书,指授用兵方略说:
“兹以逆贼张献忠之余孽孙可望等侵扰湖南,陷民水火,不得不兴师致讨,特命王充定远大将军,统率大军征剿。王膺兹命,一切机宜,与诸将同心协谋而行,毋谓自知,不听人言,毋谓兵强,轻视逆寇,仍严侦探,毋致疏虞。抗拒不服者戮之,倾心归顺者抚之,总以安民为首务,严禁兵将,申明纪律,凡归顺及恢复地方军民,不得肆行扰害,体朕抚绥天下之意。其陷贼文武官吏,自拔来归,俱免罪酌用,有功者仍加叙录。剿除孽贼,平定贵州后,择善地屯驻,驰使奏闻,前征消息,须候旨到。行间将领功绩及重罪,俱查实纪明汇奏,各官有犯小过者,当即处分,至于护军校、骁骑校以下,无论大小罪过,俱与诸将商酌,径行处分。王受兹重任,宜殚忠竭力,蚤奏荡平。”《清世祖实录》第66卷第10页。
尼堪刚率领八旗军离京出征不久,偏沅巡抚金廷献及广东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继茂相继奏报孔有德自尽,桂林失守,帝忙于顺治九年八月十八日遣使谕尼堪等人说:“闻贼入广西,于七月初四攻陷桂林府,定南王孔有德自尽。向命王等剿灭湖南贼寇,平定贵州,今毋往贵州,仍从湖南进取宝庆,其西安府调发满洲兵将,及提督总兵柯永盛官军,同续顺公留于宝庆,王领大兵入广西,相机搜剿贼孽,其余一应事宜,俱照前敕遵行。”③《清世祖实录》第67卷第5页。同日又谕尚可喜、耿继茂:览王奏疏,尽悉孔有德身殁,朕甚悼切,故遣和硕敬谨亲王尼堪为定远大将军,“率精锐兵将,星速启行,不久即至广西”,王等其勿前进,倘敌入广东,“王等务计万全,以待大兵,毋得轻动”。③第二月,又遣护军统领阿尔津为定南将军,同固山额真马喇希“往征广东未定州县”,赐敕谕告阿尔津等说,“今逆贼侵犯广西”,令尔统官兵前赴广东平南王、靖南王处,广西敌军若扰广东,“尔等与二王计议,相机剿除”,若敌不入广东,“则广东未定府州县,尔等计议,相机平定,凡事与梅勒章京等会议而行”。《清世祖实录》第68卷第22页。
尼堪之统军往征广西大西军和阿尔津往征广东未定州县,表明了顺治帝之用兵方针有了重大的改变,即由全部委付定南、平南、靖南三王平定两广及云贵的大西军与南明权利,改为以八旗军为主,以宗室王贝勒和满洲大将为主帅,三王之部下起重大辅助配合作用的方针,基本上回复到顺治初年诸王分任各路主帅统兵平定各地的局面,当然,也有所不同,即三王之军队比当初起的作用更大一些。这一转变发生的基本原因是,三王之军不能剿灭大西军平定两广云贵,必须再次起用八旗劲旅。但是,顺治帝没有料到,今非昔比,虽然时间只过去四五年,但满洲将士、八旗将士,尤其是宗室王贝勒的情形,已有了很大的变化,奉旨出征之主帅和硕亲王尼堪,已难与所向无敌之定国大将军豫亲王多铎、靖远大将军英亲王阿济格、靖远大将军肃亲王豪格相提并论了,不久就传来尼堪轻敌中伏兵败被斩的噩讯。
顺治十年正月初七,少年天子福临显然是十分高兴地谕告内三院说:据定远大将军和硕敬谨亲王等差内国史院侍读学士硕对、前锋参领科尔昆奏捷说:九年十一月十九日,大军抵湘潭县,“贼首伪将军”马进忠等率领马步兵,已遁往宝庆府。王与众将商议,将疲弱马匹拨两翼委署梅勒章京二员、又每旗章京二员、每牛录甲兵四名留后喂养,于二十一日率领官兵,自湘潭县起身,向衡州府进发。二十二日,去衡山县三十里,前锋遇“贼”哨卒,追至衡山县,击败伪军门一员、伪副将五员、马步兵一千八百名,即于是夜兼程前进,二十三日天未明,抵衡州,及明,王率贝勒、贝子、公、固山额真等向前,正列阵间,“贼兵即至”,我兵各依所对之处冲入,“贼兵大败,追杀二十余里,斩获甚多”,得象四头,马八百二十余匹,“击败贼兵约四万余”。尔衙门即转发钞传。《清世祖实录》第71卷第7、8页。
正当皇上欢欣欲狂之时,这位被他赞扬的堂兄尼堪亲王却已陷入重围,被敌人乱刀砍杀,死去一个多月了。败讯传来,福临既惊又惑,怎么也想象不到统领八旗劲旅辅以绿营和定南王旧部共十万大军的主帅会落得如此下场,这可是自太祖起兵以来七十年里唯一的一位亲王主帅战败被杀!为何会出现这样令人沮丧、震骇的局面?这从下述战况中,可以找到正确的答案。
尼堪乃太祖之孙,太祖长子褚英贝勒之第三子,当年四十三岁。他早年便跟随伯叔兄长南征北战,屡立军功,崇德元年封固山贝子,后又多次参加对明作战,顺治元年随睿王入关,大战山海关,又相继随靖远大将军英亲王阿济格、定国大将军豫亲王多铎、靖远大将军肃亲王豪格攻陕西、河南大顺军,下江南,追缚福王朱由崧,平四川,攻剿大西军,不断立功,晋封至和硕敬谨亲王,在宗室王、贝勒、贝子中,也算是一位久经鏖战的骁勇之将了。
随尼堪出征的贝勒、贝子、将领屯齐等人,也非文弱之辈。屯齐贝勒、扎喀纳贝子皆系清初创业开国赫赫有名的二大贝勒阿敏之孙,转战各地一二十年,屡败明军、大顺军与南明军。贝勒巴思汉亦系将门之子,其父乃清初智勇双全的开国元勋成亲王岳托。吏部尚书、固山额真、镇国公韩岱,系太祖次弟诚毅勇壮贝勒穆尔哈齐之第五子,围松山,进山东,战山海关,破潼关,克扬州,下福建,南征北战十余年,是一位上马提刀下马治政的将才和能臣。固山额真伊尔德、阿喇善、喇玛,署护军统领梅勒章京赖赛、劳翰、罗硕、格善、索尔和等数十员将领,也曾多次征战厮杀,伊尔德更是军功累累,所向披靡。这次从北京调往征战的八旗军,人数也很多,加上当地绿营和定南王旧部,总数约有十万。为什么这样强大的军队会遭惨败主帅被歼?这首先要归过于尼堪本人指挥谬误。
尼堪于顺治九年七月统军出京后,十一月抵湖南湘潭,大举向大西军李定国部进攻,首战败敌军骁将马进忠于湘潭(马乃明末农民起义十三家之一,后降南明永历帝),马进忠撤至宝庆,李定国亦见清军势大,难以抵挡,撤出长沙,退往衡州。尼堪旗开得胜,万分高兴,不顾长途奔袭将士疲劳,乘胜轻骑猛追,“昼夜疾趋二百三十里”。李定国利用清兵骄傲气盛轻敌的弱点及林木茂密的有利地形,设下埋伏,遣派小股部队前往诱战。尼堪果然中计,于奏捷书中所说十一月二十三日孤军逐北,在衡州打败李定国诱敌之兵,即穷追不舍,突然,李定国指挥四万大军从林中及各埋伏地点冲了出来,衡州城内的大西军亦呐喊杀出,清军阵乱,遭敌围困。尼堪见势不妙,决心死战,对诸将说:“我兵凡临阵,无退者,我为宗室,不斩除逆寇,何面目归乎?”遂奋勇直入,率诸将士纵横奋击,矢尽,拔刀力战,被敌军乱刀砍死,清军后退。《清世祖实录》第70卷第10页,第71卷第12页;《清史列传》第2卷,《尼堪传》。
战况表明,尼堪之死,纯系轻敌冒进,堂堂一位统领十万大军的主帅,一位爵为宗室之中最高等级的和硕亲王,居然仗恃匹夫之勇,率领少数侍卫将士,脱离大军,孤军疾驰追击,致入伏中,被十倍以上敌军围困,焉能不败!可以说,尼堪之死,是咎由自取。但是,这与朝廷之指挥谬误,也有密切关系。顺治帝年方十五,未曾厮杀,当然不谙用兵之道,而这时主持用兵的以郑亲王济尔哈朗为首的议政王大臣,对敌情既不了解,又很轻敌,满以为不过是屡为清军所败的大西军余部一时得手,些许小寇,不堪一击,直到顺治九年七月偏沅巡抚奏报孔有德兵败自尽时,仍说“逆贼孙可望陷广西桂林府”,定南王自缢,连逼死孔有德之敌军统帅的姓名也弄错了,张冠李戴,对敌情真是一无所悉。他们哪里知道,大西军虽于顺治三年在四川西充惨败,领袖张献忠战死,不得不退出四川,转战云贵,元气大伤,但是,大西军并没有垮,在张献忠亲自培养重用的四位养子平东将军孙可望、安西将军李定国、抚南将军刘文秀、定北将军艾能奇的领导下,临危不惧,遇败不馁,振奋精神,智取猛打,顺治四年已进据云南贵州,部众增至二十余万。四将军同时称王,建立大西权利,设元卿,以“兴朝”为年号,称主帅孙可望为“国主”,尊张献忠为“老万岁”。顺治五年以后,虽与南明永历帝联合,尊其为君,但仍自主本部本辖区军政事务。
顺治九年春,孙可望两路出兵,一路由安西王李定国为主帅,冯双礼为副帅,统领马步兵八万,经黔东,出湖南,由武冈趋全州,直逼桂林;一路由抚南王刘文秀率领,王复臣为副帅,由滇东出四川叙州,下重庆,包围成都。孙可望为全军主帅,居中策应。刘文秀大败清平西王吴三桂于叙州,擒都统白含章、白广生于重庆,明旧将谭洪等及义军杨大展等各有兵数万,受永历帝封爵。刘文秀虽因屡胜骄傲轻敌,致即将于保宁围歼吴三桂时,被吴乘隙率精兵出击而战败撤围,但吴亦胆怯,退守汉中,川东、川西、川南皆为大西军及故明旧将占据。